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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文豪》258.第257章 沒有人,比陸時,更懂,法國
  第257章 沒有人,比陸時,更懂,法國

  第二天。

  法蘭西學院。

  陸時起床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他拉開窗簾,

  雪在昨天傍晚已經停了,盡管如此,世界仍像靜止了一般,潔白無瑕的景象鋪開在眼前。

  樹枝上堆滿了積雪,

  陽光從雲層中照下來,映照在雪地上,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外面有人敲門,

  “陸先生。”

  說的是漢語。

  陸時走過去開門,發現是蔡元培,有些好奇道:“鶴卿兄,怎麽就你一個?”

  蔡元培“額……”了一聲,
  “辜先生舟車勞頓,正在馬車車廂閉目養神。至於觀雲……觀雲他……”

  有些吞吞吐吐的樣子,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如實相告。

  陸時不免好奇,

  “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蔡元培咬牙下定決心,隨後道:“好,那我可就直說了。今天早上,我本和觀雲在酒店大堂一起等著辜先生,誰能想到,看到三個法國男人被送醫……嘔!”

  怎麽還吐上了?

  陸時趕緊後退半步,卻發現對方只是乾嘔,似乎已經吐無可吐了。

  他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蔡元培好不容易才平複,隨後用手指在掌心寫下一個漢字——

  州。

  陸時:???
  “什麽意思?”

  蔡元培說:“那三個男人被送醫的時候,正是這個彼此連接的狀態。觀雲實在接受不了,當場就吐了。剛才,在路上經過馬車顛簸,現在又跑去吐了。”

  陸時反應了兩秒鍾,

  隨後,

  “我艸!”

  他十分震驚。

  果然,法蘭西是有南桐的!
  虧了蔡元培的想象力,竟然能把“州”字這麽用,也是厲害。

  陸時忽然覺得有點兒冷,打個寒顫,
  “不行,我再演講個兩三天,就得回去了。”

  蔡元培有些詫異,
  心說,

  陸先生不愧是在歐洲待了這麽久的大師,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只是稍微打哆嗦,
  一般人,聽到這麽變態的事不都得吐嗎?

  不知不覺間,蔡元培看陸時的目光中帶上了崇敬,
  眼睛甚至忽閃忽閃的。

  陸時:“……”

  又往後退了半步,
  “鶴卿兄,幹嘛這麽看我?”

  蔡元培掩飾性地拱手,說道:“沒有~沒有~我只是對陸先生愈加欣賞,如黃河泛濫般一發不可收拾。”

  陸時謹慎地看對方一眼,
  在“州”的奇妙用法之後,他總感覺蔡元培話裡有話,

  就比如,
  “一發不可收拾”,
  說什麽“一發”,聽著就很怪。

  幸好,蔣國亮這時候出現了,緩解了現場的尷尬。

  他看看兩人的狀態,頓時察覺出異樣,
  “鶴卿,你……你說了……伱跟先生說了?唉……不是不讓你說的嗎?那種罪,我們兩個人受也就算了,何必拉上先生。”

  說著,轉向陸時,
  “先生,你沒吐吧?”

  陸時這才恍然,

  原來正常反應是要吐的,難怪蔡元培剛才看自己的眼神那麽奇怪。

  他擺擺手,

  “我很幸運,沒吃早飯呢還。”

  蔣國亮有君子之風,不疑有他,說道:“那還好。”

  他不再說八卦,轉入正題,
  “先生,昨天關於編寫教材的請求,你是怎麽想的?”

  陸時回頭瞄了眼書桌,
  那裡其實已經有部分成稿了,但是到底要不要給出去,還需要做一些考量。

  清廷和歐洲,畢竟不同。

  “唉……”

  陸時歎氣,

  “不是什麽都能發表、出版的。”

  蔣國亮有些急了,

  “先生,我和鶴卿都會盡力而為的!”

  蔡元培不由得皺眉,但最終還是沒說反駁的話,對陸時躬身道:“正如觀雲所說,陸先生,我們會盡力而為。”

  他雖然油滑、明哲保身,但於教育一事還是有追求的,
  當然,追求的實現必須有個前提——

  不危及人身安全。

  陸時點頭,

  “好吧,既然你們這麽說……”

  他回去拿上了稿子,

  “走。我們去巴黎大學,你們聽完我今天的演講,如果覺得沒問題,那就給你們看看。”

  三人一齊出門,走向馬車。

  辜鴻銘正在車上等著,看到他們,打了招呼之後問道:“已經說好了嗎?”

