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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文豪》242.第241章 保護文學自由!
  第241章 保護文學自由!

  德國,柏林,
  柏林大學。

  這是一座風格獨特的校園,各個時期的建築都有保留,使得厚重的歷史感撲面而來。

  陽光傾瀉而下,

  透過樹葉,在地上留下片片斑駁。

  一隻小貓蜷縮著曬太陽,偶爾懶洋洋地“喵~”上一聲。

  幾個學生快步走來,低聲討論,
  “你們看過書腰了嗎?《朝聞道》在俄國被封禁了。”

  “啊?整本書?”

  “當然是整本書咯~難道把《動物莊園》單拎出來刪掉嗎?那豈不是不打自招?”

  “現在也是不打自招啊喂!”

  “你這麽說也對。之前,我還覺得那本書諷刺的是威廉陛下呢~”

  ……

  幾人聊著路過。

  貓咪抬起頭,
  “喵~”

  它對路過的學生搖尾巴。

  這是狗的生存技能,
  但寄人籬下,難免要博采眾長多學習,否則,人類鏟屎官都不給飯吃的。

  它的搖尾巴攻擊果然起到了效果,

  有學生跑過來,

  “給你~”

  那是一塊帶肉的大棒骨,吃德式烤豬肘剩下的。

  小貓舔了舔,覺得味道不錯,

  “喵~”

  它又叫了一聲,直勾勾地看著學生懷裡的油紙包。

  學生撓頭,

  “不行,這可不能給伱~而且,裡面也不是吃的。”

  小貓似乎聽懂了,又搖了搖尾巴,把那塊大棒骨拖走了,細細地嗦食。

  有個學生說:“真羨慕它,可以沒煩惱。”

  另外的同伴拆台:“你不是貓,怎麽知道貓沒煩惱?”

  “啊這……”

  最先說話的人被問住了。

  顯然,德國的學生們沒接觸過《莊子》中“魚之樂”的辯論。

  但他們確實有煩惱,因為接下來的差事不好辦。

  幾人商議著,走到一幢獨棟的宿舍,

  咚咚咚——

  敲響大門。

  裡面沒多久便傳來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來了。”

  開門的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者,
  他幾乎已經禿了,但胡須濃密而雜亂,卻擋不住因為肥胖而突出的雙下巴。

  他問:“有什麽事嗎?”

  立即有學生說:“海塞爵士……”

  老者的名字——

  保爾·約翰·路德維希·馮·海塞。

  他擺擺手,

  “我可不是什麽爵士。再說了,我已經辭去馬克西米連(又作‘馬克西米利安’)獎金評審職務二十多年了。”

  1854年~1863年,海塞曾作為馬克西米利安二世的禦用文人,

  在此期間,他還創辦了一個鱷魚俱樂部,俱樂部成員受到國王的保護,生活十分悠閑。

  但同時,他們的創作也會被打上“半官方”的標簽。

  海塞覺得不能這樣,

  對於文學的追求,讓他放棄了普魯士政府的俸祿。

  學生隻好改了稱呼道:“海塞先生,我們剛才路過食堂,看到有你的郵件,便順手拿過來了。”

  海塞詫異,

  “郵件?”

  他接過對方手裡的油紙包。

  上面沒有發件人,也沒有寄件人,

  看著就非常不可靠。

  海塞皺眉道:“這真是郵件?”

  雖然這麽問了,但心中已然下了否定的結論。

  學生“額……”了一陣,似乎有些尷尬,

  “那個……海塞先生,裡面其實就是一本書,沒什麽危險的。”

  海塞愣了半晌,

  隨後,他的態度轉為冷淡,

  “是蒙森讓你們給我送來的吧?我說過多少遍了,他的《羅馬史》寫得很好,但我十分反感那種偏小說的寫法,文不文、史不史的……哼!改編不是瞎編、戲說不是胡說。”

  幾個學生十分無奈,

  海塞明明是詩人、小說家,卻反感史學家用戲說的方式著史,
  只能說,有名望的作家都有自己的美學。

  有學生解釋:“那不是《羅馬史》。”

  海塞挑眉,

  “看來還真是蒙森送來的。”

  學生們:“……”

  說得越多越錯,還是老老實實閉嘴吧。

  海塞看他們一眼,
  心想,

  自己和蒙森有些不和,但何必為難學生?
  再說了,只是創作理念有衝突,此為君子之爭,不能小肚雞腸。

  他擺擺手,

  “行,你們把書留下吧。”

  學生們如蒙大赦,快步離開。

  海塞關上門,回屋坐下,打開油紙包,
  裡面是一部書——

  《朝聞道》。

  他十分詫異,
  “嗯……‘朝聞道,夕死可矣’?這是中國人寫的?又或者,作者是個中國通?”

