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那夫妻倆作惡多端，最後竟然是孩子在這裡懺悔。

  可說到底，那些事跟宋齊璋有什麽關系？
  他當時也只是一個沒有出世的嬰孩，就因為碰上這樣的父母，就要替他們背負罵名？
  “齊璋。”宋淑英緩緩開口，“這些事情跟你沒有關系，你坐下吧。”

  宋齊璋不吭聲，垂在身側的手已經緊握成拳。

  這時，左欣欣忽然開口：“如果你覺得對不起大家，對不起老夫人，那就留下來好好陪老夫人，就當是彌補虧欠吧。”

  眾人一愣，宋齊璋也愕然看她一眼。

  宋淑英很快反應過來，頗為嚴肅地看向宋齊璋：“欣欣說得沒錯，我一個老婆子已經活不了多久，難道你真的打算再回來，就參加我的葬禮嗎？”

  “怎麽會？！”宋齊璋失聲，“我，我只是……”

  吞吐間，秦悅也開了口：“老夫人都這麽說了，你還要堅持嗎？”

  其實秦悅對宋齊璋沒有多少成見，頂多因為老二夫婦緣故，導致她對宋齊璋不怎麽感冒。

  但現在大仇得報，她心裡又對老夫人有些許愧疚，後者疼愛這個孫子，她就當彌補對老夫人的虧欠了。

  宋齊璋沒想到大家會一致挽留他，震驚之余，更多的是愧疚和不安。

  小艾忽然跳下椅子，噔噔噔跑到宋齊璋身旁，把他拉到椅子上。

  小家夥奶聲奶氣道：“二舅舅，你要記住，精神小夥就要精神小夥的樣子，你這個頭髮太好看了，可以幫我也染一下嗎？”

  剝完蝦開始剝雞蛋的小程涼涼道：“二舅舅染是白發帥哥，你染就是白發魔女。”

  “我不管！”小艾抓著宋齊璋的手掌，肉嘟嘟的小臉滿是希冀，“二舅舅，答應我好不好？”

  面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宋齊璋著實沒有辦法，他隻好尷尬地向左欣欣投去求救的目光。

  這時，宋南至直接將小艾抱起來，輕聲哄道：“小艾乖，咱們不學二舅舅，他染白頭髮就是因為他太二了，咱不學，好不好？”

  “啊？”小艾不懂太二是什麽意思，但隱約記得宣姨說過，好像不是什麽好詞。

  她才點點小腦袋：“好。”然後又看宋齊璋，“二舅舅，那你還是染回來吧，不然會找不到女朋友的。”

  聽著童言無忌的稚嫩嗓音，宋齊璋莫名覺得整個人平靜了下來。

  他點了點頭，輕聲道：“好。”

  第二天，宋齊璋就把頭髮染成了黑色，小艾圍著他誇了好幾句。

  雖然不去留學，但他還是打算出去散心一段時間。

  臨走時，小艾送給他一個獨角獸小掛件，宋齊璋很小心地接過，當面掛在鑰匙上，然後大著膽子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我會一直帶著的。”

  小程小艾異口同聲道：“二舅舅路上小心。”

  看著來為他送行的眾人，宋齊璋忽然生出一種微妙的感情，從宋淑英開始，他挨個抱過去，包括秦悅。

  輪到左欣欣的時候，頂著江大總裁森然的目光，宋齊璋瑟縮地摸了摸鼻子：“那個，再見。”

  左欣欣抬手替他整理了下衣領：“路上注意安全。”

  某人周身的寒意更深幾分。

  宋齊璋連忙揮著手離開了。

  戴著鴨舌帽的少年消失在視線中，眾人打道回府，宋淑英卻握著左欣欣的手，說要單獨帶她去一個地方。

  老人的手因為身體恢復有了些肉，握在手中暖烘烘的。

  小艾抬著小臉：“太姥姥要帶媽咪去哪裡，我和哥哥可以去嗎？”

  “我不去。”小程抓著江煜城的手，“只有小孩子才會離不開爹地媽咪。”

  小艾：“那你幹嘛抓著爹地？”

  小程迅速松開，一副酷酷的樣子。

  眾人看著一陣哄笑，最後還是左欣欣哄了幾句，小艾才答應在老宅乖乖等她回來。

  哄了孩子，左欣欣這才看向江煜城，眉眼間染上笑意：“照顧好他們兩個。”

  “當然。”男人勾了勾唇，深邃眼眸似乎只能放下她一個人。

  上了車，宋淑英報了個地名：“永寧古園。”

  聽到這個名字，左欣欣臉色一頓，這是……墓園的名字？

  見她如此反應，宋淑英輕歎一口氣：“那些事情，是外婆對不起你，雖然你之前你沒有提，但外婆知道，你一直想去看看她。”

