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綴玉立在西府後院遊廊裡，聽前幾日派去的媽媽侍女回話。廊簷攀爬的紫藤嫩葉舒展，想必再過月余就能盛開了。

  廊下掛著竹絲垂簾，風起時，露出幾人裙角。

  “我與側門上的婆子有些交情，那日和如霜一道請她吃酒，假意說她記性不好，將這幾日從側門出入的東府下人都套出來了。”那侍女面上帶著笑，低聲道，“名冊一式兩份，一份在這，一份給了劉媽媽。”

  她呈上一封小箋，又道：“還請綴玉姐姐看看，咱們知道東府的人不全，姐姐看過咱們也好再得吩咐。”

  一旁的劉媽媽接過話來：“前日似雪將這名冊給了我，我便教我府外的兒子媳婦們跟著，細細記下了。”

  “東府二夫人院裡的幾個二等侍女去了白玉京中各家首飾衣裳鋪子，看著像是給二娘子置辦東西。”

  林紓意笑了笑：“出征養病加起來都等了這麽兩三年了，定遠侯這樣滿身功名的賢婿，要是再等十天半個月便醒了呢？”

  正說話，聽得院裡如霜通傳：“娘子，盧娘子身邊的桃酥來了。”

  “無礙，能發覺已很好了。”林紓意翹了翹唇角，眼底卻沒有笑意，“真是奇了，東府到底打些什麽算盤。”

  聯珠嘻嘻笑：“那便我吃了罷，桃酥聽話，且再忍忍。”說完便佯裝不給，逗得桃酥直喊好姐姐。

  “可二娘子不是與定遠侯府有婚約嗎？還去飛花宴湊什麽熱鬧。”聯珠在一旁煎茶，滿面不解。

  她看紓意又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

  “好，二位差事辦的極好，”綴玉溫柔一笑，取出兩個沉甸甸的荷包來，“只是人多口雜，不要暴露了才好，更不要走漏了風聲。”

  還教起主子做事了，桃酥心中莫名，在後頭白了一眼錦兒窈窕的背影。

  “知道了，二伯母還有什麽吩咐嗎？”紓意面容和煦，是一貫的溫柔。

  錦兒進屋見禮，目光往一旁立著的桃酥面上掃了掃，開口道：“給四娘子請安了，主母方收了端儀長公主府的帖子，三日後開飛花宴，讓奴婢來請娘子同去呢。”

  綴玉與聯珠對視一眼，想著東府二夫人實在貪心，又想起平日她見太夫人賞孫輩點東西也要暗自比較許久，如今這樣也不奇怪了。

  說著又奉上一隻荷包：“這是我們娘子親手繡的，絡子也是親手打的，特來問問娘子喜不喜歡。”

  直教後院妾室通房們苦不堪言，找去老爺書房訴苦的功夫都沒有，很是安分了一陣子。

  “娘子，東府二娘子身邊的錦兒來了。”

  桃酥心下了然，這意娘子的二伯母是個什麽樣的人她自然知道，送帖子一家隻送一封到當家主母手上，請的是闔家適齡小娘子，她這般藏著掖著，還沒外人來得快，到底也太小家子氣了。

  劉媽媽低聲說：“人來人往，不便細聽，只能記下那家是東邊第七家，門上掉了塊巴掌大的漆，形似葫蘆。”

  雪參丸在白玉京中隻兩家藥鋪有售，只是身子陰寒虛不受補、久臥靜養的婦人才用雪參入藥，其他隻用人參和紅參便好，因而雪參較少。

  可不知為何，老是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她皺了皺眉，小心些總不為過，又讓綴玉連珠這幾天不可松懈，還是留心為好。

  桃酥見她走了，立時燃起了回府告狀的鬥志，盧雪濃十分護短，自家侍女同樣如此，想著飛花宴那天是不是想個法子給林綺月使絆子才好。

  “幾個一等侍女換了裝扮，裝作逛坊市，七拐八繞，我那兒媳險些跟丟了，”劉媽媽皺皺眉，“不論從哪繞路，都是往端儀長公主府去的，也不進門，只在對街看看，佯裝市井婦人談笑模樣。”

  “從前東府便看不上咱們，想把咱們分出去，是不是……”聯珠說得猶豫，也只是猜測罷了。

  張氏讓她每日全妝練琴，說是如此練到飛花宴那一日便能心中有底，不會怯場。

  “定遠侯凱旋後便一直臥床養傷，聽說是從馬上跌下來，昏迷不醒，我那二姐姐快十七了，二伯母想著高嫁，定然不能再等。”

  “阿娘，”林綺月停了手，將案上琴一推，“這幾日日夜練琴，我的手都疼了。”

  主仆二人前後進了屋，聯珠拆了點心，這才湊近了說：“娘子，我今日取藥回來，發現後頭有人跟著我。”

  綴玉笑著點她額頭：“這婚約遍京都知道，連宮內也有耳聞，皆讚咱們安平伯府有信義，要是此時明晃晃為二娘子定下別的親事，嚼舌頭的能活活氣病二夫人。”

  可綴玉說著說著又遲疑起來：“可定遠侯府這邊還是說不過去呀？奴婢不明白了。”

  “這次飛花宴以各花仙子入題，倒是巧了，正好可用前幾日奴婢送來的海棠簪花。”

  “是。”二人攏了袖子，連連點頭，分頭退下了。

  林綺月甜甜一笑，精致妝面顯得更加嬌俏：“我就知道娘最好啦。”

  林紓意沒說什麽，去與不去她都沒什麽所謂，只是點了桌上聯珠剛買回還未拆封的蜜餞：“你來的倒是巧，聯珠剛從合宜齋買來的，便給你甜甜嘴兒罷。”

