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倒戈
  廳中流淌著閃金王庭中最負盛名的吟遊詩人新作的曲目，《獻給安娜》，火系、光系與水系魔法組成的光影水焰粼粼閃動，男仆女仆舉著酒杯與托盤遊魚般穿梭，主教、貴族和大商人及其家眷紛紛盛裝出席。

  但場中最為顯眼的，還是這些與會者們帶來的各色魅魔。

  潘蜜拉趁著走路的工夫，側頭輕飄飄地朝琴雅附耳道：

  “您瞧，魅魔的裝束就是那樣的。”

  個頂個地暴露。

  琴雅也下意識微微側頭，沒有察覺這樣的姿態落在外人眼中有多親密：
  “我知道。不過你也想那樣穿？”

  “我隻想在您面前那樣穿。”潘蜜拉微笑，“看那羅比恩，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羅比恩·富勒尼的確失神了很久，這位以“魅魔鑒賞家”自居的主教，自身對魅魔的抗性卻是非常之低，還是身旁的奧巴代亞戳了戳他，他才回過神來，大步上前去迎接聖女殿下的到來。

  全場舉杯，琉璃杯中酒液蕩漾出金色的光彩。

  琴雅挽著潘蜜拉的手臂，面上掛著一抹矜持而莊重的微笑，向著四周頻頻點頭回禮。

  眾人紛紛在舞池外落座，掌聲響起，琴雅也帶著潘蜜拉坐到了最中心的席位之上，連貝琳與科洛都只能另尋座位。

  更何況，眼前的潘蜜拉……

  若要她用一個詞語形容這場舞會，便是“靡亂”。

  羅比恩便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目光又在潘蜜拉麵上流連了一下——這名魅魔臉上帶著與聖女琴雅如出一轍的倨傲之色，坐在一圈教會的大人物中間，也絲毫不見露怯，這對於以獻媚求存的魅魔而言，是十分不可思議的。

  琴雅面色不變：“我自然有我的分寸。”

  不，不論以魔法波動還是身體特征來說，都做不了假。

  即便到了座位上，琴雅也挨著潘蜜拉，手沒有放開，而是握在掌中輕輕摩挲。這種動作在場上遠遠不算出格，但由光明聖女做出來，已經足夠引起大片的竊竊私語與浮想聯翩了。

  這真的只是一名低級魅魔嗎？

  “您還真是寵她，”他擺出長輩的架勢，略有些語重心長，好像最沉溺於魅魔的溫柔鄉中的那個人不是自己一樣，“殿下，對待魅魔可不能夠太過寬容了。”

  “既然聖女殿下已至，我便宣布舞會正式開始。”羅比恩說，聲音不大，卻傳遍了全場，“第一支開場舞，我親愛的塔薇與愛勒斯卡已經迫不及待了。”

  魅魔的指尖仿佛最輕盈的羽毛，悄悄地撓過她的掌心。

  紅發紅唇，最襯美人。

  羅比恩面帶異色地看了潘蜜拉一眼。

  “您的這名魅魔奴隸，果然是我平生見到過最迷人的了。”他吹捧道，“看來奧巴代亞帶來的那名魅魔，要在您這位身邊黯然失色了。”

  潘蜜拉懶懶地掃她一眼，那名魅魔便顫了一顫，微微垂下了眼睫。

  但也正是這種神色最能激起人的征服欲。

  琴雅安靜地坐在座位上，與潘蜜拉雙手交握，目光望向舞池，心中卻是翻湧著厭惡。

  “琴雅殿下！”羅比恩心頭火熱，引著琴雅向著他來時的方向走去，目光頻頻落在潘蜜拉身上，這名魅魔穿著並不十分暴露，可稱得上是很符合宴會禮儀的了，但正是那些多余的布料，才更激起了人心中那股暴虐的探索欲望——

  奧巴代亞聞言，便也笑起來，他身旁也正站著一名魅魔，發色整體是暗紅的，發尾深黑，身上的布料薄如蟬翼，少得可憐，光是站著便已春光乍泄。

  自己精挑細選帶來的尤物被搶了風頭，奧巴代亞卻也不生氣，聖女大人嘛，身份最為尊貴，她帶來的魅魔，即便姿色確實差了一些，那也得捧到天上去才行。

  單獨坐著的潘蜜拉，與其他那些或只能站在主人背後，捏肩揉額，或倚靠在自家主人身上，共享一個座位的魅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與會者的面目在她看來都無比熟悉——這些主教、牧師與騎士，這些來自外城、閃金王庭的貴族，這些來往於深淵與各個國境、腰纏萬貫的大商人……

  越是熟悉，才越為綏靖派的勢力感到驚心。

  羅比恩並不吝於向她展示這些。

  這是一次威懾，也是一支橄欖枝，全看她如何選擇。

  舞池內的音樂換了，琴雅不曾聽過，但那淺顯的情/色意味任誰都能聽懂。從開場舞便錨定了這次舞會的性質——

  塔薇與愛勒斯卡，她曾見過的兩名女性魅魔，穿著單薄的舞裙踏入池中，循著靡靡之聲開始起舞。那舞姿，與其說是正式的交誼舞，倒不如說是……

  真是滑稽！

  琴雅憤怒地想。

  潘蜜拉若有所感地瞥她一眼，手上輕輕地握了握琴雅。魅魔又傾身過來，與她肩膀貼著肩膀，那赤/裸的皮膚觸感冰涼而柔軟，能夠降溫一般，潘蜜拉輕聲說道：
  “殿下若是覺得她們跳得難看，改天潘可以跳真正的深淵舞給您看；當然了，是隻獻給您一個人的。”
    她的聲音很輕，但座上都是高級聖職者，即便是竊竊私語也能聽得一清二楚，一下子便有人露出了曖昧的笑意。

