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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一路升遷筆記(全10冊)》第五十八章《機關幹部》(5)
  5
  是一個姑娘。一個陌生的姑娘。

  她說找黃善默有點事情,說完就很文雅地坐下了。黃善默合上《新華文摘》,心裡怦然一動。他仔細地看了看這姑娘,在這種場景裡,光線、天氣等等,都讓他覺得進入了夢幻。或者說,他是在這夢幻裡進出過許多次了,只是,他所遇見的姑娘要比眼前這位更漂亮些、更朦朧些。現在,眼前的這位姑娘並不十分漂亮,卻也有好幾分可人。她有著一頭烏黑的、長長的、梳得很整齊的頭髮,一張臉不胖不瘦,基本上屬於瓜子形。一對大眼睛,文文靜靜地觀察著黃善默以及黃善默周圍的東西。最有特點的是那張嘴,雙嘴有力地合在一起,配合著那對文靜的眼睛,黃善默認為這是與人初次見面的姑娘曾經受過教育的表現。

  姑娘穿著一件自己編織的毛衣,火紅火紅的。在後來的日子裡,黃善默覺得她的性格也是一樣的火紅。這是很能讓黃善默感覺到溫暖的。

  姑娘說她叫鄒瀲,也是楠州大學畢業,而且也是政治系,但比黃善默低兩級。鄒瀲說,她在系裡時就經常聽人談起黃善默這個人,有時也遠遠地見過一兩次,有點印象。

  黃善默覺得對鄒瀲很有些親近感,他說他在學校裡時並不知道有她這麽個人。楠州大學是很大的一所學校,政治系的學生也很多,互相不認識也不足為怪。黃善默是系裡的團委書記,在系裡面是個很風光的人,知道他甚至認識他的人當然很多。

  鄒瀲讀的是專科,兩年就畢業了,因此和黃善默是同一年回綮雲的。現在她的工作單位是綮雲化工廠,工作性質和黃善默一樣,也是收收發發。只是,和黃善默的單位不一樣,前途也定然不同。他是不可能永遠乾收發的。

  鄒瀲說她們單位裡需要用一個資料,想到他們部裡找找看。黃善默知道這種資料一般的機關單位裡都是有的,找出來後,就給了鄒瀲。

  兩個人談了一些政治系的事情,談了一會兒楠大綮雲校友回綮雲後的情況,這時,諸葛賡手裡拿著一副眼鏡進來了,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鄒瀲,然後雙手握著眼鏡合規合矩地慢慢戴上,轉身去翻看今天的報紙。鄒瀲客氣了兩句,站起來告辭。

  黃善默把她送到樓梯口,就在走這幾步路時,他聽到了咯吱咯吱的怪聲,很有節奏地。他往下看了看,才發現鄒瀲穿了條燈芯絨褲子,再下面呢,是一雙黑色的高跟鞋。

  鄒瀲很熱情地笑了笑,然後抿了一下嘴,就下樓了。

  黃善默目送著她,聽到她的高跟鞋在樓板上的撞擊聲和燈芯絨褲管的摩擦聲漸漸地離他遠去。

  黃善默暈了幾秒,他覺得剛才看到的笑,有些意思。

  諸葛賡問剛才這姑娘是誰,並且鐵樹開花似的在嘴角流出了一絲笑意。

  黃善默看了一會兒報紙,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整個下午,他都覺得恍恍惚惚的。

  走到外面的陽台上,眼前的樹葉都一言不發,雲塊都軟綿綿的,空氣裡,也滲透著一種不解的迷茫。

  晚上很早就睡了,可怎麽也睡不著。他聽到外面有聲音在干擾,可仔細聽,卻又什麽也沒有。待到朦朦朧朧想要睡去時,那聲音又一陣一陣地清晰起來。這回終於聽清楚了,那是他聽到過的聲音,是高跟鞋和燈芯絨褲管的聲音。這聲音有些稀奇和陌生,有股特別的新意,並且讓人感覺到一種奇異的芳香。鄒瀲來了,多麽清新,多麽可人的姑娘,她用手擼了擼長長的烏發,抿著嘴笑了。黃善默高興地擁上去,就漸漸地抱著她了。這是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真讓人興奮,讓人幸福。

