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太液池中競舟正是從皇帳前起， 繞池一周，最先回至皇帳前者勝。

  池畔鑼聲尚未落，便見各舟如離弦之箭一般駛出， 引起岸上一片讚歎。舟上兒郎們肌理線條起伏， 皆是威武不凡，皇帝見此也連連點頭：“我大昭兒郎理應如此，千秋萬代盡可無虞矣！”

  階下二人卻一時無言，紓意壓下腦中一團亂麻， 隻道：“表兄也在。”

  趙佑左臂系著赤紅布巾坐於隊中， 正運槳從帳前掠過，帶起浪若白龍， 令岸邊女郎以扇掩面。

  “趙郎君也是一員猛將， 從前在北疆敢一騎當先，獨身追敵仍能得勝而返。”衛琅讚道。

  她抬頭， 仿佛想從那雙眼中看出些什麽：“外族敵寇是什麽樣的？”

  原這人一直握著自己的手？
    紓意直至見他單手斟酪漿才發覺，連忙抽了回來，繼續用那隻軟糯的赤豆沙粽子。

  前定遠侯身死之時由尚為世子的衛琅扶棺回京，也正值林三郎失蹤西府一團亂麻，隻照例擺放了路祭，其余內情是不知的，不過見今日衛琅神情，想必當時情狀慘烈萬分，紓意也不願他再回憶。

  安王卻不敢，他知曉父皇前些日子已開始疑心於他，隻敢說：“兒臣但憑父皇母后做主。”

  香囊的布料是極好的，只是若做成這副模樣想必也賣不出去。

  她纖指一點，正指上旁席上與自家王妃共飲的賢王，賢王妃聞言隻頷首微笑，眼中卻有些落寞。

  “多謝父皇，孩兒方才失儀了。”安王天揖見禮，面上浮現出被打趣的赧意來。

  皇帝哈哈笑著，揚手讓賢王安坐，又問安王：“你可有心儀的女郎？父皇替你提親便是。”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藕荷色的香囊來，鄭重放於她手中。

  她眼中只有自己的倒影，倒讓有些他重回前世的錯覺。

  “四郎，那是衛卿的未婚娘子，過幾日父皇定為你挑選名門淑女，免得讓你看旁人繾綣情深。”皇帝見他看衛琅看得出神，便開口提醒，引來身旁一圈揶揄之聲。

  “對了，既是替宏兒選妃，何不一並為賢王殿下擇兩位側妃？也好盡早開枝散葉，有了後嗣才能更盡心地輔佐陛下。”

  “我來問你，北疆風沙邊城，若遇敵襲該如何守城？”

  衛琅隻勾勾唇角，又頷首伺候紓意用酪漿，仿佛方才都是安王的錯覺。

  “謝謝你，我很喜歡。”

  衛琅雙眸染上溫暖顏色，他將那柔荑握於掌心，小心翼翼摩挲起來。

  他向來都知曉，他的絮絮從來不必困於閨帷，是這世上最好的女郎，更有一番天地待她去闖。

  紓意湊得更緊了些，捉過他右手來看，果不其然，指尖還有針痕。

  “若是敵寇合力攻門呢？”

  他轉過身，絮叨著：“粽子回去需熱透了才能吃，若是方才吃了涼棕不好克化，飲些山楂飲子便是。”

  “懷英方才說他們不事生產，那麽防具兵刃應當多為皮甲氈袍，或是劫掠而來，戰時易損，雖悍勇極擅劫掠，卻難以抵抗持久之戰。北疆百姓多畜牛羊馬匹，可將各類毛氈雜柴裹以黃沙，點燃擲向攀牆敵寇，既可以火製敵，亦可以黃沙迷眼。”

  紓意登上自家馬車，行至安樂坊時，便見衛琅正在十字街口等她。

  淑妃飲罷一盞，用絲帕輕輕印去唇上酒痕，嬌豔唇角滿是慈愛：“還是陛下想的周全，宏兒他阿兄阿姊都成了家，這下也免得他形單影隻。”

  徐氏笑笑，點頭允紓意下車和他說話：“還請侯爺稍後送我家女兒歸府才是。”

  “衛琅。”

