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瓦洛蘭》90 安眠的笑顏
何必想那麽多呢?這不就是瞎操心麽?池染晃了晃腦袋,為自己剛才的猶豫感到可笑,這不是前世那個蒼白的虛擬遊戲,而是一個真實的世界,這段時間在均衡教派,池染弄清楚了很多過去比較模糊的概念。
比如三忍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他們之中誰更強一些,強到什麽地步。
三忍都是世間第一流的強者,而作為均衡教派對外武力的最直觀體現,暗影之拳更是其中第一梯隊的存在,她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強得多。
在艾歐尼亞乃至整個符文之地,只有像飛天劍聖裡托或是眾星之神索拉卡這樣的存在能夠蓋過緹娜卡一頭。
想要謀殺一個這樣的頂級強者,這談何容易?
如今緹娜卡帶著執法隊在山下,想殺她就意味著跟均衡教派最精銳的一群忍者硬碰硬,這無異於自尋死路。
過些時日她回來了,在因古雷布這個天賜的要塞裡,謀殺更是成了一個笑話。
這不是簡單的靠一些情報就能扭轉的事情,如果三原教真的有一個能夠威脅到緹娜卡的計劃,並且還有將其付諸實踐的能力,就算有我的通風報信也改變不了什麽。
在均衡教派這種龐然大物面前,任何陰謀最終都難免淪為真刀真槍的硬撼。
所以我不必做什麽,順其自然就好了。
池染咬牙推開了院門——這算是一種強行的自我安慰麽?
恩,或許算吧。
屋裡的燈已經熄了,池染不知道阿卡麗是否已經睡了。
半夜三更跑出去這樣的情況是第一次,這段時間以來他都會陪著那個小女孩兒修習《雙生》,一開始的時候她很不配合,可只要池染板起一張臉假裝生氣了,她就會垂著小腦袋乖乖爬上床開始打坐。
她在入定前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池染,她在入定後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池染。
完成一天的溫習後,池染會監督她去洗漱,然後上床睡覺。
可養氣其實是個非常耗費體力額工作,每次修習完畢後,小女孩兒總是很疲憊,有的時候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這個時候池染就會發揮他保姆的作用——輕手輕腳的把她背到床上,用溫毛巾擦淨她的臉腳,然後褪去她的外衣,小心的蓋上被子。
有的時候他自己都會覺得啼笑皆非——這簡直就成了我的女兒。
推開屋門,走進內室。
內室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有一對明亮的珍珠在這漆黑裡閃閃發光——那是女孩兒的眼睛。
她獨自一人,抱著腳,坐在床上,靜得就像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
“你去哪兒了?”
女孩兒的聲音細微而怯弱。
“就是出去走了走,我才去了一小會兒呢……”
池染腆著臉笑了笑,照慣例來說《雙生》的養氣要有接近四個小時,阿卡麗應該才剛打完坐沒多久。
“可是我等了你好久。”
阿卡麗的聲音很低,在如此漆黑寂靜的環境中竟然幾若不可聞。
好久?我今天真的出去了這麽久?
池染皺了皺眉,然後他再次露出了溫柔的笑容,他不打算對這個問題作過多解釋,反正不管說真話說假話,小女孩兒都理解不了。
他緩緩走向了女孩兒,換了一個話題:
“你怎麽不開燈呢?”
“我夠不到。”
他的腳一下子就停住了。
那盞燈需要消耗符文,因為夜晚的修行光線不宜太強,所以池染隻放了一枚最低級的紅符文在燈裡,已經用了好幾天了,到今天晚上,那枚紅符文終於燒完了。
燈吊在天花板上,就算是池染也要搬個凳子才能夠到,更別說只有四歲的阿卡麗了。
我出去了很久,留她一個人在這黑漆漆的屋子裡。
“對不起,我……”
他聽到了啜泣之聲。
小女孩兒坐在床上,終於哭了出來。
“我,我以為你和媽媽一樣,都不要我了!”
她的聲音哽咽著。
是的,她所懼怕的不是黑暗,而是被拋棄。
自出生的那天起,她的世界只有一個院子那麽大,那個院子裡沒有多少人,到了晚上的時候會陪著她的也只有母親,可母親大多數的時間都在外面,她只能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直……一個人。
沒有燈的夜晚,都是黑暗的,她早已習慣這樣的黑暗。
小女孩是會長大的,當她一天天成長,一天天習慣黑暗之後,卻又懂得了更加可怕的東西——孤獨。
“怎,怎麽會呢,我怎麽會不要阿卡麗呢。”
池染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雙手會顫抖,他坐到床上,按住女孩兒抽動的肩膀——同時也是給自己顫抖的雙手找一個依靠。
“池染哥哥怎麽會不要阿卡麗呢?”
