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染收起了劍，此時天邊有些蒙亮，可距離拂曉還有一會兒。

  十五年來和漢娜浪跡瓦洛蘭，清苦的旅程讓他的生物鍾變得近似於老人，一天的睡眠很少，剛開始的時候總會感覺疲憊，可後來習慣了也就好了，畢竟從理論上來說，人只要保證每天七個小時的睡眠，就可以讓身體得到足夠的休息。

  因古雷布封山已經五天了，就如慎所說的那樣，山上並沒有什麽改變，還是一如往常，池染也漸漸適應了這樣的生活，早上天不亮就爬起來，在院子裡練一會兒心眼劍術，在完全驅逐了懶憊的起床氣之後，他去到隔壁慎的院子裡，借用他的‘小灶’——這事情在五天前就和慎商量好了。

  當然，如果僅僅是為了自己吃早點，池染大可以去教派的飯堂。

  可問題是，他不是一個人。

  五天前緹娜卡不由分說就把阿卡麗扔給了池染，拋開最初的驚咦之後，池染心裡欣慰不少，領著行刑者下山驅逐三原派這種事，緹娜卡當然是不能把女兒帶著的，可又不能把四歲的小女孩兒扔在山上一個人吧？
  阿卡麗在山上沒有什麽熟人，緹娜卡那種凶巴巴的性格也不可能會有什麽朋友。

  當然，若是想要把下一代暗影之拳寄養給誰幾天，這偌大一個均衡教派有很多選擇，可緹娜卡最終還是選擇了池染，一方面是因為這是女兒的堅持，另一方面……作為一個母親，她非常清楚這世上有誰是真心待她女兒的。

  暗影之拳總是視若無睹，可她不是瞎子。

  今天的早飯是八寶粥，大米、紅棗、松子、花生、板栗……這些東西在昨晚就裝進了罐子裡架在小灶上慢慢熬著，池染算的時間正好，水剛剛要熬乾，可罐底還是有一小點兒焦，沒辦法，慎把灶借給池染，並且還不鎖門允許他隨意出入，這已經很不錯了，總不能再指望人家大半夜爬起來給你摻水吧？
  不過還好，一點兒焦糊並不會影響太多口感，池染加了點兒肉末，撒上一把糯米，然後摻上水，添柴加火，等這罐粥煮開的時候，就可以乘出來了。

  做完這些事情，池染就蹲在小灶面前，搓著手，不時呵出一口白氣，天氣很冷，躍動的火焰映照在他瞳孔深處，靜悄悄的。

  恍然間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拍了拍腦袋，在小灶上架上一口鍋，摻上水，打算煮幾個雞蛋。

  所謂早餐，不需要豐盛，但一定要營養可口。

  其實五天前阿卡麗剛到這兒的時候，他是帶著小女兒去飯堂吃的，教派的夥食不錯，種類很多，可因為封山的緣故，日常的供給受到了節製，那天早上只有米湯和饅頭，甚至連一口鹹菜都沒有。

  可女孩兒抓著饅頭對著米湯，吃得吸溜吸溜的，看上去津津有味。

  那一刹那池染想起了在普雷希典的那個晚上，女孩兒往他嘴裡扔糧丸——糧丸是修經人的標配，阿卡麗不需要成為修經人，可緹娜卡一直是以修經人的標準來要求她。

  第二天池染就沒有帶阿卡麗再去飯堂。

  粥已經燒開了，罐子咕嘟咕嘟的一直響，池染舀了一小杓嘗了嘗，恩，還可以，糊味很微弱，那些乾果已經完全煮爛了，很粘稠，吃起來面糊糊的，看來我雖然‘一輩子’沒熬這口粥，手藝還是沒退步。

  乘上一碗粥，把雞蛋扔進燒好的沸水裡，池染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把粥放在客廳的桌子上，然後走進了臥室。

  天色放曉，淡淡的微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撒在了床上，又鋪到了小女孩兒的臉上。

  可能是有點兒冷，小女孩兒蜷縮著身體，可被子卻因為蜷縮的動作大半掛在了床邊，再有一會兒就該掉下去了，她呼呼的睡著，氣息均勻，不時會咂咂嘴，看來是夢到了什麽好吃的。

  雖然有些不忍心，可溺愛和放任她睡懶覺是兩回事兒，當然，一個四歲的小女孩兒睡睡懶覺，這沒有絲毫問題。

  問題是……她必須也注定是個堅強的人。

  池染坐到了床邊，拍了拍女孩兒的臉蛋，小聲道：
  “小懶蟲，醒醒，醒醒，該起床了。”

  女孩兒扭了扭身子，然後翻了過去，依舊是呼呼的睡著。

  池染又搖了搖她的屁股：

  “喂！喂！不許睡了！快醒醒！”

  這次女孩兒醒了，她像條毛毛蟲般在被子裡拱了拱，揚著下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那雙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線，朦朧的看著池染：

  “啊，池染哥哥啊，讓我再睡會兒嘛……”

  “那可不行，天都亮了，你必須起來了。”

  “可是我好困啊……”

  “今天我可是做了好吃的哦。”

  或許是因為‘好吃的’誘惑，女孩眯著的眼睛睜開了一些，她看著滿臉認真的池染，打了個哈欠：
  “好啦好啦，我起來咯。”

