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所有的暮光之眼都會選擇在十年自由中去尋找自己的摯愛。

  有的人隻為傳宗接代。

  那一年，藏三十歲，凱茜十六歲。

  女孩跟一個可以做她父親的人離開了德瑪西亞，在走出鷹翼堡宏偉城門的那一刻，她仿佛如釋重負。

  她終於脫離了軍籍，酒鬼父親得到了妥善的安置，離開無畏先鋒軍營的時候，那些平日裡神氣活現的騎兵夾道相送——眼前這個男人似乎很有權勢，他履行了所有的約定。

  可在那座鐵石鑄造的堡壘消失於地平線的盡頭後，凱茜的心裡卻又沒由來的慌起來。

  作為這一切的交換，她要為這個男人生一個孩子。

  我為什麽會答應他呢？

  ‘我可以實現你的夢想，只要你為我生一個孩子。’

  對，一間廚房，那就是我的夢想——凱茜將所有緣由都歸咎於夢想。

  在德瑪西亞，每個人都有夢想。

  小的時候，凱茜饑腸轆轆的看著街上那些身披華鎧的士兵，偶爾路過的旅人會談論氣榮耀城的雄偉瑰麗。

  他們喜笑顏開，他們高談闊論，他們臉上的陽光讓躲在軍營柵欄陰暗下的凱茜感到自卑。

  ‘我的夢想是成為將軍，為德瑪西亞而戰！’

  ‘我的夢想是成為大法官，維持德瑪西亞的秩序！’

  在正義的榮光之下，夢想這個詞熠熠生輝，它們是一塊塊基石，鑄造了不朽的德瑪西亞。

  每年的冰雪節，總督都會站在凱旋台上揮舞雙臂：

  ‘你們的夢想是什麽！？’

  ‘德瑪西亞！正義！正義！’

  凱茜聽到了排山倒海的呼喊，然後她也會在人群中嘶吼——這讓她忘卻饑餓。

  每個人都有夢想，我也不例外，擁有‘一間堆滿世上所有食材的廚房’，這就是我的夢想！
  那間廚房一定能為德瑪西亞做些什麽，它一定能成為正義榮光的一部分。

  所以……我，很渴求它，我無時無刻不在憧憬它。

  只是生個孩子罷了，就像母親生小老虎一樣，那很簡單。

  十六歲的少女並不真正的明白‘生孩子’到底意味著什麽。

  那段路途很漫長。

  影影憧憧的因古雷布讓凱茜想到了高牆圍繞的鷹翼堡。

  她抬頭望著山巔的那些樓宇：
  “我，我要跟你回去嗎？”

  “不，你就在山下。”

  “我的廚房什麽時候……”

  “等你生下孩子，廚房就有了。”

  ‘生孩子’這三個字又一次點燃了凱茜心中的恐慌，他為什麽要讓我給他生個孩子呢？凱茜的腦子裡似乎打了一個死結。

  他……是愛上我了麽？
  凱茜想到了那些流傳於街坊間的故事——都是些浪漫的愛情故事。

  他……是對我一見鍾情了麽？
  凱茜覺得自己的心裡火熱熱的，她的臉似乎燒了起來，兩隻手也不知道放在哪裡——她從未有過如此期待的感覺。

  “你，你愛我嗎？”

  “暮光之眼愛所有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藏已經走在了均衡的山道上，他甚至沒有回頭看凱茜一眼。

  懷胎的感覺並不好，那感覺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你的靈魂裡鑽出來，每一分，每一秒，‘它’都在越加強大，最終會化身怪獸佔據你的內心的一切。

  等待是如此漫長，凱茜常常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這個小生命什麽時候會出來呢？
  她每天都在盼望著——我就快要擁有我的廚房了。

  我，就快要擁有我的廚房了。

  終於，劇痛降臨了。

  可當那個小生命呱呱墜地的時候，一切都改變了。

  一切，都改變了。

  孩子，是從母親身上割下的肉。

  氣若遊絲的凱茜看著身旁那個還帶著胎血的小家夥——他很有活力，哭得很大聲。

  不知為何，凱茜仿佛聽到了父親狂喜的讚歎：
  ‘看啊，他壯得像頭小老虎！’

  可下一刻，那個滿臉刻板的男人從她的身邊抱走了小老虎。

  “他一定會成為最優秀的暮光之眼。”

  “喂！！！”

  凱茜用盡全身的力氣叫住了藏，可那個男人沒有轉身，他只是稍稍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

  凱茜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沒有什麽話可以說。

  這便是約定，‘生一個孩子，換一間廚房’。

  但猛然間，她又感覺到了無比的陣痛。

  她聲嘶力竭，仿佛要把所有的生命都傾瀉而出：

  “我，我不要廚房了！！！”

  “當然，你從來就沒想要過。”

  藏回頭瞥了她一眼，那雙眼睛穿透暮光。

  他大步離去——不需要再聽任何東西，因為他全都看到了。
——
  就如今天一樣，在每個陽光普照的日子裡，凱茜總會坐在店門的石階上。

  她就像十七歲時那樣，撐著頭，望著因古雷布的山巔。

  山頂上的那些樓宇很飄忽，有的時候覺得近在咫尺，而有的時候卻又覺得遠在天邊。

  店裡沒有客人，也極少會有客人。

  以因古雷布為中心，方圓百裡的紅黑色的土地被稱作‘火燒原’，火燒原上只有灌木和雜草，這裡遠離塵煙，泥灰的土路上很少見到人，偶有幾匹瘦馬也不過是路過的商隊或者旅人，他們不會在這裡停下。

  她站起身來，走進了自己的店裡。

  每個月，均衡教派都會花巨大的代價從符文之地的各個地方搜羅所有最好的食材，這些食材被千裡迢迢送到這個根本就不會有人光顧的小食店。

  店裡那間廚房可以做出世上所有的美食——這是凱茜一直以來的夢想。

  她，終於美夢成真了。

  她漫步在自己的美夢裡，擦拭每一張桌子，磨利每一把菜刀。

  可為什麽她感受不到絲毫喜悅？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重複這些沒有什麽意義的行為是為了什麽呢？

  她環顧這個空無一人的地方，然後走了出去，又一次在台階上坐下，托著腮，遙望那個雲霧中的地方。

  然後她聽到了一個溫柔的呼喚：

  “母親。”

  她豁然轉身，眼裡噙滿了淚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