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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第54回 病佳人青樓算命 呆名士妓館獻詩
話說聘娘同四老爺睡著夢見到杭州府的任驚醒轉來窗子外已是天亮了起來梳洗。陳木南也就起來。虔婆進房來問了姐夫的好。吃過點心恰好金修義來鬧著要陳四老爺的喜酒。陳木南道:“我今日就要到國公府裡去明日再來為你的情罷。”全修義走到房裡看見聘娘手挽著頭還不曾梳完那烏雲鬢髯半截垂在地下說道:“恭喜聘娘接了這樣一位貴人!你看看恁般時候尚不曾停當可不是越嬌懶了!”因問陳四老爺:“明日甚麽時候才來?等我吹笛子叫聘娘唱一隻曲子與老爺聽。他的李太白‘清平三調’是十六樓沒有一個賽得過他的。”說著聘娘又拿汗巾替四老爺拂了頭巾囑咐道:“你今晚務必來不要哄我老等著!”

陳木南應諾了出了門帶著兩個長隨回到下處。思量沒有錢用又寫一個劄子叫長隨拿到國公府裡向徐九公子再借二百兩銀子湊著好用。長隨去了半天回來說道“九老爺拜上爺:府裡的三老爺方從京裡到選了福建漳州府正堂就在這兩日內要起身上任去。九老爺也要同到福建任所料理事務說銀子等明日來辭行自帶來。”陳木南道:“既是三老爺到了我去候他。”隨坐了轎子帶著長隨來到府裡。傳進去管家出來回道:“三老爺、九老爺都到沐府裡赴席去了。四爺有話說留下罷。”陳木南道:“我也無甚話是特來侯三老爺的。”陳木南回到寓處。

過了一日三公子同九公子來河房裡辭行門口下了轎子。陳木南迎進河廳坐丁。三公子道:“老弟許久不見風采一倜儻。姑母去世愚表兄遠在都門不曾親自吊唁。幾年來學問更加淵博了。”陳木南道:“先母辭世三載有余。弟因想念九表弟文字相好所以來到南京朝夕請教。今表兄榮任閩中賢昆玉同去愚表弟倒覺失所了。”九公子道:“表兄若不見棄何不同到漳州?長途之中倒覺得頗不寂寞。”陳木南道“原也要和表兄同行因在此地還有一兩件小事俟兩三月之後再到表兄任上來罷。”九公子隨叫家人取一個拜匣盛著二百兩銀子送與陳木南收下。三公子道:“專等老弟到敝署走走我那裡還有事要相煩幫襯。”陳木南道:“一定來效勞的。”說著吃完了茶兩人告辭起身。陳木南送到門外又隨坐轎子到府裡去送行。一直送他兩人到了船上才辭別回來。

那金修義已經坐在下處扯他來到來賓樓。進了大門走到臥房只見聘娘臉兒黃黃的金修義道:“幾日不見四老爺來心口疼的病又了。”虔婆在旁道:“自小兒嬌養慣了是有這一個心口疼的病但凡著了氣惱就要。他因四老爺兩日不曾來隻道是那些憎嫌他就了。”聘娘看見陳木南含著一雙淚眼總不則聲。陳木南道:“你到底是那裡疼痛?要怎樣才得好?往日了這病卻是甚麽樣醫?”虔婆道:“往日了這病茶水也不能咽一口。醫生來撮了藥他又怕苦不肯吃隻好頓了人參湯慢慢給他吃著才保全不得傷大事。”陳木南道“我這裡有銀子且拿五十兩放在你這裡換了人參來用著。再揀好的換了我自己帶來給你。”那聘娘聽了這話挨著身子靠著那繡枕一團兒坐在被窩裡胸前圍著一個紅抹胸歎了一口氣說道:“我這病一了不曉得怎的就這樣心慌。那些先生們說是單吃人參又會助了虛火往常總是合著黃連煨些湯吃夜裡睡著才得合眼。要是不吃就隻好是眼睜睜的一夜醒到天亮。”陳木南道“這也容易。我明日換些黃連來給你就是了。”金修義道:“四老爺在國公府裡人參黃連論秤稱也不值甚麽聘娘那裡用的了!”聘娘道:“我不知怎的心裡慌慌的合著眼就做出許多胡枝扯葉的夢青天白日的還有些害怕。”金修義道“總是你身子生的虛弱經不得勞碌著不得氣惱。”虔婆道“莫不是你傷著甚麽神道?替你請個尼僧來禳解禳解罷。”

