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生恩與養恩

  養劍池內。

  曹錯忍不住開口詢問。

  他修行過四篇《原始真經》，自然知曉這部功法最適合的，乃是那種才情絕世，而資質不足之人。

  《原始真經》艱深難習，且凶險無比，唯有才情驚世，機緣深厚者，方能有所成就。修行此功者，可補足自身根骨資質短板，凝聚後天先種道胎，極是不俗。

  他本人也是依靠綠蝗集群的集眾之力，方才僥幸修成，於他人而言，絕不會如此簡單……

  而先天仙種道胎，本就是世上最頂尖的資質，冒著身死道消的凶險，修行這部原始真經，實無太多必要，其風險遠遠大於收益。

  因而，修行這部無上經文的，按道理應該是資質不足的溫柔，怎會是身具玉皇道胎的溫情？

  鹿輕眉幽幽道：“洗劍池中，盡知溫情乃是玉皇道胎，天生仙種，乃冠修行界的修道種子，卻不曉得她，承受了何等的壓力。”

  “她擁有最為絕頂的資質，更多人的期望，加上不遜於任何人的努力，竭盡全力修行滅情劍道，但最多也只是與資質遠不她的溫柔，在神通修為上，勉強持平。”

  “教中亦有無數閑言碎語，這般重重重壓下，也讓其道心難以平靜，心魔漸生……”

  曹錯不禁蹙眉道：“溫情就只是因為承受不了重壓，就滋生魔性，叛出洗劍池，投身截天道？”

  若只是如此，這心性未免也太差了一些，就連一般的化神真君，都不至如此，以這樣的道心修為，強行修習原始真經，簡直是十死無生。

  鹿輕眉微微笑道：“當然沒有這麽簡單。”

  “這些壓力，只是她叛出大教的一道引子，所滋生的些許心魔，對於玉皇道胎而言，也只是隨手就能拔除的微弱隱患，不足為慮。”

  “但是，她並不願輕易拔除道心魔性，反而任其滋生……”

  “不願？”曹錯聞言一愕，“這是為何？在太上大教內，滋生魔性，墮入魔道，應該算是彌天大罪，她為何要冒如此大不韙？”

  鹿輕眉凝視反問道：“曹師，在你看來，魔為何物？是否天生為惡性？”

  曹錯思索片刻道：“在我看來，魔性秉承人之執念而生，天生就易勾起人心欲望，一旦滋生，難以拔除，為禍的情況也甚多，但也不能簡單全數歸於惡性。”

  “畢竟，投身魔道者，也有不少至情至性之人，雖執念深重，卻能不受人心欲望所製，反而能製魔為已用，就如許多截天道的同門，亦如道君……”

  鹿輕眉聞言，微微一笑：“曹師所言，也正是溫情當時所想。”

  “溫柔與溫情，性子一冷一熱，一沉穩一激進，一溫順一叛逆……”

  “洗劍池的無上劍道傳承，需克情製性，以達斷情絕愛之境，因此壓迫本心，本就不合溫情的心性。”

  “因而，滋生道心魔性後，她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所見到的新世界，就像是一下子，從死寂沉沉的灰色，變為斑斕絢麗的彩色。”

  “察覺有這般妙處，溫情索性並不加以根除心魔，還反其道而行之，暗中溫養自身的魔性，就是想多看看有情眾生的世界，會是何等的多彩風景……”

  曹錯微微頷首。

  正魔兩道待人心欲望的區別，一為堵，一為疏。

  世人皆知治水之策，堵不如疏。但在道心修行上，卻大不相同。

  道心所治的魔性，非世俗洪流，而是製癮的流毒，稍有不慎，就會墮入魔道不可自拔，受魔性所製，為禍甚廣。

  魔性非完全為惡，但其根性上，惡大於良，是不爭的事實。

  魔道的修行，凶險無比，能製魔為已用者，終究是少數。

  大多數的人，都已讓心魔吞噬，且流毒一方，為魔道多添一筆凶名後，化為這條道路上的累累屍骨。

  因此，世間正魔之爭，以正道為主流。正道修士的除魔衛道，也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

  但截天道中人，並不是墮魔者，而是“製魔為已用”的魔上之魔、以魔入道者。

  因而，慕清流所創的截天道，也不該是正道之人，除魔衛道的目標。誅太上大教對其的不斷打壓，只能算是諸大教間的道統利益之爭，並不能算是真正的“衛道”之舉。

  溫情自悟“製魔為已用”之法，一觀有情眾生的世界，是在洗劍池道統傳承上，另辟蹊徑之舉。

  雖屬於離經叛道，但合其心性，製魔在於勝魔，也不算是墮魔生禍，若能尋出一條新路，本並無不可。

  只是，這有違洗劍池的教規，與大教根本利益，必是不容於洗劍池……
    鹿輕眉並不曉得曹某人的思緒正在亂飛。

  她繼續平靜道：“溫情的道心魔性滋生，壯大甚速甚猛，很快就影響到元神內的大教禁製，好在她有玉皇道胎的仙種特性加持，並未讓洗劍池發覺入魔的情況。”