  一陣笑聲,刺耳的笑聲。是誰?是誰會這麽大膽地嘲笑別人的愛情?
  黃善默惱怒地豎起耳朵,一聽,原來是郵電招待所的服務員們在嬉鬧,是他黃善默睡得太早。黃善默不相信剛才親吻的不是鄒瀲,雙手捏了捏,是身上的被子。嘴裡半咬著的,是那塊臭不拉幾的被頭。

  活該!妄想!黃善默不客氣地批評自己。自己和鄒瀲只不過見了一次面,就產生了這非分之想,實在太不應該。正像人們常說的,是想老婆想瘋了。簡直是花癡一個。黃善默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要說自卑他也不否認。

  黃善默家在農村山溝溝裡,家裡條件並不好。現在的城裡人,要求越來越高,一般城裡的姑娘,是不喜歡找家在農村的小夥子的,他黃善默,普普通通一個機關幹部,說好聽點也只不過是個大學生,可現在的大學生就像池塘裡瘋長的水葫蘆似的,一叢一叢,到處都是,看了讓人壓抑和鬱悶。雖說黃善默有理想,可現在的人是看事實的,沒人願意看理想。像你黃善默這樣一個窮書生,想找鄒瀲這樣的姑娘?沒門!做夢!想都別想!
  黃善默很嚴肅地把自己批評了一頓,一直把自己批進了夢鄉。

  三天以後,又是一個很好的下午,部裡全體幹部照例進行一周半日的政治學習。黃善默有點熟悉這種刻板的生活了,熟悉它的枯燥無味和形式主義。一張拚湊起來的圓形會議桌,部長石克伍照例莊嚴地坐在東頭。一左一右分別為副部長屠連甲和李憶舟。

  接下來,依次是部務會成員兼辦公室主任陳火明、一處處長邴懷北、二處處長嚴律己等等。其他一般幹部,也都很有規律、很習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黃善默注意到,陳火明的位置離部長和副部長的位置最靠近,並且有一種直往前衝的勢頭。他的發言也常常緊接著三位部長之後,而不喜歡讓別人搶了先。當別人的發言有點過激時,他總是習慣地摸著鼻孔,有時甚至狠狠地挖出點什麽來,然後冷冷地注視著他。最要命的就是勞辛勤了,這位早年當過部委會成員和處長現已退下來的一般幹部,平時總苦於沒有機會當角兒。因為他仍被選為部黨支部的學習委員,於是一到學習日,他便如同被買回家準備上鍋的鯉魚,重又鮮活起來。他那幾無血色的臉上,泛著一層紅光,手指頭不停地往嘴唇裡蘸出一指口水,然後用力地翻摸著文件,唾沫橫飛地大聲朗讀著各種上級的文件和領導講話。當然,勞辛勤和其他幾乎所有的幹部一樣,在會上會下說的普通話並不標準,而是一種夾雜著綮雲土話的綮雲普通話,當地人把它稱作綮普話。黃善默在勞辛勤那一陣陣抑揚頓挫的朗讀中,不時要聽到一個個被念錯的字,如“澄清事實”被讀作“登清事實”,“棘手的問題”成了“辣手的問題”。

  其實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聽到同事們念這些錯別字。記得有一次,黃善默在與陳火明校對一份稿子時,曾刻意把“澄清”和“棘手”兩個字念得較為響亮,以便讓陳火明知道部裡的許多人犯了錯誤。不料,陳火明毫不留情地糾正道,這是登清,不是澄清;是辣手,不是棘手。黃善默真有些呆,他竟然不顧一切地衝到自己辦公室裡拿出一本《現代漢語字典》,翻出正確的拚音給陳火明看,然後等待著領導的表揚。繼續讓他意外的是,陳火明冷笑了三聲,道:“小黃,不是我批評你,在機關裡,你沒有必要出這種風頭。”他故弄玄虛地道:“你以為我不知道正確的拚音?我雖然是行伍出身,可也曾經在楠州大學進修過兩年,我讀的書也並不少。可是,我們在機關裡乾,與搞藝術完全相反。搞藝術要千方百計和別人不一樣,在機關裡乾卻是要千方百計地和別人一樣。所以,當我們綮雲的幹部們念著一口綮普話,有滋有味地念著登清事實時,你也得跟著念登清事實;他們念辣手的問題,你也得念辣手的問題。要是你別具一格,一定要按自己的口音去念,人家只會多看你兩眼,覺得你不倫不類,既不像個播音員,又不像個綮雲人。長期下去,你會被機關人排擠出去的。”