正說著門外敲的手磬子響虔婆出來看原來是延壽庵的師姑本慧來收月米。虔婆道:“呵呀!是本老爺兩個月不見你來了這些時庵裡做佛事忙?”本師姑道:“不瞞你老人家說今年運氣低把一個二十歲的大徒弟前月死掉了連觀音會都沒有做的成。你家的相公娘好?”虔婆道:“也常時三好兩歹的虧的太平府陳四老爺照顧他。他是國公府裡徐九老爺的表兄常時到我家來。偏生的聘娘沒造化心口疼的病了。你而今進去看看。”本師姑一同走進房裡。虔婆道:“這便是國公府裡陳四老爺。”本師姑上前打了一個問訊。金修義道:“四老爺這是我們這裡的本師父極有道行的。”本師姑見過四老爺走到床面前來看相公娘。主修義道:“方才說要禳解何不就請本師父禳解禳解?”本師姑道:“我不會禳解我來看看相公娘的氣色罷。”便走了來一屁股坐到床沿上。聘娘本來是認得他的今日抬頭一看卻見他黃著臉禿著頭就和前日夢裡揪他的師姑一模一樣不覺就懊惱起來。隻叫得一聲“多勞”便把被蒙著頭睡下。本師姑道:“相公娘心裡不耐煩我且去罷。”向眾人打個問訊出了房門。虔婆將月米遞給他。他左手拿著磬子右手拿著口袋去了。

陳木南也隨即回到寓所拿銀子叫長隨趕著去換人參換黃連。只見主人家董老太拄著拐杖出來說道:“四相公你身子又結結實實的隻管換這些人參、黃連做甚麽?我聽見這些時在外頭憨頑我是你的房主人又這樣年老四相公我不好說的自古道:‘船載的金銀填不滿煙花債。’他們這樣人家是甚麽有良心的!把銀子用完他就屁股也不朝你了。我今年七十多歲看經念佛觀音菩薩聽著我怎肯眼睜睜的看著你上當不說?”陳木南道:“老太說的是我都知道了。這人參、黃連是國公府裡托我換的。”因怕董老太韶刀便說道“恐怕他們換的不好還是我自己去。”走了出來到人參店裡尋著了長隨換了半斤人參半斤黃連和銀子就像捧寶的一般捧到來賓樓來。

才進了來賓樓門聽見裡面彈的三弦子響是虔婆叫了一個男瞎子來替姑娘算命。陳木南把人參、黃連遞與虔婆坐下聽算命。那瞎子道:“姑娘今年十七歲大運交庚寅寅與亥合合著時上的貴人該有個貴人星坐命。就是四正有些不利吊動了一個計都星在裡面作擾有些啾卿不安卻不礙大事。莫怪我直談姑娘命裡犯一個華蓋星卻要記一個佛名應破了才好。將來從一個貴人還要戴鳳冠霞帔有太太之分哩。”說完橫著三弦彈著又唱一回起身要去。虔婆留吃茶捧出一盤雲片糕一盤黑棗子來放個小桌子與他坐著。丫頭斟茶遞與他吃著。陳木南問道:“南京城裡你們這生意也還好麽?”瞎子道:“說不得比不得上年了。上年都是我們沒眼的算命這些年睜眼的人都來算命把我們擠壞了!就是這南京城二十年前有個陳和甫他是外路人自從一進了城這些大老官家的命都是他霸攔著算了去而今死了。積作的個兒子在我家那間壁招親日日同丈人吵窩子吵的鄰家都不得安身。眼見得我今日回家又要聽他吵了。”說罷起身道過多謝去了。