  之所以知道這句話,是因為他在鱷魚俱樂部接觸過一個東方學學家——

  布登·史塔特。

  兩人的關系一直非常好,所以常常彼此交換觀點。

  海塞繼續研究著書的外封,

  書腰上寫著:

  ——

  俄國十大禁書之首,沙皇尼古拉二世心中一個永遠拔不掉的釘子。

  大作家特奧多爾·蒙森親情翻譯並力薦。

  ——

  海塞:“……”

  心裡忍不住開始吐槽了,

  神特麽的“大作家”!
  蒙森把這書送給自己,不會是為了裝逼吧?

  這手段,真幼稚!
  海塞笑著搖頭,將書翻到扉頁,發現作者是Lu,覺得這個筆名有些熟悉,遂陷入了回憶,

  幾秒鍾後,他想起來了,

  原來是《槍炮、病菌與鋼鐵》的作者。

  即使在德國,陸時的小說也以英語直接出版,所以海塞不甚清楚其小說家的身份,

  反倒是學術著作,他有些印象。

  他又看了眼作者簡介,
  “原來,他最早是小說家、劇作家出身啊……”

  海塞的興趣被勾起來了,

  自己倒要看看,一個在學術上頗有所成的人是怎麽寫小說的。

  海塞喝了口水,開始閱讀,
  第一個故事——

  《鄉村教師》。

  很快他就讀進去了。

  剛開始,他以為這只是一部中國“鄉土”小說,裡面塑造的教師形象先進又愚昧,
  然而,當鏡頭拉到太空,整本書的高度瞬間拉升。

  “這是……”

  海塞震驚,

  驀地,他想到了作者簡介的那部分,裡面提到了陸時是“科幻”的中堅力量。

  “所以,這也是科幻?”

  他不由得想到了《弗蘭肯斯坦》、《時間機器》,
  跟《鄉村教師》一比,那些書在想象力、立意上都要鶸,
  鶸爆了!
  海塞迫不及待準備繼續讀下一個短篇——

  《朝聞道》。

  小說集以這篇命名,

  可見,這篇應該是整本書中最最精彩的部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叫門聲,
  “保爾。”

  聲音低沉且蒼老。

  海塞一聽就知道對方是誰,

  他過去開門,果然看到了蒙森那標志性的、厚如玻璃啤酒瓶底的眼鏡。

  蒙森露出笑容,

  “保爾,我送你的書,你已經看過了嗎?”

  對方叫得這麽親切,著實讓海塞有些不知所措。

  他讓開大門,

  “進來說。”

  蒙森臉上的笑容更盛,側身閃進屋。

  海塞左右看看,確定沒人,這才關上門。

  蒙森好笑道:“你搞得這麽神秘,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倆在幽會呢~”

  海塞:“……”

  想罵人的心思都有了,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只能抱著雙臂,防衛地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蒙森攤手,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他對《朝聞道》點點頭,

  “讀過了嗎?”

  海塞回答道:“讀了第一篇,寫得非常好!我正準備讀第二篇。既然小說集以《朝聞道》命名,想來第二篇是最精彩的。”

  蒙森不由得想到了在斯德哥爾摩的遭遇,
  那些大打出手的科學家們,說不定會認可海塞的觀點。

  但他覺得……

  “如果你是有理想的文學家,你一定更喜歡第三篇。”

  海塞看看目錄,

  “你說,《動物莊園》?”

