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朦朧的視野變得清晰，窺窗而來的光穿過浮動塵埃，停在他們身上。

  睜開眼那一刹那，陸遇安這個人在阮螢這裡逐漸具體化。

  他膚色偏白，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眼瞳深邃，眉骨鼻骨優越，輪廓立體分明。

  聽見阮螢這話，陸遇安那雙藏在鏡片後的桃花眼有輕微波動，他垂睫看著阮螢，嗓音一如剛剛，“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陸遇安說話的時候離她很近，就在她左耳邊上。

  那一刻，阮螢覺得耳朵有點癢。

  她穩了穩心神，皺了下眉，“左邊眼角有點不舒服，右邊沒什麽感覺。”

  阮螢左眼角受傷比較嚴重，手術縫合的位置相對較長。右邊雖然也有，但因為距離短的緣故，她的不適沒有那麽明顯。

  陸遇安了然，說道：“閉眼。”

  思及此，阮螢輕嗯，“琪琪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東西？”

  正笑著的薛景勝猝不及防被點名，忙不迭站直看向陸遇安。

  阮螢手背扎了針在吊水，不是很方便起身去洗手間照鏡子看傷口。

  陸遇安吩咐：“護士站應該有鏡子，去拿一面過來給阮小姐。”

  聽到這話，站在阮螢病床正對面，和陸遇安一樣穿著白大褂的幾位醫護人員沒忍住笑了起來。

  薛景勝：“我這就去。”

  她是先天性眼睛有問題，因為沒有及時治療的原因，一歲多眼睛就徹底看不見了。

  阮螢忽而想起之前聽護士們提起的，和琪琪有關的事。

  琪琪“望”著阮螢這邊，小聲問：“你今天是不是就要走了？”

  病房內安靜下來，阮螢單手舉著鏡子查看傷口情況。

  對上陸遇安藏在鏡片後的眼眸，阮螢努力回憶著他剛剛說出口的內容，“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閉眼。”陸遇安有耐心的重複，“我看看傷口恢復情況。”

  陸遇安頓了下，喊道：“薛景勝。”

  但此刻的她除了對陸遇安的聲音感興趣外，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眼睛恢復情況。不在第一時間照照鏡子看看，她不放心。

  聞聲，阮螢眼睫顫了顫，照著陸遇安的話去做。

  陸遇安側眸。

  陸遇安倒不意外，他瞥了眼在笑的眾人，回答她，“沒有。”

  阮螢的眼睛還需要適應，房間內的窗簾還未完全拉開，室內光線依舊不明。借著稀薄的光線，她側頭看向旁邊瘦瘦小小的小女孩，“琪琪，怎麽了？”

  阮螢點頭。在看到陸遇安準備離開時，她沒忍住喊住他，“陸醫生。”

  那會她的眼睛，包括眼睛周圍都被覆蓋，她想睜眼也無可奈何。可這會眼睛上方沒有遮擋物，她的感知比幾分鍾前更為明顯。她能感受到陸遇安為她檢查時，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薄薄的眼皮，落在她臉頰。

  說完，他轉身出了病房。

  閉上眼，感知和之前蒙上紗布很像，卻又不太一樣。

  她輕聲道，“姐姐請你吃好不好？”

  琪琪悶悶地搖頭，“不用。”

  阮螢微窘。

  她也能更清楚的嗅到他身上微澀的青柏木香，乾淨純粹。

  她正看著，旁邊傳來小女孩的聲音：“姐姐。”

  看他們一行人離開病房，阮螢輕歎一口氣。也不知道她在出院前，還有沒有機會再聽一聽陸遇安的聲音。

  阮螢沒反應過來，“啊？”

  陸遇安眼尾低垂，仔細的給阮螢檢查一番，“恢復的還不錯，縫合位置目前看還有些明顯，狀態好的話半個月後痕跡會消失。”

  再後來，又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系統性治療恢復。直至一個多月前，她被去門診看病的陸遇安碰見，才開始住院治療。

  陸遇安合上病歷本，“吊完水你就可以出院。”他強調，“其他詳細注意事項晚上護士會和你說。”

  “……”

  眼角還有一點點紅腫，看上去特別不好看。

  鏡子要到，阮螢暫時沒有能留住陸遇安繼續說話的理由。

  他直起身，翻開阮螢的病歷本查看，告訴她，“出院後忌口一段時間，注意眼部衛生，不要用眼過度。一個月後複查。”

