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逼宮（二合一）

  邏各斯人在日光下勞作著。

  正值農忙時，他們播種、耕種、引水灌溉，建造糧倉，狩獵的隊伍一批又一批地離開王國，踏上了追尋獵物的旅途，他們面臨最大的危險不是野獸，而是荒蕪，海邊的漁場忙碌起來，他們更換水源、播撒魚種、晾曬海鹽……除了這些以外，余下的人也各有各的工作、紡織、建築、努米爾達王大肆征召人們參加遠征隊，將他們送出王國，去開辟新的城邦，整個王國都陷入到勞作的忙碌之中。

  萬事都令人厭倦，令人麻木。

  從前在努斯衣食無憂的邏各斯人們，好像已經忘了從前是怎樣生活的了。

  人們沒日沒夜地工作著，也不知究竟為何而工作，詩歌、文學、音樂都被逐漸荒廢，他們的勞累只能換來勉強飽腹的食物。

  這片土地太貧瘠了。

  貧瘠到精靈們的人口自登陸那天起，便未曾有過大規模的增長。

  努米爾達王的侍從、祭司們時常會到邏各斯人們間巡視，那些代表王的人們對其他邏各斯人敦敦教誨，其中夾雜著對努米爾達王的讚美，好似終有一日，待使命達成，神便會將膏腴許給他們。

  邏各斯人們遵從著，順服著，不曾有多少怨言，因為期待著奶與蜜，所以身上流著血與汗。

  腳下這貧瘠的土地，給他們帶來了不知多少先祖都未曾有過的苦難。

  累死、餓死、因遠征而死、被處死…邏各斯人們在這裡看見的各種死亡，比過去兩百年加起來都多。

  羅列王子巡視著腳下的土地。

  他走到了那大片的麥田之上，乾癟松動的土地下，埋著一粒粒麥種，王子俯下身，伸手抓起土壤，簡單地揉一揉，那土塊就碎了，這裡的土地就是這樣貧瘠。

  羅列仰起頭，他看見了勞作的邏各斯人們，汗水的腥臭味揮灑在空氣之中，農夫們畏畏縮縮地垂著頭，迎接著王子的審視。

  “以前的生活…是怎麽樣的？”

  羅列王子低聲地向身後的鮫人問道。

  “我去過努斯很多次，我只知道，精靈在春來時播種，而後便任由其生長，等到來年便可以直接收獲，他們不僅僅靠著麥穗而活，森林裡有取之不盡的漿果、獵物。

  其他種族們總覺得精靈高貴，便是因為他們極少見到精靈們做農夫的模樣。”

  泊翰將自己曾經在努斯的所見所聞講述給羅列王子聽。

  羅列看著那些畏畏縮縮的農夫，輕聲道：
  “可在這裡，到處都是。”

  王子走過麥田，農夫們見他靠近，便跪了下來，他們低聲讚美起努米爾達王，並為王子獻上恭維之語。

  羅列王子的眉頭緊皺著，他出聲道：
  “我又有什麽值得你們恭維的？
  我什麽也沒為你們做不是嗎？”

  那話音落下，在場的農夫們瞬間噤了聲，他們低垂著頭，一時間不知說什麽，片刻後，才有一位農夫昂起頭道：
  “你可是聖君之子啊！
  神將使命賦予了努米爾達王，日後同樣要賦予伱。”

  羅列王子愣了下。

  這時，另一位農夫道：

  “王子啊！你的父親是多麽偉大。

  那些祭司們都說，他是神的代表，他是通往救贖之路。

  我們如今不能失去他，你若繼了位，我們便不能失去你。”

  羅列王子沉默了。

  不知多少邏各斯人，在面對眼下貧瘠的土地時，將所有的希望寄托於努米爾達王身上，寄托於他父親身上的使命上。

  努米爾達王已經不僅僅是一國之君，更成為了放逐者們的精神根基。

  農夫們低下了頭，他們雙手合十，吟誦其經文來，其中大多是《雙王書》的言語，還有努米爾達史詩裡的內容。

  羅列王子離開了這裡，他與鮫人泊翰一邊在王國走著，一邊交談著。

  大多數時候，都是羅列問，泊翰回答，這位努米爾達王的長子是在邏各斯王國出生的，他不曾見過努斯王國的模樣，故此對其充滿好奇。

  在泊翰這位外族的口中，努斯王國中的景象被勾勒得如此美好，而且有著更多的細節。

  泊翰對努斯的讚美比羅列王子從他人口中聽到的要更多。

  “努斯王國既然是這樣美好，那麽…為什麽我的族人們會不滿意呢？”