  說著,他翻到了目錄指示的頁碼。

  蒙森勸說道:
  “讀讀看吧。暫時跳過第二篇。”

  他鄭重其事的語氣不免讓人感到好奇,

  海塞說:“好吧。”

  他埋頭閱讀,幾秒種後便沉浸在了小說之中,
  於是,那些文字開始如同海浪般衝擊他的心靈,一波又一波,連續不斷、高潮迭起,
  “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

  “動物們一會兒聽拿破侖講他的道理,一會兒又聽雪球發表他的理論,無法決定誰是誰非。他們總是聽誰講話的時候就覺得誰有道理。”

  “不管受了什麽氣,不管日子多麽難熬,只要一想到現在活得比從前體面,大家也就覺得還可以說得過去。”

  ……

  每句話都極生動、又極深刻。

  海塞一口氣讀到最後,
  終於,如他所料想的那樣,竊取革命勝利果實的豬們穿上了西裝,開始模仿人類,用兩個後蹄走路。

  這個結局,無疑讓故事得到了升華。

  海塞不由得回看《七誡》第一條:
  凡靠兩條腿行走者皆為仇敵。

  諷刺意味拉滿。

  海塞放下書,
  “寫得真好啊!”

  除了這句,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評價《動物莊園》。

  算是童話嗎?
  有一說一,小說確實偏向於童話或者寓言,

  海塞甚至覺得,作者Lu在創作的時候,沒想把事情搞得太複雜,甚至有可能,Lu就是想盡量減少那些有的沒的。

  可話又說回來了,
  如果真的將之以童話和寓言對待,孩子們能看得懂嗎?
  反而是成年人看了才會不寒而栗吧?
  那麽,算是科幻嗎?

  小說裡確實有大量未來科技的描繪,比如“唆麻”,可以控制動物的情緒,
  但這些科技無疑是輔助,
  核心絕非科幻!

  海塞忍不住嘀咕:“這部小說確實有種與眾不同的氣質。”

  蒙森點頭,

  “果然,你也是這麽想的。”

  海塞不由得陷入沉默,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德國文壇享有盛名,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局面發生變化。

  19世紀90年代興起的自然主義把反傳統的攻擊矛頭首先指向了他,並對他提出了尖銳的指責,認為他太希臘化、過於注重形式美。

  這讓海塞很痛苦,
  他不得不愈加小心地創作,保衛藝術的自由,使之免受片面的唯美主義的侵蝕,又反對自然主義照搬生活的幼稚。

  而《動物莊園》的寫法……

  海塞堅定地搖搖頭,

  “這個時候,不應該有什麽門戶之見。”

  蒙森點頭,

  “好!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海塞不由得詫異,
  “怎麽?你這麽激動,嚇我一跳!”

  蒙森輕笑道:“你看了書腰吧?”

  海塞沒好氣地點頭,

  “我看了,這本《朝聞道》是你翻譯的,所以你很得意。”

  蒙森哈哈大笑,

  “我當然得意咯~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前面,‘俄國十大禁書之首,沙皇尼古拉二世心中一個永遠拔不掉的釘子。’”

  這話很扯,

  沙俄封禁的書沒有上萬、也有八千,
  比《動物莊園》言辭激烈的不在少數,“十大禁書之首”絕無道理。

  海塞吐槽道:“這種誇大其詞的話就別說了吧?”

  多虧現在沒有《廣告法》,
  不然,這本書的出版商鐵定要被罰款。

  蒙森擺手,

  “相比其他禁書,《朝聞道》有兩大優勢。其一,英文寫作、多國語言翻譯,在歐陸廣泛傳播;其二,作者Lu是知名度極高的作家,受眾人愛戴,甚至包括托翁。”

  海塞“嗯”了一聲,
  “確實,那本《槍炮、病菌與鋼鐵》方法獨到、觀點深刻。”

  蒙森歎氣,

  “聽你這麽說,我就知道你對Lu了解不深。算了,我給你講一講吧。”

  他說了很長一段,
  最後總結道:“無論怎麽看,Lu都可以競爭‘20世紀初最偉大的作家’這一頭銜。”

  海塞挑眉,

  “你個研究歷史的,對小說家的評價客觀嗎?”

  蒙森立即反駁:“看過我《羅馬史》的人,都不會否認我有小說的寫作功底。我的評價還是可信的。”

  海塞聽了差點兒氣得鼻子冒煙,
  他吐槽道:“用寫小說的方法著史書,這算文學?你怎麽沒得諾貝爾文學獎呢?”