  話音墜地幾秒，陸遇安撩起眼皮看著面前沒有任何反應的人，微微頓了頓，“阮螢。”

  阮螢一驚，“什麽——”

  緊張在發酵。

  “……好吧。”阮螢嘴角耷拉下來。

  頂著他帶來的壓迫感，阮螢抿了抿唇問，“你有帶鏡子嗎？”

  阮螢一愣，有些意外。她忽然想到琪琪和陸遇安的對話，“那姐姐請你吃糖？”

  琪琪還是搖頭。

  阮螢詫異，正疑惑她拒絕自己的原因，過來查看藥水情況的護士朝她搖了搖頭。

  少頃，給琪琪換完藥水的護士走到阮螢旁邊，掏出手機打了一行字給她看。上面寫字——之前有幾位和琪琪住過一間病房的阿姨姐姐也說出院後給她買東西來看她，但一個也沒來過。

  剛開始，琪琪總是期盼著她們到來。

  可時間久了，她也明白，她們不會再來。有可能是忘了自己隨意說出口的話，也可能是忙。

  但無論是什麽情況，這對一個充滿期待的小女孩來說，都是致命打擊。

  阮螢盯著那行字，明白的朝護士點了點頭。

  護士無奈一笑，轉頭問：“琪琪要不要上廁所？”

  琪琪：“要。”

  帶著琪琪上完廁所，護士才離開。

  阮螢看著琪琪安安靜靜躺回病床，走了會神，然後拿過手機給好友司念發了兩條消息。

  得到肯定答覆後，她放心了。

  驀地，琪琪再次喊她，“姐姐，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呀？”

  阮螢輕笑，溫柔注視著她，“當然可以，你想問姐姐什麽問題？”

  琪琪從床上坐起，正對著她這邊，有點兒不好意思說，“陸哥哥是不是長得超級超級帥？”

  她用了兩個超級。

  阮螢完全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悲涼。

  她應該比昨晚聽到陸遇安聲音後的自己，更渴望看見他。

  “是。”想到陸遇安那張堪比男明星的臉，阮螢告訴她，“你陸哥哥長得超級超級超級帥。”

  聞聲，琪琪忍俊不禁，“之前護士姐姐她們也跟我說過陸哥哥好帥，她們還和我說只要我乖乖治療，就有機會看見陸哥哥。”說到這，她有些難過，耷拉著眼角，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可是我都在這裡住好久好久了。”

  琪琪還不到六歲，卻已經明白了很多道理。

  偶爾說出口的話，也常常讓阮螢覺得她是個小大人。就譬如現在。
    看她難過的模樣，阮螢很是於心不忍。

  她忖度片刻，輕聲道：“琪琪，你很喜歡你陸哥哥是不是？”

  琪琪嗯聲，“對呀。他是我最喜歡的醫生哥哥。”

  阮螢並不意外，“那你陸哥哥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只要乖乖治療，眼睛就會好？”

  琪琪：“有的。”

  “那就對了。”阮螢安慰她，“你的陸哥哥肯定不會騙你對不對？他說琪琪的眼睛會好，就一定會好的。琪琪要相信你陸哥哥。”

  琪琪愣了愣，好像懂了。

  “嗯嗯。”她興奮道：“姐姐我知道啦，我會聽話的。”

  阮螢舒心一笑，“琪琪真乖。”

  吊完水，阮螢早上抽血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她術後各方面反應都還不錯，是可以出院的身體狀態。

  她正要去辦出院手續，司念到了。

  司念是阮螢的高中同學，大學雖不在一個學校，但關系依舊很好。

  畢業後，阮螢進電台做主播，司念工作一段時間後，辭職開了間咖啡館。

  兩人在護士站碰面，司念還沒來得及詢問阮螢情況，阮螢便朝她伸手，“蛋糕給我。”

  司念覷她一眼，把手裡拎著的蛋糕遞給她，“給病房小女孩的？”

  阮螢點頭。

  司念跟著她往病房走，“她今天生日？”

  “不是。”阮螢說，“前兩天和她聊天的時候她說她喜歡吃甜食。”

  糖有陸遇安每天送，阮螢再送就有些重複。

  兩人折返回病房，把蛋糕送給琪琪，阮螢給她留了自己的號碼，又和她做了個下周會來看她的約定才離開。

  上午查完房，陸遇安就進了手術室。

  他外出交流的時間有點久，事情堆積不少。

  忙忙碌碌一天，最後一台手術做完，已經是晚上八點。

  夜色朦朧，樹影婆娑。

  陸遇安換下手術服回住院部辦公室。

  路過護士站時，他被值夜晚的於惜玉喊住，“陸醫生。”