一直走了回來到東花園一個小巷子裡果然又聽見陳和甫的兒子和丈人吵。丈人道:“你每日在外測字也還尋得幾十文錢隻買了豬頭肉、飄湯燒餅自己搗嗓子一個錢也不拿了來家難道你的老婆要我替你養著?這個還說是我的女兒也罷了。你賒了豬頭肉的錢不還也來問我要終日吵鬧這事那裡來的晦氣!”陳和甫的兒子道:“老爹假使這豬頭肉是你老人家自己吃了你也要還錢。”丈人道:“胡說!我若吃了我自然還。這都是你吃的!”陳和甫兒子道:“設或我這錢已經還過老爹老爹用了而今也要還人。”丈人道:“放屁!你是該人的錢怎是我用你的?”陳和甫兒子道“萬一豬不生這個頭難道他也來問我要錢?”丈人見他十分胡說拾了個叉子棍趕著他打。

瞎子摸了過來扯勸。丈人氣的顫呵呵的道:“先生!這樣不成*人我說說他他還拿這些混帳話來答應我豈不可恨!”陳和甫兒子道:“老爹我也沒有甚麽混帳處我又不吃酒又不賭錢又不嫖老婆每日在測字的桌子上還拿著一本詩念育甚麽混帳處!”丈人道:“不是別的混帳你放著一個老婆不養只是累我我那裡累得起!”陳和甫兒子道:“老爹你不喜女兒給我做老婆你退了回去罷了。”丈人罵道:“該死的畜生!我女兒退了做甚麽事哩?”陳和甫兒子道:“聽憑老爹再嫁一個女婿罷了。”丈人大怒道:“瘟奴!除非是你死了或是做了和尚這事才行得!”陳和甫兒子道:“死是一時死不來我明日就做和尚去。”丈人氣憤憤的道:“你明日就做和尚!”瞎子聽了半天聽他兩人說的都是“堂屋裡掛草薦——不是話”也就不扯勸慢慢的摸著回去了。

次早陳和甫的兒子剃光了頭把瓦楞帽賣掉了換了一頂和尚帽子戴著來到丈人面前合掌打個問訊道:“老爹貧僧今日告別了。”丈人見了大驚雙眼掉下淚來又著實數說了他一頓。知道事已無可如何隻得叫他寫了一張紙自己帶著女兒養活去了。

陳和尚自此以後無妻一身輕有肉萬事足每日測字的錢就買肉吃吃飽了就坐在文德橋頭測字的桌子上念詩十分自在。又過了半年那一日正拿著一本書在那裡看遇著他一個同夥的測字丁言志來看他。見他看這本書因問道:“你這書是幾時買的?”陳和尚道“我才買來三四天。”丁言志道:“這是鶯豆湖唱和的詩。當年胡三公子約了趙雪齋、景蘭江、楊執中先生匡人、馬純上一班大名士大會鶯豆湖分韻作詩。我還切記得趙雪齋先生是分的‘八齊’。你看這起句‘湖如鶯豆夕陽低’隻消這一句便將題目點出以下就句句貼切移不到別處宴會的題目上去了。”陳和尚道:“這話要來問我才是你那裡知道!當年鶯豆湖大會也並不是胡三公子做主人是婁中堂家的三公子、四公子。那時我家先父就和婁氏弟兄是一人之交。彼時大會鶯豆湖先父一位楊執中先生、權勿用先生、牛布衣先生、蘧驗夫先生、張鐵臂、兩位主人還有楊先生的令郎共是九位。這是我先父親口說的我倒不曉得?你那裡知道!”丁言志道:“依你這話難道趙雪齋先生、景蘭江先生的詩都是別人假做的了?你想想你可做得來?”陳和尚道:“你這話尤其不通。他們趙雪齋這些詩是在西湖上做的並不是鶯豆湖那一會。”丁言志道:“他分明是說‘湖如鶯豆’怎麽說不是鶯豆湖大會?”陳和尚道:“這一本詩也是匯集了許多名士合刻的。就如這個馬純上生平也不會作詩那裡忽然又跳出他一?”丁言志道:“你說的都是些夢話!馬純上先生蘧驗夫先生做了不知多少詩你何嘗見過!”陳和尚道;“我不曾見過倒是你見過!你可知道鶯豆湖那一會並不曾有人做詩?你不知那裡耳朵響還來同我瞎吵!”丁言志道“我不信。那裡有這些大名士聚會竟不做詩的。這等看起來你尊翁也未必在鶯豆湖會過。若會過的人也是一位大名士了恐怕你也未必是他的令郎!”陳和尚惱了道:“你這話胡說!天下那裡有個冒認父親的?”丁言志道:“陳思阮你自己做兩句詩罷了何必定要冒認做陳和甫先生的兒子?”陳和尚大怒道:“丁詩你‘幾年桃子幾年人’!跳起來通共念熟了幾趙雪齋的詩鑿鑿的就呻著嘴來講名士!”丁言志跳起身來道:“我就不該講名士你到底也不是一個名士!”兩個人說戧了揪著領子一頓亂打。和尚的光頭被他鑿了幾下鑿的生疼拉到橋頂上。和尚瞪著眼要拉他跳河被丁言志搡了一交骨碌碌就滾到橋底下去了。和尚在地下急的大嚷大叫。

