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五月初五， 白玉京內朝臣勳貴人家持著名帖，由含光門入了皇城，再由一旁侍立的小內監們引至宮城內的太液池畔。

  一路上便能聞見艾草與雄黃的香氣， 簷下以菖蒲、艾草和蜀葵編成的花環或是墜飾， 再以五色絲帶相連，一路飄搖至池邊。

  以正北為皇家帳，皇帝、太后與皇后端坐其中，東西兩側則為內命婦和宗室。接著便是勳貴朝臣的小帳。

  彩幡搖曳， 池中太液庭有教坊樂工演奏， 樂聲不絕於耳。徐氏帶著一雙兒女，隨安平伯府老夫人一同入座。

  “郡夫人、安平伯， 請。”內監躬身， 請一行人安坐，“若是有事， 盡管吩咐奴婢便是。”

  老夫人今日一身誥命服飾，和藹開口道：“中貴人客氣了。”

  衛琅見此便開始打岔，為紓意傾了一盞禦賜酪漿請她來嘗。

  皇后聞言面色羞紅，隻說：“陛下甚會哄人，約莫是去歲罷，直至這兩月便好了許多。”

  衛琅情不自禁，將面龐湊得更近了些，她在他面前纖毫畢現，並未像前世那般讓她在後院中苦捱三年，也不必為了周全母親性命對張氏低頭，真好……

  “多謝太后掛懷，臣必定好好休養，來日再為陛下競舟。”

  “娘子可為我準備了長命縷否？我看別家娘子都給自家郎君親手編了來，還要親手系上。”衛琅又側首湊來，生怕她聽不見似的。

  帳內眾人起身拜謁帝後及太后， 便敬聽皇帝聖言， 仿佛今日皇帝心情十分不錯，舉杯與臣下連飲三杯，方才吩咐賜座。

  “也好，既今日都來了，也好讓我看看這一對兒小兒女。”太后十分高興，這些日子后宮嬪妃沒少用此事來奉承她，今日開懷，便正好將兩人請來。

  小內監前來領他上前回話，衛琅理過袍袖，近前天揖參見。

  她伸手接過，這禦賜之物果然不同凡響，嘗起滋味自然美妙，紓意飲罷，便放了盞子繼續看向池中。

  端午習俗有一條為贈五色長命縷，各家將備好的長命縷交由內監，再由宮中女官編作一副五色彩帳，懸掛於禦帳中，以示祈福。

  太后聞言，便從淑妃處止了話頭，笑著問道：“衛家大郎如今身子如何了？我可記得前些年端陽競舟，你可是與十幾名勳衛小郎君一同奪了魁啊。”

  皇帝唇角噙著笑，拉過皇后的手：“慧娘，我還記得，從前你也如那般為我系過長命縷。”

  “好了。”紓意系好了長命縷，抬頭看他，卻被衛琅眸中情意細細裹了進去。

  “確是自然，林四娘子情深如此，自當十分體面地迎娶才是。”太后又轉而對紓意說，“好孩子，只是委屈你再等等，年輕兒郎身子好得快，想必也要不了多少時日。”

  各位女官內監奉上各色禦廚菜品羹點，皇帝便趁此時與宗室臣工對飲起來。

  紓意點頭稱是，拜過祖母和母親，便頷首跟在女官身後上前。

  安平伯府帳中一時靜了瞬，張氏回首看她這侄女，收攏在袖中的手緊了又緊，再抬眼便正對上紓意含笑的面龐，不由喉頭動了動，也牽出一抹慈愛卻僵硬的笑來。

  紓意隻覺這人煩人的緊，便從荷包中取出早就備好的長命縷，再讓他挽了袖子，便親自來系。

  紓意看了眼衛琅，便見他答道：“臣慚愧，如今這身子騎馬尚需一段時日，以免不能騎馬親迎新婦，便想著身子好了之後再行請期。”

  “自然是懷英身體為要，臣女無妨。”

  衛琅看她低著頭專心替自己系上長命縷，柔軟指尖不時輕點在他腕間，直讓他心頭狂跳起來，周身喧鬧皆失了聲響，繽紛彩幔也失了顏色，只剩下面前一個她。

  “池邊風大，有些亂了。”

  女官身著赤色圓領袍服，斂袖叉手道：“林四娘子安，太后請娘子上期赴宴。”

  皇帝聽此隻覺有些怪異，竟有此事嗎？他並無一點印象，皇帝並不是如此易怒的君王，從前更有仁德之稱，怎的真會將后宮諸人嚇成這般情態？
  “果真？梓潼可還記得，朕是何時開始喜怒無常的？”他仍笑著與皇后閑聊，隻說如此凶悍真是對不住愛妻，又甜言蜜語了一番。