  陸遇安偏頭。

  於惜玉：“你準備下班了？”

  “還沒有。”陸遇安言簡意賅，“有事？”

  於惜玉往側邊病房，“琪琪在等你。”

  陸遇安當即蹙眉，“不舒服？”

  “不是。”怕他擔心，於惜玉邊和他並肩往琪琪所在的病房走邊說，“今天阮小姐出院的時候給琪琪送了個小蛋糕，琪琪說想和你一起吃，所以一直在等你。”

  陸遇安腳步一頓，神色微詫。

  看他這樣，白天不在醫院的於惜玉以為他忘了阮小姐是誰，提醒道：“就是昨晚你看見的阮小姐，畢醫生病人。”

  陸遇安眼前浮現一張明豔大氣的臉，“我知道。”

  他隨口問：“琪琪很喜歡她？”

  “……應該是。”於惜玉對琪琪還算了解，她很少收除了陸遇安之外病友或醫生護士給的禮物。她會收阮螢的，除了喜歡她，確實也不太會有別的理由。

  想著，於惜玉補充道：“阮小姐溫溫柔柔的，跟陸醫生你和琪琪相處時特別像。”

  聽到“溫溫柔柔”這幾個字，陸遇安挑了下眉。

  他走進病房，一眼看到琪琪床頭櫃子上擱置的蛋糕。蛋糕是城堡造型，色彩很豐富，給人一種童話世界的感覺。

  陸遇安盯著那個蛋糕看了幾秒，才將目光挪至隔壁病床。

  隔壁病床已經住進了新的病人，這會正戴著耳機在休憩。

  “陸哥哥。”琪琪耳朵敏[gǎn]，稍加感應便知道是誰來了。

  陸遇安：“是我。”

  他走至床側，“怎麽這麽晚還不睡覺？”

  “我想吃蛋糕。”琪琪底氣不太足地說，“這是姐姐送給我的，我想和你一起吃。”

  說完，她又忐忑地問：“好不好？”

  陸遇安心口一澀，溫聲道：“好，但蛋糕一天只能吃一塊，不能多吃。”

  “啊——”琪琪癟嘴，“可是姐姐說這個蛋糕不會很甜，多吃一點點也沒關系的。”

  “太晚了。”陸遇安耐心和她解釋，“今天吃一塊，其他的哥哥給你放冰箱，明天再吃。”

  聽著陸遇安略顯嚴肅的語調，琪琪只能點頭。

  阮螢給琪琪送的蛋糕，雖不是生日蛋糕，卻也細心準備了蠟燭。

  陸遇安插上蠟燭，讓琪琪許了個願吹滅，才給她切了一小塊。

  吃完蛋糕，陸遇安親自帶她去洗手間刷牙。

  刷完牙，他正要叮囑她睡覺，琪琪忽然拉著他的袖子，“陸哥哥。”

  陸遇安：“想要哥哥做什麽？”

  琪琪眨了眨眼，訥訥道：“我想跟姐姐說一聲她送的蛋糕很好吃，可以嗎？”

  陸遇安詫然，“她讓你給她打電話？”

  “嗯嗯。”琪琪開心地和他分享，她從枕頭下掏出阮螢留給她的小本子，“姐姐說這個本子上有她的號碼，她讓我想她了，就找護士姐姐幫忙給她打電話。”

  陸遇安接過本子翻開，看到橫條紋內頁上留下的名字和號碼。

  女生字跡娟秀淡雅。

  很突然的，陸遇安想到於惜玉對她的形容——溫柔。

  手機鈴聲響起時，阮螢剛洗完澡。

  浴室的氤氳霧氣散開，房間內浮起淡淡花香。

  阮螢瞟了眼來電顯示，陌生號碼。

  她拿起接通，貼近耳朵。

  “阮小姐。”

  熟悉的清冷聲音傳到她耳邊，讓她頓在原地。阮螢按捺住自己那顆一聽到這道聲音就活躍的心臟，輕眨了下眼，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屏幕上的號碼。

  陸遇安撥通，沒聽到對面的回應。他眉頭微蹙，嗓音微沉，“我是——”

  “陸遇安。”阮螢開口，嗓音低回輕柔，語氣篤定，“陸醫生，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