  蔣國亮點頭,
  “先生已然動筆。不過,我遠遠地瞄了一眼,似乎是英文。而且,看那些字母好像不是手寫的,反而像印刷。”

  辜鴻銘勾起嘴角,
  “那個啊,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

  蔣國亮詫異,
  “‘打字’!?字要怎麽打?”

  辜鴻銘露出了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對陸時說道:“你看看他們,少見多怪!”

  隨後,他擺出長輩的架子,數落蔡元培和蔣國亮,
  “你們兩個人……唉……都不知道怎麽說你們!年紀輕輕的,怎麽身體還比不上我一個老人家。住那麽好的酒店還能水土不服,從早上起來就吐個不停。”

  陸時聽著,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

  他趕緊撇開視線。

  蔡、蔣二人則是大大地翻白眼,心裡瘋狂吐槽辜老頭。

  辜鴻銘不爽,
  “你看,你們還不聽教。”

  於是,接下來這一路都在辜老先生語重心長的教育之下,

  “!@#¥%……”

  好不容易苦捱到了巴黎大學,

  四人下了馬車便直奔明法樓的大教室。

  屋內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學生們或坐或站,有的聚在一起熱烈討論,有的獨自坐在角落專注地整理筆記。

  出乎意料地,克裡孟梭竟然不在,

  以往,他和幾個法律圈的同伴都會坐在最後一排。

  杜馬斯迎上來,

  “陸教授,你的演講很受文學院的歡迎,來的學生是一天比一天多啦。”

  陸時打趣道:“主要功勞還是翻新校舍和宿舍,沒有這事,同學們也不會這麽給面子。”

  隨後,他詢問道:“克裡孟梭先生呢?”

  杜馬斯壓低了聲音,

  “你知道的,喬治是《震旦報》的當家人,所以有些時候不得不到新聞現場。今早,在麗茲酒店爆出了一樁大醜聞,說是跟德拉庫爾女公爵的丈夫有關。”

  陸時:“……”

  不知道該如何搭腔,乾脆保持沉默。

  杜馬斯卻是會錯了意,
  “要不,我們等一等他?那邊處理完應該不會很久。”

  陸時連連擺手,

  “那倒不用。演講按原計劃進行就可以。”

  說完,他走上講台。

  教室內瞬間便安靜了下來,學生們的目光齊刷刷匯聚於陸時身上。

  陸時吸了口氣,

  “今天,我們不講文學、不講翻譯,而講歷史。”

  此言一出,下面傳來微微的騷動,
  甚至有人遺憾地歎氣。

  沒辦法,到場的人大部分不是研究歷史的,不知道陸時這個“現代史學奠基人”的含金量,
  至於那些研究歷史的法國人……

  “呵呵。”

  不知是誰一聲輕笑,
  “陸教授的歷史觀點非常有趣,竟然覺得法蘭西的崛起跟卡佩和波旁家族的生育能力有關。”

  陸時愣了半晌,

  隨即想起,自己第一次到訪法國時,曾被呂西安·費弗爾在車站外攔下,
  當時,兩人有過交流。

  陸時給出過一個另辟蹊徑的觀點:

  卡佩和波旁家族比較能生,而且很容易生男丁,

  這讓法蘭西成為歐洲主要王國中唯一一個長期有正統繼承人、幾乎沒有出現絕嗣的國家。

  這一點,對歐洲的貴族參議制度很重要。

  當然,該觀點對一般人來說,接受起來還是有些難度的,

  能生孩子,這也算優點的嗎?

  不滿的氣氛在周遭蔓延。

  下面有人說道:“陸教授,還是聊文學吧。你說歷史,我們也聽不懂啊!”

  陸時輕笑,

  “既然如此……”

  他回身,在黑板上寫下一串法語:
  La Révolution Franaise,

  法國大革命。

  陸時丟下粉筆,隨後道:“關於這個歷史事件,我想,在座的各位應該不至於沒有任何感觸吧?”

  一時間,學生們議論紛紛。

  終於有人忍不住,
  “陸教授,你不會想說‘沒有人,比你,更懂,法國’吧?”