正叫著遇見陳木南踱了來看見和尚仰巴叉睡在地下不成模樣慌忙拉起來道:“這是怎的?”和尚認得陳木南指著橋上說道:“你看這丁言志無知無識的走來說是鶯豆湖的大會是胡三公子的主人!我替他講明白了他還要死強並且說我是冒認先父的兒子你說可有這個道理?”陳木南道:“這個是甚麽要緊的事你兩個人也這樣鬼吵。其實丁言老也不該說思老是冒認父親。這卻是言老的不是。”丁言志道:“四先生你不曉得我難道不知道他是陳和甫先生的兒子?只是他擺出一副名士臉來太難看!”陳木南笑道:“你們自家人何必如此?要是陳思老就會擺名土臉當年那虞博士、莊征君怎樣過日子呢?我和你兩位吃杯茶和和事下回不必再吵了。”當下拉到橋頭間壁一個小茶館裡坐下吃著茶。

陳和尚道:“聽見四先生令表兄要接你同到福建去怎樣還不見動身?”陳木南道:“我正是為此來尋你測字幾時可以走得?”丁言志道:“先生那些測字的話是我們‘簽火七佔通’的你要動身揀個日子走就是了何必測字?”陳和尚道:“四先生你半年前我們要會你一面也不得能夠。我出家的第二日有一剃的詩送到你下處請教那房主人董老太說你又到外頭頑去了。你卻一向在那裡?今日怎管家也不帶自己在這裡閑撞?”陳木南道“因這來賓樓的聘娘愛我的詩做的好我常在他那裡。”丁言志道:“青樓中的人也曉得愛才這就雅極了。”向陳和尚道:“你看他不過是個巾幗還曉得看詩怎有個鶯豆湖大會不作詩的呢?”陳木南道:“思老的話倒不差。那婁玉亭便是我的世伯他當日最相好的是楊執中、權勿用他們都不以詩名。”陳和尚道“我聽得權勿用先生後來犯出一件事來不知怎麽樣結局?”陳木南道:“那也是他學裡幾個秀才誣賴他的。後來這件官事也昭雪了。”又說了一會陳和尚同丁言志別過去了。

陳木南交了茶錢自己走到來賓樓。一進了門虔婆正在那裡同一個賣花的穿桂花球見了陳木南道:“四老爺請坐下罷了。”陳木南道:“我樓上去看看聘娘。”虔婆道:“他今日不在家到輕煙樓做盒子會去了。”陳木南道:“我今日來和他辭辭行就要到福建去。”虔婆道:“四老爺就要起身?將來可還要回來的?”說著丫頭捧一杯茶來。陳木南接在手裡不大熱吃了一口就不吃了。虔婆看了道:“怎麽茶也不肯泡一壺好的!”丟了桂花球就走到門房裡去罵烏龜。

陳木南看見他不瞅不睬隻得自己又踱了出來。走不得幾步頂頭遇著一個人叫道“陳四爺你還要信行些才好怎叫我們隻管跑!”陳木南道:“你開著偌大的人參鋪那在乎這幾十兩銀子?我少不得料理了送來給你。”那人道:“你那兩個尊管而今也不見面走到尊寓只有那房主人董老太出來回他一個堂客家我怎好同他七個八個的?”陳木南道:“你不要慌‘躲得和尚躲不得寺’我自然有個料理你明日到我寓處來。”那人道:“明早是必留下不要又要我們跑腿。”說過就去了。陳木南回到下處心裡想道:“這事不尷尬。長隨又走了虔婆家又走不進他的門銀子又用的精光還剩了一屁股兩肋巴的債不如卷卷行李往福建去罷。”瞞著董老太一溜煙走了。

