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給活人的葬禮
  他們暫時群聚在這一處森林裡，如同一個個等候最終審判的囚徒。

  面對未知的未來，真教徒們人心惶惶。

  而這時，昏迷了兩天一夜的教團神父終於醒了。

  這或許是在絕望中點燃希望，又或許是在雪上加霜。

  在真教徒們的竭盡所能的療愈之下，那位重傷的神父終於醒了。

  惶惶的人心，終於迎來了一絲平靜。

  真教徒在這幾天為了求生用盡了各種手段，他們用古言治愈著傷員，為傷員們包扎傷口，他們用古言點燃火炬，並在周圍設下陷阱，防止野獸的靠近，如今教團神父的蘇醒，無疑是一個好消息，如同深沉的黑暗裡迎來一絲曙光。

  可這一絲曙光，又能延續多久呢？
  在教團神父醒來的第二天，余震便發生了。

  那時，地面劇烈震動起來，四面八方又傳來崩塌的聲音，盡管沒有對教團造成傷亡，可是仍然一下就將他們的恐懼推至頂點。

  死亡似乎在警告著他們，不要肆意地離開這裡，好好地引頸待戮。

  而真教徒們在事態還沒有平息之前，也不敢隨意走動。

  教團神父雖然醒了，可他無比虛弱，面色慘白得不似人樣，好像隨時都會斷絕氣息，就此死去。

  因此這些天來，都是老信徒主持著教團內的食物，在這個老人枯瘦的軀體之下，隱藏著一種超越死亡的堅韌。

  他的動作沒有一刻停息，絕望而破碎的教團，就在他的每一次安排，每一個命令下，漸漸重新彌合在一起。

  維爾多將教父的行動都看在眼裡。

  但他卻沒有像之前一樣輔佐老信徒的工作。

  他已經深陷在絕望的泥沼裡了，動彈不得，每時每刻都在渾渾噩噩。

  哪怕右腿漸漸能夠活動，他也一動不動。

  “我們永遠要被困在這裡了…

  我們要死在這裡了。”

  維爾多重複地低喃著，

  “為什麽…”

  在這麻木的外表之下，有什麽在積聚著。

  老信徒將這孩子的話語都聽在耳內。

  維爾多看到什麽，他同樣看得到。

  整個教團都不複之前的生氣，志得意滿、狂熱激昂…這些都已經隨著災難被摔得粉碎。

  痛苦而絕望的真教徒們倚靠一起，顫抖地合十雙手，闔上滿是淚痕的雙眼，如過往般誦念經文，向神靈禱告著。

  傳說裡，經文裡…

  先知亞爾以及眾邏各斯人在末日到來時，向神禱告，並且得了神的拯救。

  而如今，他們迎來了他們的末日。

  每個人都在這些災難面前無能為力，除了祈禱，什麽也做不了。

  維爾多沒有加入到這禱告的大軍裡。

  他麻木地看著眾人。

  這是多麽愚蠢…

  我們怎麽禱告，怎麽虔誠，那又能怎麽樣呢？

  他感受到了什麽在心裡積蓄，此刻仔細察看，從那一瓣瓣的心臟裡，竟尋找到一絲憤怒。

  是的，憤怒。

  無法言述的憤怒。

  憤怒在於，災難降臨，卻誰都沒有得救，憤怒在於，禍從天降，卻沒有一個解釋，憤怒在於，自己除了憤怒以外，什麽都做不了。

  這兩天，教團神父雖然醒了，可他的傷勢卻始終不見好轉。

  地震時，一顆大石砸中了他的胸腔，整個胸骨幾乎都碎了，若不是古言的療愈，以及日夜不停的悉心照料，教團神父早就死了。

  “神啊，看看我們所經歷的一切。”

  教團神父的聲音奄奄一息。

  那句話出自於《王與先知書》的禱詞。

  天穹昏暗著，烏雲下壓，這個世界的一角仿佛在分崩離析。

  這條朝聖之路，到處都是磨難。

  “你安葬了多少人？”

  看著老信徒，教團神父低聲問道：

  “老朋友，你安葬了多少人？”

  老信徒聽到之後，輕聲回答道：
  “六個…”