  經過這次的教訓,黃善默再也不敢把普通話念得太標準了,隻得將錯就錯,和大家一樣念錯別字。現在,坐在會議室裡聽到這些古怪的念法,他已經有些習以為常了。

  當然,在座的沒有誰會去關心某個字的念法,更不會關心念的內容是什麽,因為趙萍正和江洪水師傅議論市府辦的人事變動,馬癸笑嘻嘻地在和金曉蓉老不正經,舒蘭亭在和鄭秘書探討某大廈購物中心一件皮裙的價格,嚴律己戴著老花鏡,脖子把腦袋撐向後面,遠遠地看著當天的《參考消息》。而屠連甲副部長呢,中午在物資公司狠狠地撮了一頓,現在半斤三都蕎麥燒已經發作,他的腦袋正以半分鍾一次的頻率耷拉下來。

  黃善默被屠部長的睡意所感染,輕輕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這時,紅影子出現了。他所敏感的紅影子,不是在他的夢裡,而是在會議室的門口出現了一下,等黃善默的目光和她對視以後,便又躲退了去。

  鄒瀲又來找他了。黃善默把她迎到辦公室裡坐下,鄒瀲就微笑著拿出那份資料,還給善默。兩人客氣了幾句,鄒瀲知道黃善默正在學習,不便打攪,便提出要告辭。

  黃善默正舍不得她走,想要挽留又找不著借口時,鄒瀲忽然說:“聽說今天晚上有一部台灣電影,蠻不錯的。”

  鄒瀲問他晚上是不是有空。黃善默笑了起來,說:“當然是有空啦。”

  兩人約好了晚上七點鍾在電影院門口碰頭,便喜滋滋地作別。

  黃善默陪鄒瀲一起在江邊散步,覺得今天的綮雲江比從前更美麗了。兩岸的青山倒映在水裡,水是墨綠色的,細細看去,還可以看見水底下的石頭和水草,它們實在太清晰了,可以讓人感覺到水流的速度。黃善默覺得綮雲江真是個美人,綮雲江水有著一流的品質。

  鄒瀲也同樣地愛這條江,並且不時地發出一陣陣的讚歎,只是這些讚歎的語言沒有太多的新意,至少黃善默是這麽認為的。其實,聰明的鄒瀲即使再愛這條江,也不可能在讚詞上有什麽追求,因為她在觀察綮雲江的同時,把更多的注意力用在了黃善默的身上。

  鄒瀲說:“綮雲江裡的水草真的很可愛,黃善默,我發現你的鼻子長得倒有些堅挺。”

  黃善默說:“是真的嗎,我倒沒注意過。”

  黃善默看不見自己的鼻子,就把鄒瀲的鼻子看了一下,覺得鄒瀲的鼻子也高高的,大概也可以叫做堅挺的。

  鄒瀲說:“綮雲江的溫度太低,否則我們就可以看見很多美麗的魚在水裡緩緩地遊動了。黃善默,其實你的一雙眼睛倒有幾分詩意,深邃得讓我想起一位很了不起的作家。”

  黃善默微微地笑了,他看不見自己的眼睛,就看了看鄒瀲,只是他覺得鄒瀲的眼睛一點也不深邃,一雙大眼睛,長得有點意思。當然,要是一個女人的眼睛可以稱作深邃,那可能就沒什麽意思了。

  鄒瀲注意到黃善默在觀察自己。她用下嘴唇咬了咬上嘴唇,問黃善默:“你一定看到我嘴唇上這個疤痕了。”

  黃善默看了看,什麽也沒有。等到鄒瀲把下嘴唇松開,他才發現她上嘴唇右側有個很小的疤痕,看上去一點也不起眼。

  沒等黃善默回答,鄒瀲就給黃善默說起了嘴巴的故事。那還是在她十歲的時候,有一次她坐在爸爸自行車的後座上外出,在一個坡上,剛好前面開來一輛汽車,很急,爸爸一個緊急刹車,就連人帶車摔在了地上。

  鄒瀲說,她爸爸倒沒事,可她的嘴巴卻碰到了一塊石頭上,上嘴唇就給碰破了,流了很多很多的血。鄒瀲說她爸馬上把她送到醫院,可後來還是留下了這麽個疤痕。

  黃善默覺得她的故事很平常。黃善默從小長在山溝溝裡,從小沒人管他,就知道整天和山裡的小鬼們瘋,身上不知道弄出多少個傷疤,特別是他的那些小鬼朋友們,有的還差點送了命。那才叫有故事情節呢。

  鄒瀲卻覺得自己很有些委屈,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善默,問:“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嘴巴很難看啊?”

