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思德群島，‘慷慨之城’拜亞姆，海浪教堂的鍾樓上。

  阿爾傑看向遠處的港口，屬於風暴教會的艦隊於汽笛聲中起航，載著風暴教會的信徒駛向遠方。

  而與此同時，大量反抗軍進入城市，接管原本屬於殖民地政府的各處設施。

  人們奔走相告，在拜亞姆的街道上列隊歡迎，張燈結彩，臉上洋溢著欣喜的笑容。

  這些人大都是本地土著，相比起殖民並奴役他們的魯恩人，同樣是土著的反抗軍無疑更受歡迎。

  對於他們而言，反抗軍的進駐並不意味著災難，反而是解放的象征。

  阿爾傑剛閃過這麽一個想法，耳畔突然響起了‘噠’、‘噠’、‘噠’的腳步聲。

  阿爾傑回過頭，他身後站著一位壯年男子男子。

  他有一頭柔軟的黃發，穿著繡閃電花紋的長袍，他的名字是賽恩斯，是阿爾傑過去的搭檔。但後來一個選擇做幽靈船船長，繼續飄蕩於海上，一個回歸了神職人員體系。

  而現在，他們一個已經成為羅思德群島的樞機主教，而另一個也被派到拜亞姆擔任主教。

  阿爾傑知道賽恩斯留在這裡有其他特殊意義，但他並不在乎。因為當亞恩·考特曼讓他留下當樞機主教的那一刻，阿爾傑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阿爾傑緩緩開口道：

  “不要妨礙愚者教會接管教堂，也盡量不要和他們發生衝突。”

  “明白。”賽恩斯鄭重道。

  雖然不清楚風暴教會為什麽會撤出羅思德群島，將這裡讓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愚者教會，但賽恩斯知道裡面肯定有他所不知道的隱秘交易，他不需要知道原因，只需要踐行使命。

  “不願離開的風暴信徒會例行前來祈禱，愚者教會不會妨礙。但要停止向當地人傳教，一切傳教的行為都要停止，除非有信徒主動前來祈禱，否則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除此之外，讓風暴教會的神職人員盡量避免外出。”

  賽恩斯皺了皺眉，不解道：
  “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愚者教會不像是會咄咄逼人的類型。”

  阿爾傑沉聲道：

  “我擔心的不是他們，是本地土著！”

  賽恩斯頓時心中一凜。

  羅思德群島被魯恩殖民的數十年來，風暴教會一直在試圖將當地的土著發展成信徒。但遺憾的是，因為有‘海神’卡維圖瓦的存在，導致傳教的效率一直不高。

  雖然有部分土著轉信風暴教會，但那終究只是少數。

  大部分人依舊敵視殖民他們的魯恩王國，對強迫他們改變信仰的風暴教會充滿仇恨。以前是有絕對的實力壓製，這些土著不敢明著反抗風暴教會。

  但現在，風暴教會的大部分力量都已經撤離拜亞姆，愚者教會和反抗軍接管城市。這很可能會讓當地土著被壓抑的仇恨得到釋放，他們中的部分極端分子會試圖瘋狂攻擊風暴教會的信徒與神職人員。

  賽恩斯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我會吩咐下去的。”

  賽恩斯心底其實也有些不爽，風暴教會什麽時候受過這些委屈？
  但畢竟是阿爾傑這位樞機主教的吩咐，並且他說的也的確在理，是為他們這些神職人員好，所以賽恩斯也不好說些什麽。

  阿爾傑輕輕點頭，接著將一本書遞給賽恩斯。

  賽恩斯瞥了一眼封面：
  《愚者聖言錄》。

  賽恩斯瞳孔微縮，這是愚者教會的聖典，為什麽會在阿爾傑手上？

  阿爾傑看出賽恩斯眼中的懷疑，開口道：

  “召集所有神職人員，讓他們根據愚者教會的聖典重新編撰《風暴之書》。”

  賽恩斯神色劇變，厲聲道：
  “你瘋了？！”

  把羅思德群島讓給愚者教會，是考特曼大主教的決定，是教皇親自下的指示。並且這對於風暴教會而言，其實並沒有實質性的損失。

  戰爭期間，風暴教會本來就很難顧及羅思德群島的利益，更何況他們在這裡的傳教也一直不怎麽順利。當地土著人對他們的排斥很大，所以如今將羅思德群島讓出，對風暴教會反而是利大於弊。