  一句話把蒙森乾沉默了,
  最要命的一點,諾獎的事就是被陸時給攪黃的,
  想想就頭疼。

  瞬間,蒙森仿佛蒼老了二十歲。

  這老哥本就年紀大,蒼老二十歲,看著像是要馬上入土了一樣。

  海塞生怕對方真在自己的宿舍翹辮子,趕緊說道:“你別……別激動!是我說錯話了!我不該說起諾貝爾文學獎的事……”

  話音未落,蒙森的臉愈加灰敗。

  海塞:!!!
  “不說!我不說了!”

  他趕緊將話題繞了回去,說:“咱們接著聊《朝聞道》被封的事!”

  蒙森這才恢復,

  “一般俄國作家的書被封,也就在本土引發爭議。可是,《朝聞道》不同,至於原因,我剛才已經講過了。”

  對此,海塞也是認可的,

  書腰上寫“沙皇尼古拉二世心中一個永遠拔不掉的釘子”,還真不一定是虛言。

  他問道:“所以呢?”

  蒙森提點道:“保爾,同為作家,難道不應該急公好義,為《朝聞道》說上幾句嗎?”

  海塞摸摸下巴,用胡須纏繞著手指,無意識地玩弄,
  這是他正在思考的表現。

  過了一陣,他問:“這是你的想法嗎?”

  蒙森嘿嘿一笑,
  他用手指指了指柏林市中心的方向,沒有明確回答。

  在那裡,有菩提樹下大街、有柏林城市宮、有太子宮……

  一切盡在不言中。

  海塞懂了,

  “原來如此,看來,陛下是準備外宣轉內宣了。大肆宣揚《朝聞道》被封禁的事,就算Lu在寫《動物莊園》時映射的不是俄國,也必然得是俄國了。市民們看到了這個,難免會想……”

  他看向《動物莊園》的一行,
  那裡有個句子:

  “不管受了什麽氣,不管日子多麽難熬,只要一想到現在活得比從前體面,大家也就覺得還可以說得過去。”

  中間改成,“只要一想到德國活得比沙俄體面”,
  怎能不讓人淚流滿面?
  海塞說:“沒想到,時隔三十年,我又要做一回‘禦用文人’。”

  蒙森高興道:“你同意了嗎?”

  海塞淺淺地點頭,
  “正如你所說,同為作家,不為《朝聞道》發聲,實在不合適。而且,各國抱有同樣想法的肯定有很多人。”

  說著,他看向對方,

  “我好奇的是,為什麽會選中我呢?”

  蒙森攤手,

  “現在的德國,除了你,還有誰?”

  這話有些拍馬屁的意味,

  但海塞十分受用。

  他連連擺手,謙虛道:“怎麽?我是歌德?還是海涅?又或者是席勒?”

  這三位,都是德國最著名的作家。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蒙森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比起他們,你一點兒也不差。”

  “哈哈哈……”

  海塞大笑著說:“不至於~不至於嘛~”

  蒙森不由得滿頭黑線,
   ̄□ ̄||

  心裡下定決心,說了這麽多違心的話,回去一定要好好漱漱口。

  另一邊,海塞已經拿起了筆,

  他問:“以什麽形式?”

  蒙森想了想,
  “陛下沒有明確……咳咳……我的意思是,由得你發揮。但最合適的,應該是書評吧?”

  海塞確實擅長寫書評。

  他的思緒順著《動物莊園》的內容捋了一遍,
  片刻後,他下筆了:

  《

  沒有什麽比拳擊手仍然很多更欣慰的

  沒有什麽比拳擊手居然很多更悲哀的

  沒有什麽比拳擊手永遠很多更絕望的

  》

  拳擊手,Boxer,

  是《動物莊園》中的一匹馬,它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任勞任怨,是動物主義的忠實擁護者,
  結果,被榨取完價值後被賣給宰馬商。

  海塞的標題是排比長句,用德語寫出來尤其有力量。

  蒙森想了想,
  “改一改吧,沒必要從拳擊手的視角出發。”

  海塞聳肩,

  “那是從拿破侖入手?”

  蒙森覺得沒問題,
  “可以。”

  於是,海塞開始奮筆疾書。

  不僅僅是他,
  在歐洲,有無數作家投入了這次運動,

  有的是自發行動;
  有的是禦用文人。

  但無論哪一種,他們都用極鋒利的言辭或反面諷刺、或正面批判,朝著俄國一陣猛懟。

  他們管這叫“保護文學自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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