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阮螢住十二號病房的619床位。

  從走廊去十二號病房需要穿過護士站，它在護士站左側後方的位置。

  阮螢眼睛看不見，手裡握著陸遇安遞給她的盲人杖。

  “陸醫生。”盲人杖撐地，阮螢往前邁了一步，“我直走就可以嗎？”

  陸遇安低眸，燈光在他眼瞼覆下一小片扇形陰影。他看了眼阮螢面對的方向，門內有影影綽綽的光亮傾瀉，“先往前走幾步。”

  阮螢刨根究底，“幾步是三步還是四步，或者更多？”

  聽到這話，陸遇安挑了下眉，“三步。”

  “哦。”阮螢嘴裡數著往前邁了三步，然後停下側頭等待下一步指令。

  “抬腳。”陸遇安看她脫離地面懸空的那隻腳，身形慵懶地站在一側，單手插兜，“邁過門檻。”

  她連忙起身走到阮螢身側，扶著她的手，“那我現在帶你回房間休息吧。”

  雨後的玻璃窗被洗滌過，變得明亮。朝陽初升，越過玻璃窗落在電腦桌面，電腦被“喚醒”。

  走入安全門內，穿過一小段室內走廊，他們往護士站靠近。

  她話還沒說完，阮螢便道：“我們在走廊遇到的。”

  正常來說，陸遇安給的糖應該是到明天的，他不是個會在計算問題上出錯的人。

  畢凱旋：“……”

  阮螢照做。

  畢凱旋自顧自嘀咕幾句，拍了下他肩膀，“幫我個事。”

  聞聲，於惜玉懊悔拍了下腦袋，“哎呀都怪我，我都忘了你還在外面。”

  她往前邁了一步，忽而停下。

  陸遇安：“說。”

  實習醫忍俊不禁，“對，護士說她放糖的罐子空了。可能是哪天打針吃藥的時候多吃了。”

  陸遇安：“嗯。”

  阮螢不知道護士站有沒有人在，她正想問，先聽到於惜玉驚訝的聲音，“陸……陸醫生？”她瞪大眼睛看著一同出現的兩人，“你怎麽回來了？是有什麽急事嗎？還是交流會結束了？”

  阮螢這個電話打的時間有點長，於惜玉忙著忙著，就忘了她還沒回房這事。

  “沒休息好？”一側的畢凱旋看他這樣，笑道，“昨晚幾點回去的？”

  一側跟著陸遇安實習的醫生插嘴，“陸醫生答應了琪琪等她吃完他給的糖就回來看她。”

  大雨結束，溫度回暖。

  阮螢後半夜睡得很沉很舒服。她剛睡醒，譚雪兒就到了。

  於惜玉點點頭，忽然注意到旁邊的阮螢，她目光在兩人身上打轉，“阮小姐，你和陸醫生……”

  阮螢：“好。”

  “今天不是才第六天？”

  陸遇安瞥他一眼，“沒注意。”

  陸遇安一早抵達辦公室，他神色倦怠，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歎了口氣，揶揄道：“我總算知道為什麽大大小小的女病人都喜歡你了。我要是女的，我也喜歡你。”

  她住院這幾天，譚雪兒每天早上都會過來給她送早餐。

  他這麽晚來醫院，是想親自確認出差前做過手術的病人情況。

  畢凱旋：“……”

  “……”

  這個約定，畢凱旋代替陸遇安給琪琪做檢查時也聽說過。

  畢凱旋懵了幾秒，反應過來，“她有兩天吃多了？”

  聽到她丟出的幾個問題，陸遇安朝她頷首，回答她最後的問題，“結束了。”

  陸遇安還站在原地沒走，阮螢側身，半張臉對著他，唇色紅潤，“陸醫生。”女人音色縈縈，猶如清冷明月，“謝謝你送我回來。”

  陸遇安：“七顆。”

  他早上剛到醫院就聽護士們說了，陸遇安昨晚回北城後直接來了醫院，很晚才走。

  不過他有些疑惑，“你給了她幾顆糖？”

  陸遇安冷漠，“暫時不能。”

  畢凱旋無語：“……你就不能休息一天？”

  畢凱旋嘁他一聲，正想問為什麽不能。

  陸遇安一噎，沒理會他的調侃。

  陸遇安嗯了聲，和聽到動靜醒來的同事打了聲招呼，又問了問把阮螢送回病房，回到護士站的於惜玉幾個問題，才走進大辦公室。

  吃過早餐，兩人聊了會工作。

  聊完，譚雪兒準備回電視台上班，不經意間，她注意到阮螢床頭櫃子上放了個精美的小物件。

  她湊近時，聞到清新淡雅的香味，有點像桂花，又有點兒像她上回和阮螢去出差見過的合歡花味。

  “螢螢姐，這個是什麽？”譚雪兒前天來醫院都還沒有。

  阮螢：“哪個？”

  譚雪兒：“你床頭放的小瓷罐，有點兒像香盒，味道很好聞。”

  阮螢側頭，“是昨晚於護士送過來的，安神助眠的香薰。”

  “效果好嗎？”譚雪兒知道阮螢睡眠一直不好。

  “特別好。”阮螢昨晚打完電話回到病房時，房內的輕鼾沒有減弱。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和前幾天晚上一樣，輾轉到三四點才能睡著。

  沒想到在於惜玉把香薰送過來後不久，她就沉沉地睡著了。甚至一夜無夢。

  譚雪兒意外，“對你效果都這麽好？”
    阮螢嗯聲，她也很驚訝。

  譚雪兒：“那可以問問於護士這個東西在哪買的。”