  陸時擺擺手,
  “我還不至於這麽狂妄。但我認為,對歷史事件的分析,方式是多樣的,不能隻從史料入手。據事直書,不見得百分之百正確。”

  法國人聽中國人講解法國大革命,

  這事兒怎麽想怎麽離譜。
    有人開始離席。

  巴黎大學就是這樣,學生們是自由的。

  但更多的人選擇留了下來,

  他們不全是想聽演講,也有很多是準備反駁陸時的。

  陸時在倫敦政經也沒少講課,面對這種情況,自有一套應對的辦法,

  他說:

  “

  ‘法國大革命摧毀了西方的風俗和道德,可能把整個歐洲引向暴政。因此,英國寧可不改革也不要法國大革命。’

  ”

  一聽這話,學生們哪能坐得住。

  罵罵咧咧聲四起。

  陸時嘴角勾起,

  年輕人就是這點好,滿腔的熱血,最是容易被利用……咳咳……激將。

  他雙手下壓,
  “諸位!剛才那話不是我說的,而是英國的史學家伯克先生在《法國大革命》一書中寫的。當然,我並不讚同他的觀……額……”

  說著,忽然微微停頓。

  他想到早上的“州”字事件,

  “我也不是完全不讚同吧。關於‘摧毀了西方的風俗和道德’這一點,還是部分正確的。”

  下面的學生又開始罵罵咧咧起來了。

  陸時趕緊繞回正題,

  “今天要說的,是關於法國大革命的綜合分析。”

  說完回頭繼續爬黑板,寫下兩個大字:

  起因。

  他問道:“有誰能聊聊嗎?”

  在場的都是法國人,還是大學生,自然能講個一二三四五。

  立即有人起身,

  “因為路易十六調集軍隊企圖解散議會。”

  結果,他剛說完,都不用陸時反駁,旁邊便有人吐槽:“你說得也太籠統了!路易十六為什麽要解散議會?這才是最重要的!”

  那人立即說:“還不是因為……額……”

  陸時輕咳一聲,
  “好了,還是聽我來說吧。關於這一點,首先要說的是三級會議,以及三級會議這個制度是怎麽運行不下去的。”

  所謂“三級”,
  天主教教士組成第一等級;

  貴族組成第二等級;

  其他公民,如農民和城市平民組成第三等級。

  無疑,前兩者是居於統治地位的特權階級,而後者處於被統治地位。

  但隨著經濟發展,第三等級愈加壯大,
  而法國的貴族頭銜是開放的,讓一些有能力及有錢的第三等級向上一步,再加上貴族本身也可以投資商業、礦業、地產,導致第二、第三等級間的界限變得模糊。

  陸時介紹完,把手一攤,
  “所以,路易十六發現,他周圍全是叛徒。”

  這話說得有趣,

  學生們不由得哈哈大笑。

  下面,辜鴻銘正給兩個年輕人吃力地翻譯,

  蔣國亮忽然說道:“說起來,前朝的時候是不是也出現了第三等級壯大的情況?”

  辜鴻銘和蔡元培俱是一愣,
  隨後,蔡元培苦笑,

  “這個觀點,《萬歷十五年》中不是提到了嗎?”

  辜鴻銘低聲附和:“所以我才說,那本書才是最適合的教材。”

  蔣國亮皺眉,
  “反思固然重要。但師夷長技又有什麽不好?”

  蔡元培點點頭,

  “就比如學習法蘭西的君主立憲製。”

  辜鴻銘冷笑,
  “哼!又是康黨的觀點!要我說,他就是雅各賓派的鼓吹者罷了!”

  有趣的是,雅各賓派正是法國大革命中的一個派別。

  蔡元培有些不滿,但沒有直接表達。

  反倒是蔣國亮直言道:“辜先生,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如果沒有甲午戰爭,我們還能悶著頭裝自己很強大,可事實呢?不維新不行啊……”

  辜鴻銘又準備反駁,

  蔡元培趕緊道:“先別說了!聽陸教授演講。”

  三人中就辜鴻銘一個懂法語的,
  結果,這一討論,再回神時,卻發現陸時已經在做總結性的發言了。

  辜鴻銘不滿地瞪了瞪兩個年輕人,這才繼續翻譯。

  只聽陸時說:“總之,國王認為第二等級還是聽話的,遂把加稅的提案放到三級會議討論。結果呢?第三等級以十七票的微弱優勢取勝,加稅法案沒能通過。”

  後面的事,眾人都知道了。

  路易十六出爾反爾,強行要求加稅,
  第三等級代表遂宣布成立國民議會作為回擊,之後將國民議會改稱製憲議會。

  路易十六還沒有愚蠢透頂,意識到第三等級此舉將危及自己的統治,遂調集軍隊企圖強製解散,

  於是,轟轟烈烈的大革命開始了。

  陸時聳聳肩,

  “現在,大家明白了嗎?”