  羅列王子不禁如此問道，

  “他們為什麽要離開那裡，來到這個貧瘠的地方？”

  泊翰沉吟片刻後，緩緩回答道：
  “這其中發生過太多故事，兩族的分歧、信仰之爭、神的使命……

  可若簡單來說的話，我想大概是因為…

  凡人…或許不會知足，
  你們總想追求更美好，總要向上攀升…

  哪怕你們不知道那個目的地是什麽，在你們來到此地之前，仍然將對世外桃源的期望安置在此地。”

  說著，泊翰想到了什麽，繼續道：
  “在這個世上，這麽多的種族裡，只有你們精靈會出現理性危機…

  為什麽？
  因為你們太過富裕了，你們不用為生存煩憂，而你們的精神世界又如此成熟，你們的壽命又如此漫長，以至於你們會因為理性而崩潰，會因為理性而陷入危機。”

  羅列王子聽到泊翰的解釋，稍作思考之後，不禁深以為然。

  邏各斯人們之所以會遠渡重洋，來到腳下這片新天地，正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了多少生存上的追求。

  “可能…努斯王國並不墮落。”

  羅列王子低聲說著，向泊翰表述著自己的想法，
  “那些祭司們無數次向我們渲染努斯的墮落，甚至說神罰終有一日會降在他們的身上。

  連那些從努斯而來的邏各斯人們，也無比堅信這些話語，並堅信我的父親終將完成神的使命，得到應許的膏腴。

  可我的父親…卻被蠱惑了。”

  泊翰聽到這裡，繼續問道：
  “那麽…努米爾達王什麽時候才能完成使命呢？

  他到底被什麽蠱惑了，以至於他尚未能如戴爾圖良王般……”

  泊翰止住了話語，沒有再追問下去。

  即便身為鮫人，他同樣相信努米爾達王身負使命，他同樣疑惑為何努米爾達王仍未能完成使命。

  真的如羅列王子所說的…被什麽蠱惑了嗎？
  羅列王子與泊翰孜孜不倦地尋找著問題的答案。

  邏各斯的聖君…究竟被什麽蠱惑了？

  忠心於羅列王子的人們竭盡全力地配合著他，企圖尋找到問題的答案，努米爾達王被蠱惑了，那不僅僅是羅列王子一人的想法，更是不知其數的放逐者們的想法。

  那些放逐者們曾親身經歷過努斯的美好，即便他們離開努斯時對其不盡唾棄，對腳下的王國曾有過無限的向往，只是現在…當冷冰冰的現實出現在面前時，他們再也沒有能力去唾棄努斯的墮落。

  隨之日益加深的，是放逐者們對於故土的懷念、憧憬，以及對於回歸聖地的渴望。

  因為如今所經歷的一切，不像是努米爾達王宣稱的試煉，而更像是一種來自於神的懲罰。

  現實的苦難帶來了內心的無措與彷徨，如今的邏各斯人們無法失去努米爾達，他們將努米爾達視作神的代表般敬奉著，但他們同樣想要找到一個答案。

  可羅列王子和泊翰同樣找不到那個答案。

  他們看得到，努米爾達王日理萬機，每日為腳下的土地殫精竭慮，他醒得比農夫要早，處理的政務堆砌如山，他每個月都巡視王國，懲戒那些不稱職的祭司或是其他官員，他虔誠地向神祈禱，每當慶典時都會親自主持，並為神獻上無數的祭品。

  在努米爾達王的身上，他們找不到任何被蠱惑的跡象，也看不到他有任何的懈怠。

  他的品行無疑是位賢君。

  連原本篤定父親被蠱惑的羅列王子在種種調查後都不禁懷疑…

  “我的父親…他真的被蠱惑了嗎？
  他仍然是如此賢明，無論是政務上還是信仰上都未曾懈怠……”