  琴雅明知潘蜜拉是在插科打諢，卻又不能不接，心情倒確實是被潘蜜拉這麽一句攪得平靜了些，擺出一副被迷得神魂顛倒、予取予求的做派，矜持地點了點頭：

  “好；她們跳得確實是不如你好看。”

  得到了誇獎，潘蜜拉滿意地笑起來——琴雅硬逼著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到底是什麽心情？她的阿雅如今變得真是厲害，在外面，就算有再多的心思，臉上也顯不出什麽表情，遠沒有她們單獨相處時那樣豐富。

  羅比恩有些嫉妒——這樣等級的魅魔，對自己不假辭色，卻滿心滿眼都是琴雅。他眼珠一轉，說道：

  “琴雅殿下難得參加舞會，今晚不上一次場嗎？過會兒，奧巴代亞可要牽著他的列蒂西婭上場亮相的。”

  “我不跳舞，”琴雅說，淡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卻是完全不吃羅比恩那一套，“主教大人知道的，沒有人能再邀請我跳舞。”

  “即便是——您身邊這位潘蜜拉小姐？”

  琴雅瞥一眼潘蜜拉，語氣沒有絲毫遲疑：
  “她也不行。”

  稍稍挑撥了一下這對主奴之間的關系，羅比恩又若無其事地在席上聊起天來。開場舞結束，進入了自由舞環節，下場的基本都是婦人和年輕人——

  貴族與商人帶來的家眷，各自或心懷鬼胎、或情竇初開地邀請了心儀的舞伴。自然也有人故意去邀請魅魔的，雖然她們各自都有從屬的主人，但在這場舞會上，她們被默認為是誰都可以挑選帶走的舞伴。

  只有潘蜜拉仍然坐在座位上。

  “真是殊榮，”奧巴代亞揶揄地說，“我的列蒂西婭都要羨慕了。”

  列蒂西婭垂下眼睛，鼻尖嗅著從潘蜜拉和琴雅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氣——

  味道，是魅魔識別身份與獵物的標志，並且，它同樣也可以在同族中傳遞一些信息。

  潘蜜拉……

  只需被輕輕看上一眼，刻入骨髓的等級壓製便令列蒂西婭的心臟顫唞起來。

  塔薇與愛勒斯卡怎麽敢的？她們難道沒有聞出來嗎，眼前的這個人是一名高級魅魔！
  席上的大人物們傳遞著一些重要的信息，就當著這些魅魔奴隸的面。雖然真正重要的話肯定會留在私下去說，但即便是私下，也仍會有魅魔在場的，她們的體內被種下了禁製，加之實力低下，這些與黑暗之眼有著聯系的主教們並不會防備她們。

  琴雅也算是初步得到了他們的信任，至少，不論各自想法如何，表面上都還是一團融洽。

  相談甚歡時，舞池中突生變故——說是變故也不至於，僅僅是一個微小的插曲。共舞中，一名魅魔突然被光明魔法擊倒在地，那是閃金王庭的一名子爵的兒子，擁有著騎士的天賦，前途無量。

  場上一陣騷動，卻沒人去扶那受傷的魅魔。人們的第一反應是：“這名魅魔如何冒犯到您了？是否有必要處決了她？”

  羅比恩則是站起來往那邊看了一看：“那是誰家的魅魔？”

  席上的人都確認了一番：“不是我們的。似乎也是閃金王庭那邊帶來的人。”

  “那便不用管了。”羅比恩松了口氣，眾人又紛紛坐下，重新愉快地交談起來。

  潘蜜拉一副有些無聊的模樣，扯了扯琴雅。

  聖女的面上還帶著合宜的微笑，但潘蜜拉就是看得出來，這個人已經不想在這裡再待下去了。

  “走嗎，殿下？”她的嗓音刻意做作地壓著，恃寵而驕一般，“潘想回去了，這裡的舞都不如潘給您跳的好看。”

  羅比恩覺得，或許是舞池下那名魅魔的遭遇，讓潘蜜拉產生了兔死狐悲之感。但在他看來，琴雅是不可能答應的——對聖女來說，不管她的目的如何，這是個難得能與他們交流親近的機會，琴雅絕不可能在這時離席。

  豈料，琴雅竟沒多加猶豫，便點了點頭，說道：

  “你想回去的話，我們就先回去。羅比恩主教，奧巴代亞主教，各位……我暫且失陪了。”

  羅比恩和奧巴代亞互看一眼，眼中都是驚訝。

  聖女的離席並未造成多大的騷動，她從側廳離開，甚至隻帶走了潘蜜拉，留下了貝琳與科洛，一副急匆匆的模樣。

  奧巴代亞張了張嘴：“她……”

  羅比恩：“我們的聖女就像是急著要與那魅魔去私會一般。你看，走的時候，都還緊緊地牽著手不放。”

  奧巴代亞說：“你覺得，她的可信度有幾分？”又回頭看向身後的列蒂西婭，“你聞到她們身上沒有問題吧？”

  列蒂西婭點了點頭，表示沒有問題。

  羅比恩則是搖晃著酒杯，人也跟著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必然是真的了——奧巴，我最清楚不過了，被魅魔魅惑的人的模樣做不了假。”

  “我們的聖女大人，這回是真的要倒戈向我們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