  阮螢：“有這個打算，我等出院的時候問問她。”

  “嗯嗯。”

  譚雪兒應著，和阮螢又聊了會，看時間差不多，叮囑了阮螢幾句，起身離開。

  人走後，阮螢伸手摸了摸床頭的小瓷罐。罐身冰冰涼涼的，靠近時能嗅到裡頭飄出的絲絲縷縷香味。

  吃過早餐緩了緩，阮螢下床拿著盲人杖去病房裡的陽台透了透氣。

  折返回床上躺下後，她就聽到隔壁小女孩雀躍的聲音，“陸哥哥真的回來啦？那他今天會來看我嗎？”

  護士蹲在她身側，摸著她腦袋哄著，“今天的話姐姐也不確定，但姐姐可以跟你保證，陸醫生明天一定會來看你。”

  “真的？”

  護士笑了笑，“當然是真的，姐姐什麽時候騙過你？”

  小女孩咯咯笑了起來，奶聲奶氣道：“希望陸哥哥今天就能來，我有點想他了。”

  後面這一句的語調聽起來，還有些委屈。

  聽著兩人對話，阮螢耳畔回想著昨晚那道讓她心跳有所起伏的聲音，莫名的和小女孩有一樣的想法——

  她也希望陸遇安今天能來病房。

  她想再聽一聽他的聲音。

  沒過多久，阮螢聽到由遠至近的腳步聲。她耳朵微動，聽見護士喊，“陸醫生。”

  緊跟著，是小女孩激昂的聲音，“陸哥哥！”

  “是我。”陸遇安的聲音比昨夜更溫柔，“琪琪這幾天有沒有乖乖聽話？”

  小女孩叫琪琪。

  “有。”琪琪仰起腦袋，“陸哥哥，我這幾天都有乖乖打針吃藥。”

  一側護士笑著附和，“對，我們琪琪這幾天超級乖，姐姐給你作證。”

  陸遇安看著面前的小女孩，神色溫柔，誇道：“琪琪真聽話。”

  琪琪開心地笑了起來。

  陸遇安勾唇，寵溺地摸了摸她腦袋，詢問她這幾天的感受。

  一大一小交流著，跟在陸遇安後邊的實習醫生把琪琪說的問題全部記下，朝陸遇安點了點頭。

  陸遇安了然，給琪琪拆下紗布重新檢查一番。

  檢查完，琪琪問：“陸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呀。”

  陸遇安：“待會走，哥哥還要工作，忙完就來看你。”

  琪琪不舍，“……那陸哥哥你要記得，我想聽你給我講故事。”

  陸遇安：“好。”他看著琪琪，“伸手。”

  琪琪連忙把手遞給他。

  陸遇安從口袋裡掏出兩顆硬糖放入她掌心，“一天一顆，吃完哥哥就來了。”

  琪琪耷拉著的嘴角上揚，滿心歡喜：“謝謝陸哥哥。”

  “……”

  阮螢聽兩人對話聽的入迷，耳朵麻了半邊。

  恍惚間，她覺得陸遇安在朝自己走近。

  “阮螢。”

  阮螢感覺沒有錯，陸遇安走到她床側，然後念出她的名字。

  很沒什麽特色的兩個字。從陸遇安嘴裡喊出的那一刻，阮螢突然覺得自己的名字，很好聽，很特別。

  他念這兩個字時，抑揚頓挫，聲線繾綣，迷人的讓她情緒變得高昂。

  阮螢征神間隙，聽到陸遇安說，“畢醫生臨時有點事請假了，今天我替你檢查。”

  阮螢呼吸稍滯，輕聲說，“好。”

  陸遇安側頭，交代護士把窗簾拉上，把病房內燈光熄滅，隻留一指縫的空隙讓光進入。

  阮螢要拆紗布，眼睛對光的適應需要循序漸進。

  明亮的陽光隔絕在外，室內變得昏暗，他們的呼吸聲變得明顯。似縷縷強勢進入的亮光，和空中飄浮的塵埃糾纏。

  阮螢半躺，在陸遇安俯身為自己拆紗布時，她聞到了微澀的雨後青柏味道。

  她身體變得僵硬，觸覺變得靈敏。紗布一層層被解開，最後一層纏繞在眼睛的紗布褪下時，她眼皮上方有溫熱的呼吸聲擦過。

  阮螢眼睫微動。

  忽然間，她感受到一隻溫熱的掌心半遮在她眼睛上方。

  “放輕松。”察覺到她的緊張，陸遇安低語，聲線比幾分鍾前更溫柔，“慢慢的，試著動一動眼瞳。”

  阮螢心跳一滯，提著呼吸，眼睫輕顫，照著陸遇安的提示去做。

  眼睛上方的手跟著挪開，阮螢睜開眼眸，又不適地閉上。

  緩了幾秒，她才再次睜開——

  “能看到嗎？”陸遇安彎腰凝視她，神情專注，“看我的眼睛。”

  阮螢再次墜入他清沉悅耳的玉石之聲，大腦被他牽引，眼睫上抬，視線逐漸變得清晰。

  那一瞬，她撞上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瞳。

  “看得見嗎？”她聽到陸遇安重複問。

  阮螢緩慢地眨了下眼，胸口的山脈疊嶂層巒起伏著。她目光越過他眼瞳前的透明鏡片，循著他的眼睛往下，落在他自帶唇色的嘴唇，“……我看見你了，陸醫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