  甚至羅列看到，最近的時間，他的父親遠比以往更加勵精圖治，更加虔誠敬神，如同一個工匠在努力修補什麽。

  仿佛只要如此…

  神就會看到他的侍奉與虔誠，並賜下經文中的膏腴。

  “或許…早在很久之前就被蠱惑了？”

  經歷種種調查後，泊翰如此猜想道。

  這句話宛如晴天霹靂般砸在了羅列王子的腦子裡。

  既然如今找不到努米爾達王被蠱惑的跡象，那麽是否，早在以前自己的父親就被蠱惑？
  而那個“以前”。

  到底是多久以前？
  “神啊，我的父親他到底被什麽蠱惑了？以至於他偏離了你的道？”

  羅列王子在祈禱中問道。

  他找了太久太久，始終都沒有找到答案，他只能求助於神。

  到底是什麽蠱惑了他的父親？

  是戴爾圖良王當年看到的諸神麽？

  還是那些一路上死去的冤魂？
  羅列王子相信，一定是某種冥冥中凡人難以企及的力量，蠱惑了他的父親。

  而父親如今的所作所為，如今的勵精圖治、如今的虔誠敬神，都像是一場贖罪，都像是為曾經的過錯承擔後果。

  逐漸看見了冰山一角，羅列王子覺得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麽。

  自己必須不能再坐視族人們茫然無措下去。

  羅列王子心懷期望，在他的心裡，慢慢有極為大膽的計劃。

  只要自己做些什麽，一切都會向更好的方向發展，難道不是嗎？
  ……………………………………

  一連十數年過去。

  為了擁有更多的定居點，努米爾達王每五年都會舉行一場遠征，派出遠征隊去開拓，只不過一直以來收獲甚微，這片大陸還沒有做好滋養文明的準備，開拓出來的地方，絕大多數都是些小村落。

  而這一次也幾乎同樣。

  唯一不同樣的是，羅列王子參與到這場遠征之中。

  他向他的父親請求帶領族人們開拓新據點，而努米爾達王將之視為一個歷練繼承人的機會，對此欣然應允。

  正如其他種族們在盛大的慶典時是沒有宵禁的，這個屬於放逐者們的王國，在諸如登峰日、重生日、祭禮節、顯聖節時同樣沒有宵禁。

  那個時候，街上將沒有巡視燈火的衛兵，經歷了勞碌的邏各斯人們終於有機會停下來歇息歇息，並且徹夜狂歡。

  羅列王子為那一個登峰日準備多時了。

  登峰日是邏各斯人自遠古時代起便傳承至今的古老節日，傳說在那一日，亞爾攀登高山，最終得見了神的面，傾聽了神諭，成為了世上第一位先知。

  在那一日，街巷間將四處傳唱關於先知亞爾的詩歌，祭司們將為此徹夜祈禱，向神獻上虔誠的信仰。

  同時也是那一日，通過遠征去開拓新城邦的遠征隊們也會回到王國之中。

  想到愈來愈接近的王城，羅列王子的手慢慢攥緊了。

  作為這支遠征隊的領袖，他深受自己手下的士卒們愛戴，他與他們穿同樣的衣服，背著同樣的行囊，以同樣的長槍獵殺同樣的野獸，乃至在遠征建立的村落上親自耕種。

  盡管只有短短五年，對於精靈們漫長的壽命而言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他們的士卒們愛戴他更甚於愛戴遠在天邊的努米爾達王。

  時至入夜，遠征隊在王城外的海岸邊扎營，他們離王城僅剩下一天的距離了。

  深夜，鮫人泊翰從波濤間走出，來到遠征隊的營帳之中。

  羅列王子接見了，他發現，相較於不易衰老的精靈，歲月在鮫人們身上留下了更多的痕跡。

  “真的要這樣做嗎？羅列王子。”

  寒暄之後，泊翰緩聲問道。

  羅列王子目光堅定道：
  “為了這一天，我已經準備太多了，而我的族人也等得太久了！
  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明天我就要從父親的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早在羅列王子參加遠征隊之前，泊翰便得知了羅列王子的計劃，一直以來，身為鮫人的他便深得羅列的信任。

  逼宮…

  利用遠征隊歸來的契機，趁著解除宵禁的登峰日，向他的父親逼宮！

  他必須要知道，要從父親的口中知道，邏各斯的聖君，到底被什麽蠱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