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拜爾德的最後時刻

  衛兵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雙手雙腳都在發抖，冷汗一點點的，從脖頸間流了出來。

  在那些詩歌裡，在那些吟遊詩人的口中，在那大大小小吵鬧的酒館裡，拜爾德的名字如同輝煌的太陽一般，讓人挪不開眼睛被深深的吸引。

  然而，在這裡，在這無人踏足的庭院之中，
  那萬人頌讚的英雄拜爾德竟然對著兩具乾屍在自說自話！
  而拜爾德的面色如常，他似乎未曾注意到這是兩具乾屍，他有說有笑的，講述著一路以來的旅程，一路以來的艱辛。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衛兵的心裡萬分驚駭，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情願是自己中了幻術。

  但一切都那麽真實，全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幻術痕跡。

  “那好。我我得進去了，我已經找到了那個能喚醒她的寶物。”

  拜爾德的輕聲說著，在他的眼裡，那個老人微微一笑，欣慰地看著他，並為其送上祝福。

  老人說自己很慶幸能有這樣一位女婿。

  拜爾德只是笑了笑，什麽話也沒說，他看向這庭院的裡頭，心裡有些等不及了。

  為了今天，他付出了幾乎整整一生的時間，只為了喚醒他的心上人，她一直在沉睡，而且沉睡了很多很多年了。

  拜爾德慢慢站起身，陽光照在他的身軀上，投下高大的陰影，衛兵眼睜睜的看著拜爾德離開那兩具乾屍，慢慢走向垂吊著破落簾子、更為破敗陰森的房間之中。

  “他要去哪裡。他、他想要做什麽？”

  衛兵看著拜爾德捧著石匣子，一步步地走向那個破敗陰森的房間，心中駭然道。

  他不知道，在拜爾德的眼裡，那是一個串著珠簾、燃燒著香料的閨房，在那裡，英雄的愛人睡在鋪滿白百合花瓣的床榻之上，雙手合十，眼眸闔著，等候著詛咒的破除。

  隨著拜爾德的身影越走越近，不詳的預感猶如天啟般降臨在衛兵的心胸，他的呼吸急促，隱約意識到那讓人仰慕的英雄正在走向最後的終局，一個可怕的景象即將到來。

  衛兵張開口，他渴望發出排山倒海的聲音，讓那位英雄停下腳步。

  但是，一股神秘力量堵住了衛兵的嘴，讓他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衛兵只見眼前一白，而後不由自主地暈眩過去。

  拜爾德撥開了簾子，走入了那燃燒著香料的閨房之中。

  一位美得驚心動魄的女子躺在柔軟的鵝毛床榻上，到處鋪滿著白百合花瓣，閨房裡燃燒著濃鬱的香料，拜爾德望著自己的心上人。

  女子的姿態恬靜，雙手疊在柔軟的腹部，眼睛闔著，保持著沉睡的姿態。

  “你還是那麽美。”

  拜爾德喃喃著，他撫摸起她的發梢，
  “時間好似在你的身上凍結了。”

  這麽多年過去，連英雄都生出了幾絲白發，但或許是詛咒的奇異魔力，他的心上人卻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連拜爾德都為詛咒的魔力驚詫。

  在凝望了一會之後，拜爾德深吸一口氣，他將石匣放到女子的手中，而後輕輕打開。

  璀璨絢爛的天降寶石，它的光輝從石匣而出，再度出現在這世上。

  緊接著，寶石的光輝愈來愈大，愈來愈絢爛，發出了猶如太陽般劇烈的光芒，拜爾德不禁闔上眼睛，抬起手，遮擋著可怕的強光。

  一時之間，整個房間被映照得白茫茫一片。

  待強光慢慢逝去，拜爾德激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在他的眼裡，那床榻上的心上人，慢慢睜開了明亮的眼睛，好奇而溫順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你醒了…伱終於醒了！”

  拜爾德顫聲說道。

  女子捧著寶石，她面向拜爾德，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的嘴唇蠕動，輕輕吐出拜爾德一直以來等待的話語。

  那話音落在英雄耳畔。

  “我也愛你。”

  拜爾德輕聲道。

  接著，淚水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為眼前的所愛，自己幾乎付諸了一生，
  但值得慶幸的是，自己終於等到了今天。

  從今天起，無盡的幸福在等候著他。

  蹋、蹋。

  房間外，響起一陣陣腳步聲。

  那腳步聲裡，夾雜著利爪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拜爾德緩緩抬起頭，轉過身去。

  他不會忘記這個腳步聲，那來自於恩多拉。

  拜爾德意識到，與龍神的三個賭約，也要迎來了最終的時刻。

  “等我一下。”

  拜爾德柔聲說道。

  女子對他回以理解的微笑。

  英雄站起身，離開了心上人的閨房。

  撥開簾子，拜爾德看見了化身龍人的恩多拉。

  粗重的氣息從鼻腔中湧出，祂對眼前的一切景象嗤之以鼻。

  “恩多拉，偉大的龍神，我已完成了我的賭約。”

  恩多拉那巨龍般的瞳仁凝望著這位萬人頌讚的英雄，祂一言不發。

  “第一個賭約，是獨自一人狩獵一頭地龍，我如約完成，這龍皮就是明證。

  第二個賭約，是征服一個王國，而在爭戰之地，我已數不清有多少位國王匍匐。”