  綴玉斂了神色，揣好小箋往西府林紓意房裡去。

  她梳著高聳繁複的飛仙髻，正中是一頂精致的芙蓉玉簪花冠，玉料清透，栩栩如生，仿佛花瓣的細紋也清晰可見，珍珠和貝母製的襯葉和露珠隨她動作輕顫，想必是花了大價錢的。

  五四.二五零.一五八.二零零

  紓意半掩著唇看她二人嬉鬧，忽聞院裡又有通傳，聯珠與桃酥立刻停了手，乖乖侍立在一旁。

  錦兒隻覺得這四娘子脾氣和麵團子似的，唯伯母的命是從，笑著躬身：“再沒有了，請娘子三日後巳時初刻收拾妥當，二夫人會派奴婢來接。”

  不過她又想了想意娘子如此處境，不是自己的女兒，就算這二夫人不遣人來，也沒什麽好說的。

  聯珠又有些踟躕：“可我平日只是與她打過照面，隻知是二夫人院裡的，並不知其他。”

  “若是醒了自然好說，若是不醒便只能豁出臉去毀了婚書，哭訴一番自家娘子年紀已大，不能再耽誤了，總之，能拖便拖。”

  桃酥是個圓圓的臉，讓人一見就覺喜氣，她進門行禮：“意娘子安，三日後端儀長公主府開飛花宴，我們娘子遣我來問，意娘子去不去？”

  荷包正是嬌豔的海棠紅，針腳細密平整，絡子光滑順溜，一看就是極用心的。

  桃酥立在一旁，這帖子明明是昨日到的，到二夫人這變成了剛到。方才錦兒掃視自己的眼神自然一清二楚，她板著臉，正想著回去和自家娘子告狀，好好說說這家子盡欺負意娘子。

  聯珠這幾月來時常取藥，仁安堂的夥計都熟悉了，便直接在前櫃取了雪參丸。回府半路上卻覺得有人跟著自己，她面色不變，又轉道去買了點心蜜餞，繞了多時才回府去。
    “娘子，”聯珠面上肅然，音調卻喜悅，“我將點心蜜餞都買回來了，您看看合不合口呀？”

  她斂了笑意：“進來。”

  張氏垂眸接過侍女奉來的茶，細細品過：“自然，我與你父親也通過氣，調了許多人手來。”

  “我便轉頭去各家鋪子買點心蜜餞，借著多次進出轉頭，看見那人是東府的婆子。”

  盧雪濃正是林三郎恩師——工部尚書盧朔的孫女，從前過府時便一見如故，是個誠摯直爽的好姑娘。

  “至於這麽偷偷摸摸的嘛……”聯珠扁了扁嘴，還莫名來自家娘子這兒送簪花，怪嚇人的。

  那用二姐姐林綺月的名頭送來的海棠玉簪花，還是放好了才是，她又讓聯珠找自家首飾鋪子的匠人細細看有無不妥，將各連接處又緊了緊，匠人來問有瑕疵的花瓣和珍珠是否需要換過，紓意想了想還是不換了，免得又出什麽錯。

  林紓意心下了然，她今日可未令聯珠買什麽點心，便讓如霜似雪幾個侍女將她正侍弄的幾盆月季端到前院裡去擺放好，開口說：“嘗嘗罷，若是不好吃便拿你是問。”

  “又是置辦衣裳首飾，又是去端儀長公主府打探，定是為了飛花宴罷。”林紓意垂眸看著小箋，難道是為著到時要帶自己一塊去，送個簪花做做樣子？

  “跟濃濃帶句話，赴宴那天我給她帶新首飾。”

  林紓意止了方才的話頭，隻道：“快請來。”

  桃酥一雙眼彎成了月牙，連忙躬身行禮道：“多謝娘子，我們家娘子說我近日胖了些，讓我少吃甜食，可把我饞壞了。”

  “娘，你說的……真能成事嗎？”

  “只是我們家娘子……還未收到帖子，不知能不能去呢。”聯珠立在一旁小聲和桃酥說。

  這幾日張氏想明白了心頭大事，心情好上不少，又有了整治妾室的精力。早晨喚來請安站規矩，下午找來繡帕子汗巾，入夜便點人伺候自己捏肩洗腳，好不快活。

  “五日後便是飛花宴，帖子還未送到，阿娘都打聽好了，此次女眷以各花仙子為題，你提前練上，到時定能大出風頭。”

  “那周媽媽，去了二夫人娘家一趟，還有一次去了永平坊桃枝巷，我兒裝作賣花布的貨郎，見她進了一戶人家。”

  聯珠忙去捧來給紓意。

  “娘已與你好好說過了，你自己也不想被定遠侯一直拖累，就好好抓住機會，不是為了娘，是為你自己，好好給你自己爭氣。”張氏先勸後斥，說得林綺月扁了嘴，攬過琴來繼續練習。

  雖說林紓意不太愛出門與別家小娘子玩樂，到底白玉京內的大事還是知道的。

  盧老尚書也對愛徒遭遇頗為傷懷，讓林紓意幼弟林硯清來自家府學中與孫輩一同讀書，平時也多有照應。

  紓意一見就愛，笑道：“哪有不喜歡的，替我多謝濃濃。”

  紓意清楚了其中關竅，便仔細收好小箋，繼續看書。

  徐氏的雪參丸服用完了，天氣晴好，聯珠又出了府為夫人取藥，只等上次取回的湯藥用完了再請大夫過府診治。

  “好呀，多謝意娘子。”

  桃酥懷裡揣著從聯珠手裡搶來的蜜餞，躬身行禮，也告退回盧家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