次日那賣人參的清早上走到他寓所來坐了半日連鬼也不見一個。那門外推的門響又走進一個人來搖著白紙詩扇文縐縐的。那賣人參的起來問道:“尊姓?”那人道:“我就是丁言志來送新詩請教陳四先生的。”賣人參的道:“我也是來尋他的。”又坐了半天不見人出來那賣人參的就把屏門拍了幾下。董老太拄著拐杖出來問道:“你們尋那個的?”賣人參的道:“我來找陳四爺要銀子。”董老太道:“他麽?此時好到觀音門了。”那賣人參的大驚道:“這等可曾把銀子留在老太處?”董老太道:“你還說這話!連我的房錢都騙了!他自從來賓樓張家的妖精纏昏了頭那一處不脫空?背著一身的債還希罕你這幾兩銀子!”賣人參的聽了“啞叭夢見媽——說不出的苦”急的暴跳如雷。丁言志勸道:“尊駕也不必急急也不中用隻好請回。陳四先生是個讀書人也未必就騙你將來他回來少不得還哩。”那人跳了一回無可奈何隻得去了。

丁言志也搖著扇子晃了出來自心裡想道:“堂客也會看詩那十六樓不曾到過何不把這幾兩測字積下的銀子也去到那裡頑頑?”主意已定回家帶了一卷詩換了幾件半新不舊的衣服戴一頂方巾到來賓樓來。烏龜看見他象個呆子問他來做甚麽。丁言志道:“我來同你家姑娘談談詩。”烏龜道:“既然如此且秤下箱錢。”烏龜拿著黃杆戥子丁言志在腰裡摸出一個包子來散散碎碎共有二兩四錢五分頭。烏龜道:“還差五錢五分。”丁言志道:“會了姑娘再找你罷。”

丁言志自己上得樓來看見聘娘在那裡打棋譜上前作了一個大揖。聘娘覺得好笑請他坐下問他來做甚麽。丁言志道:“久仰姑娘最喜看詩我有些拙作特來請教。”聘娘道:“我們本院的規矩詩句是不白看的先要拿出花錢來再看。”丁言志在腰裡摸了半天摸出二十個銅錢來放在花梨桌上。聘娘大笑道:“你這個錢隻好送給儀征豐家巷的撈毛的不要砧汙了我的桌子!快些收了回去買燒餅吃罷!”丁言志羞得臉上一紅二白低著頭卷了詩揣在懷裡悄悄的下樓回家去了。

虔婆聽見他困著呆子要了花錢走上樓來問聘娘道:“你剛才向呆子要了幾兩銀子的花錢?拿來我要買緞子去。”聘娘道:“那呆子那裡有銀子!拿出二十銅錢來我那裡有手接他的?被我笑的他回去了。”虔婆道:“你是甚麽巧主兒!困著呆子還不問他要一大注子肯白白放了他回去?你往常嫖客給的花錢何曾分一個半個給我?“聘娘道:“我替你家尋了這些錢還有甚麽不是?些小事就來尋事!我將來從了良不怕不做太太你放這樣呆子上我的樓來我不說你罷了你還要來嘴喳喳!”虔婆大怒走上前來一個嘴巴把聘娘打倒在地。聘娘打滾撒了頭哭道:“我貪圖些甚麽受這些折磨!你家有銀子不愁弄不得一個人來放我一條生路去罷!”不由分說向虔婆大哭大罵要尋刀刎頸要尋繩子上吊都滾掉了。虔婆也慌了叫了老烏龜上來再三勸解總是不肯依鬧的要死要活。無可奈何由著他拜做延壽庵本慧的徒弟剃光了頭出家去了。只因這一番有分教:風流雲散賢豪才色總成空;薪盡火傳工匠市俗都有韻。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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