  下面的學生懵逼,
  雖然學過歷史,但教材裡不是這麽說的啊!

  他們是聽了陸時的講解,才意識到原來各個看似孤立的事中暗藏著聯系。

  有人說:“這就是現代史學嗎?”

  陸時無所謂道:“那是別人起的名字。我只是將我研究歷史的方法分享出來了而已。”

  他繼續道:“當然,除了經濟,還有文化上的因素。17世紀及18世紀,伴隨著啟蒙運動,人們開始認為這個宇宙的秩序是可以透過理性來掌握的。這讓君權神授……”

  此時,有個學生舉起了手。

  陸時輕笑,

  “不錯,有長進。剛才還是直接站起來發言,現在知道該舉手了。”

  現場再一次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

  陸時說道:“那行,你起來說吧。”

  那個學生站起身,
  “陸教授,為什麽第二等級會背叛路易十六?”

  陸時回答:“很簡單的道理,因為他們的階級……我給你一個數據吧。你們知道,當時的法蘭西是可以賣官鬻爵的吧?”

  學生點點頭,
  “知道。而且,隨著財政陷入危機,封爵的價格越來越高。”

  陸時說:“說的沒錯。1700年至1789年間,法蘭西增加了約5萬個新貴族。你覺得,這些新貴族是第二等級,還是第三等級?”

  此言一出,在場的學生們陷入了沉默,
  隨後,議論聲四起,

  “按理說,貴族肯定是第二等級。”

  “可陸教授說了,他們是第三等級通過賣官鬻爵上去的。”

  “我還是覺得,貴族就是貴族。”

  ……

  他們的意見不一致。

  但大部分人認為,新貴族應該屬於第三等級。

  陸時沒想到如此簡單的問題還能討論這麽久,
  這幫文學院的,是真的一點兒政治經濟學不研究。

  這時,下面又有人開腔了,

  “當然是第三等級。”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克裡孟梭不知何時到了現場。

  只不過,他的臉色不是很好,透著一股莫名的鐵青,似乎是剛剛嘔吐過。

  陸時打招呼,
  “克裡孟梭先生,你來了。”

  在場的學生們也都認知這個帶頭捐款翻新校舍和宿舍的大善人,主動問好。

  克裡孟梭說道:“要看一個人的等級,不應該看他的頭銜,‘貴族’、‘市民’、‘國王’……這些都不重要。應該要看的是,他的錢財和權力從何而來。”

  學生們這才恍然大悟,
  一個貴族可以背叛國王,但很難背叛自己的錢袋子。

  當然,背叛錢袋子的人也有,

  但是很少。

  “所以是第三等級啊……”

  學生們恍然大悟。

  陸時繼續道:“好了,我們接著剛才的話題講。關於啟蒙運動,湧現出了伏爾泰、孟德斯鳩、盧梭、狄德羅等一大批思想開明的人物,天賦人權等思想也應運而生,並且日益深入人心……”

  他一點點地把法國大革命的背景講完。

  台下的人面面相覷,

  雖然知道陸時的歷史研究方法是綜合的、分析的、跨學科的,
  可是,當他們真的在現場,被陸時一點點抽絲剝繭、掰開了揉碎了講解,還是不免震撼。

  更何況,陸時講的是法國大革命!

  法國人自己都講不了那麽透徹!

  這下真的一語成讖了,

  沒有人,
  比陸時,
  更懂,

  法國!

  陸時繼續道:“我們接下來講事件的經過、結局,當然還有後續影響。先說經過……”

  話音未落,

  啪啪啪——

  下面忽然想起了如潮般的掌聲,
  震耳欲聾,仿佛能將破舊的校舍的房頂掀飛。

  一個學生站了起來……

  兩個學生站了起來……

  所有學生站了起來。

  忽然,不知是誰大喊一句:“陸教授,我喜歡你!”

  “嘶……”

  陸時倒吸一口涼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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