  “真乖~”池染笑著拍了拍女孩兒的腦袋，繼續道：
  “我去看看雞蛋煮好沒有，你起來了自己先洗漱，不可以直接吃東西哦。”

  “好、好、好，我知道啦，池染哥哥真嘮叨。”

  阿卡麗不滿的嘟囔著，她撐著手臂在床上坐了起來，池染看到她的確是打算起床了，欣慰的笑了笑，他回到客廳擺好筷子，再次走了出去。

  沸水裡的雞蛋很快就煮好了，總共四個，他拿走了兩個，剩下的兩個和那半罐子粥則是留給慎的。

  可回到客廳的時候，桌上仍舊是空無一人，院子裡也沒有絲毫洗漱過的痕跡，池染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他走進了臥室，果然，小女孩兒裹著被子坐在床上，腦袋點得跟啄木鳥似的，一雙眼睛眼看就快要閉上了……

  池染走了過去，一言不發，伸出手，輕輕捏住小女孩的鼻子。

  過了大概十多秒的時間，女孩‘哈~’的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猛然睜開了眼睛。

  “不是說起來了麽？怎麽連衣服都沒有穿？”

  池染‘瞪著’眼睛看著女孩，可後者卻緊緊抱著被子，可憐兮兮的縮了縮脖子：
  “可是好冷啊~”

  那是近乎於撒嬌發嗲的語氣，可池染仍舊是‘不善’的注視著她，最終女孩只能癟癟嘴，伸出一雙白生生的手臂，作出一個‘抱抱’的動作：

  “那池染哥哥你幫我穿嘛~”

  的確，天氣是很冷，緹娜卡也沒有給她準備什麽厚實的睡衣，還是那夜在普雷希典看到的那套白色睡裙，可是我幫你穿……

  “不行！自己穿！然後自己起來到外面洗漱！”

  池染嚴正拒絕，開玩笑，雖然你才四歲，可在我的腦子裡總有那麽個思維定式，我總是下意識的把你當成那個十四歲繼承暗影之拳的少女，我要幫你穿衣服，那其實就和犯罪差得不多了！
  “可是以前都是媽媽幫我穿的啊……”

  “不行！你媽媽現在不在這兒，我說了算！自己穿就是自己穿！”

  池染站起身來，退離床邊——女孩兒把手伸了出來，裹在身上的被子不自覺的滑落了，要知道，大冬天穿著單薄的睡裙在被子裡縮成一團，那睡裙會被揉成個什麽樣，要是被子滑了……

  他竭力的偏轉著自己的目光，一步步退回客廳裡：

  “我可不等你哦，你要是起來晚了，我全都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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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卡麗爬在桌上，整個腦袋都幾乎要埋進粥碗裡了，手裡的杓子不斷的刨著，吃得吸溜吸溜響，池染拍了拍桌子，然後把手裡的雞蛋遞了過去：

  “喏~蛋剝好了。”

  女孩抬起了頭來，池染在看到她那張小臉時幾乎要笑噴出來。

  嘴邊沾滿了粥粒，甚至連鼻尖上都是，她披頭散發——這幾天來，梳頭一直是個很大的問題。

  女孩終究是和男孩不一樣的生物，梳頭說來簡單，可對沒有經驗的人來說，這根本就是一門新技能。

  理所應當的，池染完全不會這項技能，只能靠阿卡麗自己，可一個四歲的小女孩兒，她又能把頭髮梳成個什麽樣呢？
  阿卡麗默不作聲，把碗推了過來，池染把蛋放進了碗裡，然後女孩兒恨恨的斜了他一眼——她顯然是還在為剛才池染把她一個人扔房裡生悶氣。

  這幾天來兩人常常鬧這種小得幾乎可以忽視的矛盾，當然，這些矛盾往往活不過十分鍾，然後女孩總是會腆著一張臉，池染哥哥前池染哥哥後的繞個不停。

  小女孩兒嘛，不都是這樣的生物？

  太陽已經出現在山的那一邊，溫度似乎沒有那麽低了，女孩碗裡的雞蛋已經啃了一半，這個時候，院子的門被推開了。

  慎提著粥罐走了進來，他朝著抬起頭來的阿卡麗笑了笑，然後把目光轉向了池染：

  “味道不錯，放糖可能會更好吃一點。”

  “早上吃點兒鹽，一天都有力氣。”

  對話很簡單，慎就是來還粥罐的，這幾日來都是如此，池染早上到他的院子裡做早點，留他一份，然後他會過來還東西，接著出門。

  “你今天有事麽？”

  慎把罐子放在了桌上，朝著池染問了一句。

  池染指了指阿卡麗：

  “下午我得帶她去你父親那兒養氣築基。”

  這是緹娜卡走前唯一的囑托，單日上午，雙日下午，把阿卡麗帶到北苑的藏那裡築基養氣——暗影之拳的培養，在她邁入均衡大門的那一刻已經開始了。

  “怎麽？有事嗎？”

  慎揮了揮手：“其實也沒什麽，早上我得去鹽潭淬體，然後就一陣天都沒什麽事了，中午回來的時候我去弄隻兔子，你前天做的那個味道很不錯，時間上完全來得及，築基要下午兩點才會開始。”

  末了他又攤攤手：“你知道的，封山後飯堂裡的東西實在是難以下咽。”

  池染點點頭：“好的，當然可以，我正巧也在想中午吃什麽。”

  保姆，外加廚子，這可能就是池染在均很教派這幾天最真實的寫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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