  紓意低頭一看，這香囊上沒有繡紋，邊緣縫製得也並不流暢，底下原本是流蘇之處換成了一串玉珠，聞起有艾草香。

  “自然不是，水自當留於自家兵士百姓飲用，潑與敵寇豈不靡費？”

  風停了，卻聞一聲屋瓦墜地，再接著便是幾聲貓兒喚。

  “若遇敵襲翻越城牆，以沸水淋之？”衛琅含笑再問。

  五四.二五零.一五八.二零零

  “金汁是什麽？”她哪裡知道熬製的糞水還有這等稱呼。

  “多謝淑妃想著為兒臣周全，後嗣乃是天意，只需兒臣與王妃二人齊心便是，無需旁人。”他再向皇帝拱手，“兒臣惟父皇令行事，何須其他緣由。”

  他點點頭，示意紓意繼續說。

  “還可熬製金汁淋之，城門加銅汁鐵杆鑄之，燃牛羊糞起煙迷之。”衛琅點頭補充道。

  衛琅又看了她一眼， 外族分人而食之事到底未說出口，還將袍澤頭顱挑於戰旗之上， 故意引他們憤而深入。

  紓意提裙跟著，原他這樣的武將，還有這副提針細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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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衛琅躺在榻上正聽窗外聲響。

  還想考問自己？紓意抬了抬下巴，開口道：“北疆多風沙而少雨水，平日應多設窖庫之類儲水蓄糧，以備不時之需。”

  安王好似察覺了一旁投來的視線，他抬眸，正對上衛琅似笑非笑的面容，那雙眼睛，讓他想起幾年前扶棺回京的惡鬼模樣。

  “有援。”他雙眸十分平靜，緩緩道。

  “驅蟲辟邪，贈你。”衛琅有些不敢對上紓意的目光，隻默默收回手去。

  衛琅笑道：“現下不說了，怕你吃不下這粽子。絮絮若想，定能與我馳騁疆場，大有作為。”

  紓意不答，她隨意選了一隻粽子，正是赤豆沙餡兒的，內裡還有些余溫：“守城也不僅是對外禦敵，城內細查也十分要緊，若是混進細作，多少功夫都是白費。”

  似是風大，吹得竹葉簌簌作響，又聽廊下卷起的金絲竹簾磕碰在廊柱上。

  她將那隻香囊捧在手心仔細端詳著，忽地抬頭問：“莫非……這香囊是侯爺自己做的？”

  衛琅收回視線不再看，他倒是想知道，這一世安王要如何闖宮逼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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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宴罷，各位勳貴朝臣恭送皇家後便陸續回府，還帶著宮中賞賜的九子棕菖蒲花環等物。

  她看向衛琅：“敢問將軍，此戰可有援否？”

  他聞聲抬眸，眼中是她翕張的唇瓣，原來自己的名字從她嘴中說出，竟是如此美妙的事。

  “是啊，若是混進了兵刃對著自己人的細作，”衛琅正為她斟一盞酪漿，抬眼時正見淑妃領著安王向帝後太后敬酒，“那此城必定不攻自破。”

  “拒馬亂杆、席氈引火，誘敵巷戰。”

  紓意見他喉頭微動，下意識將手覆上他的，若是痛楚便不要再想了。

  淑妃心有成算，隻想讓自家兒子說出那幾位朝中助力的女兒。

  “若是以上皆破而援軍仍未至呢？”

  “凶悍、野蠻，極擅劫掠，不事生產。”他語氣十分平靜，仿佛只是旁觀者的敘述一般，“每至一處北疆村落便徑直縱馬劫掠，將女子幼童掠回部落中充當奴隸。敵襲速度極快，從前當咱們趕到時， 只剩殘垣劫灰。”

  她眸中熠熠生輝，一番話條理清晰，實有一番當關女將風采。

  連他胸口的麒麟繡紋也窘迫起來，衛琅忍不住退了一步，又聽她連聲追問：
  “是不是？我看看侯爺的手。”

  “自當如此，伯母慢行。”衛琅叉手行禮，又自然牽過紓意的手。

  “關外多風沙， 還有流沙暗湧， 外族敵寇專選風沙大起時蓄意挑釁， 再裝作潰逃模樣引人深入，好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能俘虜大昭軍士，再……”

  也不知這貓兒，是不是從安王府跑來的。

  他摩挲著腕間長命縷，閉了眼安靜睡去，隻待明日審問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