  雖然失去了在羅思德群島長遠立足的根本，但也換取了愚者教會這個盟友的支持，同時也可以收縮力量更好的防守帕蘇島，甚至對弗薩克人進行反擊。

  可阿爾傑要做的事情卻是完全不同，他居然要改《風暴之書》！
  這無疑是在動搖風暴教會的根基，是絕對的叛教行為！
  有那麽一瞬間，賽恩斯甚至有一種拚死也要和阿爾傑同歸於盡的念頭！

  面對有些憤怒的賽恩斯，阿爾傑依舊語氣平靜道：

  “這是教皇的指示。”

  一邊說著，他一邊攤開手掌，展示出掌心的事物。

  那是一枚徽章，一枚由狂風、海浪、雷霆等符號組成的‘風暴聖徽’，上面蘊含著神聖而狂暴的氣息，光是看上一眼就讓人有一種跪拜臣服的衝動。

  賽恩斯立刻冷靜下來，因為曾經在總部任職的他能夠清楚的認識到這枚聖徽的與眾不同，上面蘊含著屬於教皇迦德二世的力量！
  而這也直接證實阿爾傑的話語——這是教皇的吩咐。

  而教皇本就是風暴之主在人間的代言人，也就是說，這是風暴之主親自下達的神諭！

  可是，風暴之主為什麽會下達這樣的神諭？為什麽會讓他們來做這樣的事情？又為什麽會選在考特曼等人離開羅思德群島，阿爾傑接替樞機主教職位的關鍵時刻？這會不會是阿爾傑偽造的？

  不，不可能。

  哪怕阿爾傑已經是半神，可他又怎麽能偽造一位天使的聖徽呢？哪怕其他天使出手，其所擁有的力量也必然與教皇截然不同，不會讓他感受熟悉。

  可如果不是，又該怎麽解釋現在發生的一切？
  賽恩斯心中一團亂麻，各種各樣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接連浮現。

  見賽恩斯沉默，阿爾傑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

  雖然他曾經在齊林格斯的脅迫下，做過對教會不忠的事情，雖然他加入了塔羅會，越來越遠離‘風暴之淵’，相信‘愚者’先生，謀求著更強的力量更大的權勢，雖然他屢次出賣教會情報，並在某些事情上消極怠工，但始終覺得自己還能算‘風暴之主’的信徒。

  也正因此，眼前這位曾經好友的懷疑著實是讓他有些傷心。
    最終，賽恩斯的信仰還是讓他將強行將不安的念頭壓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我去轉告他們。”

  阿爾傑正要開口，忽然心中一動，將視線投向了西北方的天空。

  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天色一下黯淡，堆起了層層疊疊的烏雲，跳出了數不清的銀白電蛇。

  許多股深藍的波浪高高湧起，被風卷著，一直奔向了雲層，連接著空與海。

  海與天交界的地方，一道道光芒亮了起來，它們不燦爛，不明淨，沒有任何色彩，仿佛由海量的虛幻事物組成。
——
  “讚美‘愚者’先生！”

  拜亞姆的各處，正和反抗軍一起接管城市的白銀城、月城居民同時停下腳步。

  他們望著天空的異變，同時喃喃自語，將右掌按在了左胸。

  同行的反抗軍們稍有遲疑，但很快便被感染，隊伍中此起彼伏的響起讚美的聲音。

  最終，這樣的‘感染’傳遍整座城市。

  幾乎所有居民都在或主動或被動地低頭虔誠誦念：

  “讚美著‘愚者’先生！”
——
  灰霧之上，‘愚者’克萊恩將拜亞姆所發生的一切都映入眼簾。他聽見無數道虛幻的聲音從空氣裡冒出，它們與真實的讚美混合，環繞著他，固定著他。

  “效果比想象中還好。”克萊恩低聲呢喃道。

  本以為想要將拜亞姆的居民都發展成自己的信徒會很難，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磨合。但事實證明，這遠沒有想象中難。

  一方面是有‘海神’卡維圖瓦的基礎，另一方面也是有‘驅逐’風暴教會、施展神跡庇護羅思德群島、發放救濟糧的助攻，在白銀城和月城居民的帶領下，在整個拜亞姆引起了一場巨大的共鳴，直接讓這座城市的絕大多數居民成為了他的信徒！

  雖然其中超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淺信徒，屬於是今天雖然信你，大門明天可能就會因為其它教會給的救濟糧多而轉信其他存在的類型。