他再次溫柔的念道。
女孩兒抬起了頭,那雙漂亮的大眼睛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真的?”
“當然是真的!”
“可是,可是媽媽都已經不要我了……”
她的眼睛再一次開始泛紅。
“自從來到因古雷布後,媽媽她……她越來越凶,除了監督我練功,都不怎麽搭理我。”
“她扔下我一個人,都好幾天沒回來了,以前她從來都沒有這麽久不回來過。”
阿卡麗低著頭,輕輕的念叨著。
池染無法對這母女兩人的事情作出任何評價——世上哪有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
“不是還有我麽?”
他摸了摸女孩兒的小腦袋:“池染哥哥一直陪著阿卡麗啊,媽媽也一樣,她只是有事陪不了,所以才把阿卡麗送到我這裡,她其實很擔心你的,你知道麽?”
“池染哥哥!”
小女孩兒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裡。
她的身體在顫抖,終於哭出了聲來:
“我不喜歡這樣的媽媽!”
“沒事的,沒事的……”
他抱著這個嬌弱的孩子,輕輕的撫摸著她聳動的背。
“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能說的,只有這麽一句。
他甚至無法說出什麽安慰的話來。
因為媽媽回來之後不會有什麽改變,她仍舊是那個阿卡麗不喜歡的媽媽。
緹娜卡要將她訓練成暗影之拳——所有人都想她成為暗影之拳。
女孩兒嬌弱得像一隻小狗,在他的懷裡嗚嗚哭著。
池染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樣的,他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小時候,雖然有做不完的功課,有上不完的特長班……可幼兒園裡有很多小朋友。
每天看著那些沒寫功課的小朋友被罰站,會讓他哈哈大笑。
可是這些阿卡麗都沒有。
她的身邊沒有同齡人,甚至沒有一個會對她露出笑容的人。
他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麽小女孩兒會沒頭沒腦的哭起來,為什麽明明好好的,她的情緒會突然崩潰。
黑暗中的孤獨,點燃了她心底的壓力。
她小小年紀,就已經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啊。
她最幸福的時候是什麽都不懂的時候,可沒人會一生懵懂。
當她離開普雷希典,離開那個如同囚籠一般的院子,卻也是離開了童話。
當世界不再是畫冊上的圖畫,開始在她眼前緩緩展開的時候,她就被逼著成長了。
所有人都期望著她,這個地方需要一個剛強如鐵的暗影之拳,需要兩把冷酷無情的忍鐮。
母親從回到因古雷布的那天就開始監督她練功,就是下山了也會找到池染這麽一個保姆繼續帶著她去養氣。
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女孩兒的抽泣變得輕緩了,或許是那個懷抱讓她感覺到如釋重負。
池染將她放到床上,把她按著躺下,拉過被子:
“你肯定很累了,早點兒睡覺吧,明天池染哥哥一定想辦法弄糖給你吃。”
“真的麽?”
女孩怯生生的問道。
“當然是真的。”
池染拍著胸口非常肯定。
女孩輕輕的恩了一聲,可她又迅速的伸出手來拉住了池染:
“我相信你,池染哥哥,可是……你不要走好不好。”
池染笑了笑,坐在床邊握住那隻小手:
“好的,我就在這兒看著你。”
女孩沒有說話,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一直看著池染,看著看著就慢慢闔上了,然後她的手也逐漸失去了力氣,松了開來。
她睡著了,比池染想象中睡得快。
他愣愣的看著安眠的女孩,腦子裡陷入了某種混沌。
前世的記憶,似乎也有這樣的一個小女孩兒在自己的注視下沉沉睡去。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為何我不太記得清她的臉了?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久得恍如隔世……不,就是隔世。
記憶中那個小女孩兒總是在笑。
她在笑。
池染猛的回過神來,他看向沉睡的阿卡麗。
是的,她在笑。
那張安眠的睡顏上,有一個淺淺的笑容,那笑容就如同臘月初雪一般晶瑩剔透。
她在笑。
她,會笑的。
不管是眯眼含著一顆糖時,還是坐在桌上瞪眼等著開飯時,又或是此刻這般閉眼安眠時……她總是會笑的。
那是無法抹滅的天性。
池染一直看著那個笑容,看了許久。
然後他猛然起身,離開內室,打開房門,走進了黑夜裡。
小女孩兒永遠都不該失了她的笑容——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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