  教團神父聽到之後，哀歎一聲，
  “也不差我這一個了。”

  老信徒沉默了，不知如何回話。

  他很清楚這教團神父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如此重傷，無論怎麽療愈，都無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還有多少人沒下葬？”

  教團神父又問道。

  “三個人，有兩個是前兩天走的，還有一個…在今天上午也走了。”

  老信徒沒有隱瞞地，如實回答道。

  教團神父已經時日無多了，他也清楚這一點。

  這時，他緩緩道：
  “這幾天平靜了很多，即便有余震…但也還好。”

  老信徒轉過頭，見他話裡有話，便徑直問道：
  “你想說什麽？”

  教團神父見此，緩緩開口道：

  “準備好安葬我吧，讓那幾個孩子，跟我一起做葬禮…”

  老信徒滿臉愕然。

  教團神父闔上眼睛，低聲道：

  “教團裡，只剩下我受了這樣的重傷還沒死了。

  我知道，如今的我拖累了你們…我活不了幾天了。”

  老信徒急促道：
  “你能活得了幾天，我們就在這裡待幾天…”

  話還沒說完，教團神父就打斷道：

  “不，你不能，你這是在愧對主！

  我已經活不了幾天了，可這幾天的時間，卻可能挽救你們的生命。

  大規模的余震可能隨時會再來，你們要趁早離開這裡，盡早安葬我們，就立刻離開，否則就是愧對了主。”

  教團神父一口氣說了很多，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老信徒的雙手顫抖起來。

  他清楚教團神父的身體狀況，也知道教團神父說得沒錯。

  “你難道要我們殺了你嗎？犯下大罪，做被神審判的罪人。”

  老信徒顫聲道，試圖挽回這一切。

  “不…不是…

  我就好像…一頭大象，在這象塚裡，靜靜等候死亡。”

  教團神父奄奄一息，
  “早些給我和那幾個孩子做葬禮吧，等我死了再做葬禮就太晚了、太晚了。”

  這不僅是一場給死人的葬禮，也是一場給活人的葬禮。

  老信徒見過的葬禮太多太多，但他從來沒有給一個活人做葬禮，即便那是個將死之人。

  他最終還是接受了教團神父的要求。

  而聽到老信徒宣布要辦一場葬禮，就此告別教團神父與三位已死的真教徒之後，深重的悲戚便彌漫在這教團內。

  眾人無助地向神祈禱著，他們之中，不知多少人是教團神父的教子，將他當作父親一樣看待，又不知多少人從教團神父那裡領受教誨。

  維爾多麻木地看著這一切。

  他已經不對離開險境抱有希望了。

  維爾多覺得，就這樣死了，總好過在掙扎之後再死。

  這場葬禮既然要安葬一個活人，那麽多安葬一個活人又何妨？

  反正自己的靈魂已經死了，而且在那災難之中，已經磨滅了本就不多的信仰。

  “喂…將我也一起安葬吧。”

  維爾多向老信徒請求道。

  他的眼睛渾濁，還有些口齒不清。

  “我不想再走下去…我看不到…看不到終點在哪裡。”

  老信徒凝視著這教子，半響後吐出兩句話：

  “你還能走，終點就在聖地。”

  終點就在聖地…

  這話說得是多麽輕易，好像明天就能抵達那裡，好像神的救贖觸手可及。

  輕易到，讓維爾多一陣窩火。

  可他壓抑下來，不斷地請求自己的教父，不管他怎麽費勁口舌，後者都始終沒有答應這個小小的要求。

  維爾多的憤怒愈積愈多，隻待一個爆發的時候，他已經想死了，可那教父卻千方百計地阻止自己，正如此前阻止自己偷盜教團的錢財。

  而在老信徒宣布完葬禮的第二天，就要舉行葬禮了。

  這一整天，大地都十分平靜，四周也沒有狂風暴雨，仿佛連大自然都在為這群真教徒的悲慘遭遇默哀。

  明天還會這樣平靜，後天還會這樣平靜嗎，還有大後天呢？
  誰都不知道，災難隨時可能降臨，死亡緊追不舍，隨時可能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