  但再怎麽淺信徒，那也是信徒！
  至少在數量上，愚者教會已經坐擁上百萬信徒！

  雖然比起七大正神還稍微有一點點差距，但相比起真實造物主、原初魔女、被縛之神等只能偷偷發展信徒的邪神，他已經贏麻了。

  不過，這也多虧了風暴之主的配合。

  如果不是祂主動放棄羅思德群島的利益，與愚者教會達成一致。那愚者教會也不可能這麽容易就入住拜亞姆，更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擁有上百萬的信徒。

  而且，祂主動讓阿爾傑去編撰《風暴之主》，這其實也已經表明了祂的立場。

  祂不打算與‘愚者’為敵，也不打算與‘初火’為敵。

  這其實有些不對勁。

  因為風暴之主並不清楚他們的謀劃，或者說並不清楚他們的全部謀劃。哪怕黑夜女神與風暴之主的關系稍好，也不會將這些隱秘透露給他。

  但風暴之主依舊做出改變，選擇向愚者釋放善意，讓已經是明牌的二五仔阿爾傑來主持《風暴之書》的重新編撰工作，但又沒有指明具體方向，其實就是將主動權交給‘愚者’，由祂來決定其中的內容。

  當然，風暴之主也不是沒有防備的。

  他提前撤走了拜亞姆的所有風暴教會成員，只剩下海浪教堂的部分神職人員，並由這部分神職人員來負責編撰。而與此同時，‘愚者’也已經將整個羅思德群島‘隱秘’，外人無法進入其中，而內部的人沒有許可也無法離開。

  而既然這些人是在愚者教會的控制之下，編撰工作的負責人還是個二五仔，那《風暴之書》會呈現出什麽樣的內容，完全是由他這位‘愚者’說了算。

  但同時，由於拜亞姆被‘隱秘’。外面的人不會知道裡面發生的事情，不會知道阿爾傑他們正在試圖重新編撰《風暴之書》。只要沒有人知道，就完全可以將重新編撰《風暴之書》的影響降到最低。

  退一萬步講，哪怕以後風暴之主反悔，也同樣可以直接將海浪教堂‘人道毀滅’，消除一切痕跡。即便事後有人發現蛛絲馬跡，也可以讓阿爾傑背鍋——是他私自偽造聖徽，欺騙其他神職人員褻瀆《風暴之書》，和風暴教會無關。

  克萊恩在心中感慨道：
  “風暴之主，確實是個聰明人。”

  所有人都覺得‘水手’途徑的非凡者狂躁易怒，往往分不清楚開玩笑和嘲諷的區別，一旦怒意爆發，甚至不考慮大局，所以很少有人喜歡跟他們打交道。

  而作為這一途徑頂點的‘暴君’，風暴之主的形象也一直是一個暴躁的主。比如在各種傳說故事中，風暴之主動不動就喜歡用閃電懲戒異端和叛徒。

  但從克萊恩掌握的種種情報來看，這位風暴之主明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麽簡單的。

  如果他真的那麽暴躁，那麽衝動，就不會做出那麽多與人設不符的事情。

  無論是第三紀時精心策劃的對遠古太陽神的背叛，還是在全面戰爭中要求風暴教會保持克制，以及在這次事件中向愚者釋放善意的舉動，這一切的一切無不說明，在風暴之主狂野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細膩的心。

  余燼曾經和遠古太陽神打過照面，而這位風暴之主當時還只是‘風天使’，他雖然沒有和余燼直接打過交道，但一定在對遠古太陽神的觀察中發現了一些端倪。

  雖然這不足以幫助祂看清事物的全貌，但卻足夠讓祂保持警惕。所以祂才會考慮的要比其他人更深，才會做出現在這些看似不合理的舉動。

  這是一個狼王式的存在，而風暴教會的非凡者，也的確和太空野狼極為相似。

  比如‘倒吊人’阿爾傑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明明是水手途徑的非凡者，但就連克萊恩有時都覺得他更像是獵人途徑的‘陰謀家’。

  克萊恩感慨了一句，將目光投向一旁的余燼：

  “祂這麽明事理，我們也不太好對祂下手。”

  余燼語氣淡然道：
  “沒關系的，都一樣。”

  “倒也是。”

  克萊恩笑了笑，風暴之主很聰明，猜到了一些東西，但祂還不夠聰明。

  祂的眼界還是不夠寬，還沒有看透事情的本質。

  畢竟，祂不知道什麽叫黑魂，什麽叫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