  “大教的禁製一松動，她也完全恢復了被封印的所有記憶，包括出生時的那段特殊記憶……”

  “生父生母是為生恩，洗劍池的多年培養，是為養恩，得知生父生母為洗劍池所害，溫情的心魔更熾，一時陷入兩難的境地。”

  “若是曹師遇此困境，又會如何抉擇？”

  她將目光，投向對方。

  曹錯輕輕一歎道：“那對無名鑄劍奴夫婦，不僅有生恩，更有受刑前的活命之恩，兩恩疊加，重若泰嶽，不可不報。”

  “但洗劍池亦有養育授業之恩，三百余年的恩情，也不可謂不重。”

  “養恩大大虧欠於生恩，若是夾雜其中，最是兩難。”

  “若我是溫情，應該會設法誅殺當年的害了生恩的首惡者，為死去的生父生母復仇，也為有養恩的洗劍池，立下足夠的功勳，再找機會離開大教，從此一刀兩斷……”

  “本就與大教理念不合，還暗中修行有製魔的法門，不容於洗劍池，自然是要離開為妙……”

  鹿輕眉笑了笑，道：“就算為大教立下再多的功勳，在他們看來，又豈夠償還養恩？”

  “自家仙種道胎若是叛逃，無論是何原因，迎接她的，必然是一場永無止境的追殺。”

  曹錯平靜道：“事態如此發展，也是意料之中。”

  “因此，加入截天道以求自保，則是當時最好的選擇，日後若與洗劍池再起衝突，也無需顧及先前的養恩，直接有怨抱怨，有仇報仇，也算是對生恩身死之仇，能有個交代……”

  鹿輕眉凝目看著對方，歎道：“曹師的想法，真是與溫情一般無二。”

  “她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投入截天道，拜入慕清流門下，並且得授原始真經。”

  “聖君曾言，她雖為玉皇道胎，但是並未孕育完全，就提前出世，乃是有缺的先天仙種，返虛境界前的危害並不明顯，但返虛境界後，就會嚴重受製於此，難以晉升。”

  “因而，授予其原始真經，以讓她打破自身桎梏，洗練根骨資質，化有缺先天仙種為無缺後天仙種，讓玉皇道胎更上一層樓……”

  曹錯心起疑惑，開口問道：“拜入截天道的人，既然是溫情，那後來的絕世劍魔，到底是溫情，還是溫柔？”

  按照對方如此描述，好像這劍魔應該是溫情才對，她才是原始聖君慕清流的親傳弟子。

  但修行界傳聞，劍魔乃是溫柔，弑殺其胞妹溫情後，化為劍魔，也不會完全是空穴來風……

  鹿輕眉似笑非笑道：“劍魔就是劍魔，她既不是溫柔，也不是溫情。”

  “劍魔就是劍魔？”曹錯微微一怔。

  鹿輕眉解釋道：“真要論起來，劍魔可以算是二人的結合體，兼具溫柔才情與溫柔的資質。”

  曹錯微微蹙眉，問道：“難道傳聞中，生死鬥劍台上，溫柔斬殺溫情，並吞噬其玉皇道胎，也是為真？”

  他直覺上認為，鹿輕眉的前世，應該不會如此狠辣。他所接觸的對方，一直是個內心溫和之人，心中柔軟，劍道絕倫……

  鹿輕眉溫聲道：“這也是一個不實的傳聞。”

  “溫柔才情驚世，劍道超絕，但卻是個極為心軟之人，平生少有殺傷，每逢其習劍，不小心傷及附近生靈，都會暗中神傷許久。”

  “她習劍的動力之一，就是想收放自如，不再傷及無辜。”

  “心宗的至高絕學——忘情劍心，本來要超然於世外，不染塵埃，視世間的有情眾生，皆為無情之物，方能臻至劍心通明的玄妙境界。

  “自此殺伐變化，任由已心，一心一劍下，天發殺機，移星易宿，眾生俯首……”

  “但溫柔則是不然，她自六歲持劍始，就知曉自己多愁善感的性子，絕學不成心宗的法門，恐怕連入門都難。”

  “她花了三年的時間，方才在心宗入道，劍道悟性評為千年以來最劣，還差點被逐出劍宗……”

  “但自其劍道入門起，她所學的心宗劍術，都能過目不忘，遠超同濟，劍道悟性，屢屢打破心宗萬年來的天驕記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