  他們真的是去宋瀟的墓園。

  當車子停在墓園外，左欣欣心中還是忍不住泛起層層漣漪。

  她在宋家這段時間，都是依照各種各樣的人的描述，來勾勒宋瀟的形象。

  為人傲嬌，性格要強，伶牙俐齒，可不管怎麽樣，她都覺得那不是宋瀟。

  哪怕是周海生口中的，也不是真正的宋瀟。

  左欣欣認為宋瀟不是要強的人，否則她房間裡怎麽有一個滿懷少女心的秘密基地。

  為人傲嬌，只是她不擅長與人溝通，就像當初她強行從秦悅那裡拿走花種，就是為了以謝禮為由送長命鎖。

  她的確是伶牙俐齒，但生長在這樣一個家庭，這或許只是她的保護殼。

  她渾身長滿刺，是為了保護自己，她拿下各種獎項，是為自己穿上更堅硬的鎧甲，她爭強好勝，到最後為了孩子，選擇失去所有。

  雖然她隻活了二十多年，但仍舊是業界為之敬佩惋惜的存在。

  胡思亂想間，兩個人已經來到宋瀟墓前。

  墓園打掃得乾乾淨淨，照片上的女人明豔動人，隻一眼，幾乎能想象到生前是多麽引人矚目。

  左欣欣將手裡的花束放在墓碑前，起身的時候，她注意到墓碑後露出半角包裝紙。

  是新的，看樣子有人來過。

  天空飄起了小雪，洋洋灑灑，簌簌而下，周遭十分安靜。

  “其實她是三個孩子裡最努力的。”

  宋淑英看著照片上的女人，眼中浮現哀傷之色：“捫心自問，我對他們一視同仁，老大沉穩踏實，但做事束手束腳，老二聰明，總想投機取巧，瀟瀟不甘人後，就一個人拚命地努力。”

  說到這，宋淑英一臉心疼：“哪有那麽多天賦異稟，她只不過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下苦功。”

  在其他孩子玩鬧嬉戲的時候，宋瀟捧著一堆書。

  在別的女孩春心萌動的時候，她把表白的男生挨個揍了一頓。

  在別人逛街約會時，她已經開始參加各種大小的珠寶設計大賽。

  “其實之前擺在書架上的，是她所有參賽未通過審核的通知書，直到後來，我才讓人把獎杯擺上去。”

  說起這個，宋淑英有些心酸：“她說，媽媽這麽優秀，我怎麽能不努力。”

  那些別人恨不得藏起來的東西，宋瀟偏要明晃晃擺出來，當做對自己的激勵。

  後來，宋瀟拿下各大比賽的冠軍，書架上很久沒有新增通知書。

  一顆新星在業界冉冉升起，人人都說，宋家有一個珠寶女王，宋氏珠寶後繼有人了。

  可與之對等的代價，就是宋瀟幾乎沒有屬於自己的社交圈，她是眾人矚目的，也是孤獨的。

  “別人以為她活出了自我，可實際上，她就是被自己限制住了。”

  不知想到什麽，宋淑英笑得有些心酸：“我跟她說，你要多出去走走，然後她就花錢去做了近視手術，開始鍛煉，健身……”

  後來，這些鍛煉項目就像是無聲的朋友一樣，陪伴在宋瀟身邊。

  女兒活成了她曾經的樣子，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左欣欣張了張嘴，一時竟想不到該怎麽安慰。

  “雖然當年她把你送走，但後面卻留了盛景珠寶的股份，說明她很在乎你。”

  宋淑英看向左欣欣，滿目心疼：“之前是外婆誤會你了，現在你回來了，這就是你的家，一個可以躲風避雨的地方。”

  先前她對左欣欣最大的排斥，就是認為後者是來爭家產的，一是忌憚她居心叵測，二是不想讓當年的局面重現。

  可不管怎麽樣，現在已經塵埃落定，她對不起老大老三，更對不起長孫和這個流浪在外的小孫女。

  “外婆，你別這麽說。”左欣欣握著老人的手，感受著掌心傳遞過來的暖意，“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相信宋瀟也不會，當初她拚盡全力把我護下來，大概就是想讓我代替她，守在您身邊吧。”

  聽到這話，宋淑英忍不住紅了眼眶。

  脫去所有外殼，她也只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左欣欣道：“以後啊，你就安心待在老宅，如果實在閑著無聊，可以學廣場舞，小艾最喜歡這個，她可以教你……”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宋淑英也不嫌煩，甚至感歎道：“看來我終於要體驗老太太的生活了。”

  卸去重擔，一身輕松。

  似是想起什麽，宋淑英又正色道：“還有一件事，外婆想跟你商量，公司現在只有老大父子倆管理，有些珠寶公司，外婆想交給你，你覺得怎麽樣？”

  一番話情真意切，算是對左欣欣的認可和補償。

  左欣欣卻搖了搖頭：“過段時間我和江煜城就要回C城了，舅舅雖然不擅長，但南至可以。”她看著老夫人，“南至跟我去交接C城入駐項目的時候，很快就上手了。”

  其實服裝業和珠寶業發展鏈有些相似，管理層更是大同小異。

  宋遠懷年紀大了，適合穩中求進，宋南至不一樣，他有野心，而且也有與之相匹配的實力。

  交給他，是更好的選擇。

  宋淑英應了聲，沒有說話，兩個人在墓園又待了會，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