  說到這裡，拜爾德側了側眼睛，看向閨房，

  “第三個賭約是讓我享盡塵世的快樂，而無論是最低賤的賭博，還是最高貴的愛情，如今我都已享有。”

  沉吟半響之後，恩多拉吐字道：
  “你確實完成我們間的賭約，

  成就了獨屬於你的偉大傳說。

  現在就讓賭約應驗，我將給你從未有過的恩賜。”

  拜爾德微微頷首，此時此刻，他反倒覺得平靜。

  龍神恩多拉抬起了手，憑空虛劃，仿佛在以那尖利的爪子，撕破著什麽。

  拜爾德直直地看著恩多拉，等候著神祗的恩賜。

  片刻之後，他的瞳孔猛縮起來。

  臉上的血色迅速地退去，變得無比蒼白。

  隨著尖利爪子憑空撕破一個個幻象，破敗腐臭的庭院緩緩揭露而出，坐在石椅上、倚靠在牆壁邊的，不是什麽嶽父和侍女，而是兩具乾硬的死屍！
  拜爾德僵住了，這位萬人頌讚的英雄，每一寸肌膚都在泛起雞皮疙瘩。

  “你、你在……”

  顫抖的聲音從他的喉嚨中擠出。

  “揭露真相，拜爾德。”

  看著這凡人英雄，恩多拉的眼眸裡不禁流露出一絲憐憫，

  “你的愛人早已病死，而斯萊厄為你製造了沉睡的幻象。”

  恩多拉的爪子未曾停下，祂撕碎幻象的速度加快了。

  過往的美好，在神祗的手中，一點點地支離破碎。

  “不、不可能！我看到的嶽父！我看到的……”

  拜爾德雙腿發顫，他徹底地僵住了，大喊道。

  “那只是兩具祂隨意找來的乾屍。”

  恩多拉再度為他揭露真相。

  拜爾德的雙肩不斷發抖，真相如刀，一點點地從他的心靈裡刮出血肉。

  常年爭戰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景象就是真相。

  他抬起頭，驚愕地看著這一切。

  美好不複存在，舉目所見只有破敗。

  此時此刻，

  他幡然醒悟。

  中詛咒的，

  從來不是我的心上人，
  而是我自己！
  拜爾德恍然想到什麽，他的身體爆發出青筋，猛然在地上掙扎地挪動雙腳。

  他衝到破敗陰森的閨房，好似一頭乾渴的駱駝要奔向荒漠中的泉水。

  可荒漠中的泉水不過是海市蜃樓。

  腐朽的床榻上，僅僅又一具乾硬的屍體，只有她手中的寶石還在閃爍。

  拜爾德跪倒在地，英雄被徹底擊潰。

  “我付出了…我的一生，可我究竟…得到了什麽？”

  曾經他滿懷期望地踏上旅途，只為了喚醒自己的心上人，完成與神祗的三個賭約。

  為此他在戰爭之中大展拳腳，他的故事被編纂詩歌，讓無數吟遊詩人傳唱。

  但…一切都結束了，在幻象之中化作了無法捕捉的雲煙。

  天降寶石，

  不過是一顆給人帶來幻覺的寶石。

  心上人蘇醒的幻覺破碎之後，拜爾德只看見了虛無。

  一無所有，一場虛無。

  而這，

  就是他從未有過的東西。

  “讓我死去吧。”

  拜爾德的眼神逐漸失去光彩，他呢喃著說道。

  “凡人，我尊敬你，並願意滿足你的願望。”

  話音落下，

  刹那間，尖銳的龍爪攪碎了拜爾德心臟。

  隨著那披著龍皮的英雄之軀倒下，

  在這大地上，再也不會有像拜爾德這樣的英雄了。

  至此，

  三個預言，都得印證。

  …………………………………………

  …………………………………………

  拜爾德的靈魂離開這俗世，朝著高山之巔飄蕩。

  死神納克貝特及時注意到了這個英雄的靈魂，祂驚歎於英雄的強大，又愕然於那靈魂的死氣沉沉。

  納克貝特沒有多想，將這個心死的靈魂接引到幽冥之地。

  不知為何，待納克貝特將這靈魂放到善良者和英雄者的偉大平原之後，溫柔的死神看著這如同行屍走獸的靈魂，祂認出了這人的身份。

  拜爾德，曾是英雄中的英雄，此刻卻心死得不能再死。

  死神疑惑地凝望著拜爾德，後者一動不動、麻木不仁、好似乾屍。

  靈魂狀態不同於肉身狀態，處於靈魂狀態的人對外界的感知會飛快減弱，若無深沉的執念、強大的意志，都會猶如行屍走肉。

  而在偉大平原，善良者和英雄們大多擁有強大的意志、深沉的執念，一般都會遠比其他靈魂清醒。

  可拜爾德卻表現得比其他普通人的靈魂更加麻木。

  看了許久之後，死神感覺，除了更加麻木外，拜爾德的靈魂似乎沒什麽值得過多注意的。

  可是不知為何，自看到拜爾德的第一眼起，納克貝特莫名有種古怪的預感。

  那股預感隱隱約約，又十分不切實際。

  沉思之後，納克貝特還是搖了搖頭，以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嘀咕道：

  “你在想什麽，納克貝特…

  沒有人能離開這裡，誰都無法離開這幽冥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