  黃善默忙說:“沒有的事,不仔細看不出來。”

  鄒瀲就高興地朝黃善默笑了笑,黃善默也微笑地看著她,這下就把她嘴巴上的那個疤痕看得更清楚了。不過,他真的不覺得這疤痕有什麽難看,相反,他覺得這樣子挺特別,挺好看的。可惜黃善默沒學會拍馬屁,沒把心裡話說出來,要不然,當時鄒瀲聽了不知該有多高興。

  兩人慢慢地沿著綮雲江來到電影院時,已經是九點鍾了。坐下來一看,發現這部電影的故事已經進入結尾階段。這自然是一部愛情片,而且明顯是一部悲劇。只見一大堆人,一律穿著白乎乎的衣服,在給一位姑娘安葬,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從遠處瘋狂地奔跑過來,拚命地抱住姑娘的遺體,在哭天喊地地訴說些什麽。

  黃善默覺得,這是一個不見開始就有結尾,沒有幸福的醞釀就有悲慘結局的故事,這是他所不願目睹的。不知為什麽,他覺得這不吉利,就想站起來離開電影院。可他觀察了一下鄒瀲,發現她看得很專注,很投入,便沒去打攪她。

  出了電影院,兩人又在大街上散步,黃善默以為鄒瀲一定很吃力了,會提出來回家,他當然會樂意送她回家。可鄒瀲絲毫沒有回家的意思,她要黃善默陪她看看綮雲的夜市。綮雲這幾年的確是發展了,特別是晚上,大街上燈火輝煌,兩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地攤。有些姑娘,長得很水靈,扮得很摩登,都在大膽地叫賣著她們的服裝和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

  黃善默對這些地攤毫無興趣,可鄒瀲與他完全相反,她對每個地攤都有著濃厚的興趣。

  沒辦法,黃善默隻得一個地攤一個地攤地陪她逛。並且跟著她亂發議論。

  在新華書店門口的一個地攤上,鄒瀲被一種木頭人吸引了。這是一種用木頭簡單雕刻而成的人像,外面塗了一層油漆,臉上還紅紅綠綠地畫了幾筆,很有幾分味道。

  鄒瀲挑選了一個,要買,黃善默去掏錢,被鄒瀲製止了,她自己掏出一塊錢,買下了這個小小的木頭人。

  鄒瀲一邊走,一邊高興地把玩著這個小木頭人,黃善默就問她,為什麽這麽喜歡它。鄒瀲收住笑容,問:“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買它麽?”

  黃善默說:“我不知道。”

  鄒瀲說:“我想把它送給你,作為紀念。”

  黃善默收下了她的禮品,這時,鄒瀲用手指著這個小木頭人對他說:“黃善默,你是多麽像這個木頭人啊!”

  黃善默,很多時候就是這麽木乎乎的,鄒瀲還真沒看走眼。不過,她說這話時,充滿了笑意,一雙大眼睛裡,含著一股特別的熱情。

  兩人又去舞廳跳了舞,出來時,已經12點半了,兩人慢慢地往回走。在此後的路途中,鄒瀲始終挽著黃善默的胳膊,就像所有熱戀中的戀人一樣。從江邊走到電站,又在大壩旁邊的那條小船上玩了好一會兒。

  黃善默要把鄒瀲送回家,可鄒瀲堅持要先送黃善默回去,她說想看看黃善默究竟住在哪裡。黃善默拗她不過,也就隻好往郵電招待所走去。

  走到郵電招待所,已經一點多鍾了。這郵電招待所,住的大多是機關幹部,平時也不愁什麽業務,到了這個時候,院子的鐵門早就關掉了。

  黃善默進不去,想送鄒瀲回家,鄒瀲不依,說乾脆在外面逛一夜算了。綮雲實在太小,他們找不出一個更好的去處。這樣,他們就第三次來到了綮雲江邊,開始了一條通往黎明的道路。

  一個孤零零的小店出現在眼前,裡面什麽東西都沒有,一個老頭正往油鍋裡炸第一根油條,黃善默和鄒瀲在旁邊等了等,就看他炸完了四根油條,並把它們買了下來。

  他們一人拿著兩根油條,邊走邊吃。這是他們在這個史無前例的早晨,用來滋潤愛情的最好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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