  妃嬪們也連聲附和，又說了許多吉利好聽的話來。

  好似也不見衛琅？
  她收回視線， 只聽內監唱喏：“陛下駕到——”

  “臣多謝陛下厚愛。”

  男子手腕果然不同。

  待皇帝與各位宗室飲過，皇后便舉盞相敬：“陛下這些日子仿佛心情好了不少，妾見之心喜。”

  又聽衛琅說：“絮絮年紀還小，在伯母膝下多留一段時日未嘗不可。”

  紓意不由略略加快了步伐，將自己的手覆於其上，再被他的暖意包裹。
    周圍似是有些隱約的笑聲，見衛琅和紓意上前一同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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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道：“臣婦多謝太后恩典，意兒，你便隨這位女官去罷。”

  紓意坐於阿娘身側，附近都是武將人家，見不著雪濃身影也不好在宮宴上尋人，只和姑父姑母一家及附近人家見禮後便安心等著開宴。

  二人相視無言，直至他忍了再忍，稍稍拉開距離，再用系著長命縷的那隻手撫過眼前人的鬢發。

  “可不是嗎，這兩人立在階下，那模樣甜膩得勝過這盞酥酪。”

  他伸著手，只等心上美人來牽。

  皇后飲下雄黃酒又掩唇笑道：“這可不是妾一人所言，宮中其他妃嬪前些日子可是大氣也不敢喘的，生怕惹怒了陛下。”

  “衛卿，朕特命人為你備了酪漿與點茶，你身子尚未痊愈，便以此代酒罷。”皇帝又遙點衛琅，以示額外恩寵。

  “臣女拜見陛下、太后、皇后娘娘。”

  二人又各自規矩坐好，看著池中龍舟賽，心中卻另有所思，連看池邊彩幡也嫌鬧騰起來。

  妃嬪們又打趣一番，終聽得太后開口：“你二人便留在此處吧，也好看後頭的競舟。”

  “原來梓潼覺朕從前頗為凶惡嗎？”他笑著與發妻共飲，又打趣一番。

  說著便又內監搬來一張桌案置於皇帳階下，依次布置上皇帝先前吩咐的各色餐點，再請二人就坐。

  她準備的長命縷若是系於自己腕間，需繞過三圈，可系在衛琅腕上便只有兩圈，五色絲線鮮明，正在她纖美指尖翻飛，更顯白如凝脂。

  眾人同以酒祭之，聽得內監再道開宴。

  “就連咱們囡囡也不敢在她父皇面前造次，一連練了半年的字。”

  “瞧瞧，真是般配極了。”太后與端儀長公主一同掩著唇笑，皆是十分滿意的模樣。

  “還是梓潼貼心。”他拍拍皇后的手，親自為她斟了一盞雄黃酒，心中卻存下了疑竇，想待宴後著人查探一番。

  二人謝過恩，便規規矩矩坐與案邊，周邊喧鬧聲起，也漸漸教人卸了提防。

  “娘子嘗嘗，可還喜歡？”

  “……”

  她抬眸，見衛琅正立在皇帳階下，身後是五色彩幡絢爛奪目，卻絲毫不能將視線從他面龐上移開；他身著一襲玄黑袍服，冠帽高束，胸口麒麟繡紋隻余穩重，僅需一笑，便能安下紓意心頭緊張。

  鼓點響起，身著五彩衣的祭官乘於舟上，隨著鑼鼓樂器之聲舞之蹈之，口中念著祭詞，將一串九子粽投入池中，再伏地高呼：“伏惟尚饗！”

  愈往前，便是各家王公宗室，眾人諸多目光在她面龐衣裙上流連，各有各的意欲，讓人如芒在背。

  眼看著太液池中各龍舟入場，皆是赤著上身的年輕郎君，每隊以不同色的布巾系於左臂做區分，個個健壯有力，引來不少娘子矚目讚賞。

  太后這番話教紓意紅了臉，怎麽聽起來，倒像她十分恨嫁似的。

  “婚期可定下了？”太后又問。

  她真好啊，幸而自己能有這樣重生的機會，能讓自己以健康的軀殼再呵護她一生。

  帳中案上放著一串五色絲線串起的九子粽，還有兩壺雄黃酒，皆是禦賜之物， 正如衛琅所言， 待開宴時，這粽子都已涼透了。她來時在自家車內用了些果子， 一會兒並不會餓著。

  端儀長公主眨了眨眼，側身湊於太后耳邊說了些什麽，只見太后招手喚來身前侍奉的女官，讓她將林家四娘子請來見上一見。

  “還是年紀大些的郎君知道疼人。”

  “三郎還記得？”

  帝後二人手臂不由挽作一處，一同看起龍舟賽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