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骨竦然。

  無法形容在那一刻，浮現於馬裡亞諾內心深處的是怎樣的心悸。

  仿佛回憶起了自己曾為凡人時的古老過去，每次路過那條籠罩在黑暗中的小巷時，心底就情不自禁湧現出來的深邃恐懼！
  對未知的恐懼！

  對存活在黑暗中的，那些不可名狀怪物的恐懼！！

  滾燙的呼吸噴在馬裡亞諾後脖頸，渾身僵硬，明明自己貴為神袛，一股猶如面對天敵的莫大威脅感仍然讓馬裡亞諾不由戰栗。

  “唔，一個神靈？看起來發育的不錯啊，居然都有閑心打龍心島的主意了。”

  哀嚎的龍魂隱隱纏繞在他的身上。

  這在其他人眼中渾然不覺的一幕，卻在萬龍之王面前分毫畢現，紅龍殘存的靈魂碎片不斷哭訴著自己的經歷。

  “是你自己當初做出了要離開龍心島遊歷的決定，既然決定插手神戰，那麽成王敗寇本該就是你應當遵循的鐵律。”

  沒有憐憫。

  伊塔雷克對那縷殘魂宣判了自己的決定，並不會因此同情對方的遭遇。

  但畢竟彼此同為巨龍。

  想到這頭不知名紅龍在臨終前所遭受到的極致折磨，伊塔雷克終究還是隨便揮了揮手，一眾巨龍頓時得到了許可，對著馬裡亞諾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而他自己也沒閑著，龍瞳微動，浩蕩可怕的龍威便鎖定在一位屬神身上。

  死亡的陰影浮現，揮落鐮刀，將神袛的生命猶如草芥般輕易收割。

  刹那間。

  伊塔雷克能清楚感受到，一股充沛的神力與神格灌輸進入自己體內。

  若是換算成神幣，大概也有四五百枚左右的樣子！
  而作為代價，就是那位神明連吭都沒吭一聲便直接倒在地上，神火熄滅，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死的！

  瞳孔猛然縮小。

  擦肩而過的冰冷死亡讓馬裡亞諾寒毛倒豎，源於神性的直覺在告訴他，如果把剛才的目標換成自己，他也同樣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甚至不管先前做出了多麽精妙的布局和後手，眼前的這頭前所未有恐怖的巨龍，也有絕對的把握將自己徹底埋葬在這裡——！
  恐懼攥緊心臟。

  馬裡亞諾緊咬牙關，竟忍不住期待其他巨龍的毆打能更漫長一些，最好讓對方的視線永遠不要降臨到自己身上。

  然而這份再渺小不過的奢望，卻也注定只是癡心妄想。

  深藏於在場每一個屬神體內的‘死手協議’啟動，在刹那之間，將這群放養多年的資糧盡數收回！

  耳邊仿佛聽到了神幣碰撞的悅耳聲音。

  伊塔雷克陶醉的閉上眼睛，盡情享受著這一刻瓜熟蒂落的滿足感。

  好像勤勤懇懇在田地中耕種的老農，面朝黃土背朝天，最終在秋收之季迎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豐收！
  沒有給馬裡亞諾求饒的機會，足以免疫五環及以下法術的神明之軀無聲崩解。

  唯有他的靈魂被伊塔雷克緊扣龍爪中，猛然捏碎，無數記憶碎片隨之湧入腦海。

  讓黑龍領主快速找到了接下來應該處理的神明清單，還有那自始至終都隱藏在馬裡亞諾身後，來自外界若有若無的對龍心島的試探！
  “原來是欺詐之神啊，別著急，很快就會輪到你了。”

  無比遙遠的某處。

  一個面容陰鷙的黑衣神明位於自己的神國中，雙眸緊緊盯著用神術塑造出來的畫面，神情冷冽，死死盯著那揮手之間便處理掉所有神明的萬龍之王。

  然而驀然間，當從未預想到的陌生聲音宛若自近在咫尺的身後傳來。

  連帶著畫面中的龐大黑龍都好似感受到了自己的注視，直勾勾的凝視過來，然後咧來一道冰冷殘酷的微笑！

  欺詐之神頓時呼吸一頓，久違的恐懼竟在此刻不受控制的湧上心頭，再難遏製！
  “什麽鬼……”

  如芒在背的死亡危機轉瞬即逝。

  如同一切都只不過自己的錯覺，但貴為神明，自己又怎麽可能出現失誤？！
  更別提他的神職還是以一環扣一環的精妙而著稱的謊言和謀殺，任何錯覺都應當與他絕緣才對！

  畫面不在。

  被一種欺詐之神無法理解的，更高規格的力量輕易抹除。

  然而恍惚間，欺詐之神感覺到自己處心積慮的試探之舉好像觸動了一頭沉睡的猛獸，讓他那饑渴的目光落在了每一位神明身上！
  罕見的，在巍峨莊嚴的神殿中不安的來回踱步。

  欺詐之神的臉上最終還是浮現出冰冷的決絕，下定了某種決心，絕不可能就此束以待斃！

  雖然不知道那究竟意味著什麽。

  但只要將更多的神明綁上自己的戰船，無論接下來會面對何種惡劣的情況，總能多出一兩分勝算吧？
  ………

  全然不知道。

  因為自己一個心血來潮的笑容，就讓策劃者一切的幕後黑手浮現出了多少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擊殺馬裡亞諾的收獲讓伊塔雷克很滿意，保守估計，最起碼也在五六千枚神幣以上！

  “龍心島接下來的事務一切照舊，只需要略微提高警惕即可，用不著大驚小怪的。”

  平靜的下達指令。

  即便站在自己敵對面的是眾多神明，但伊塔雷克那理所當然的話語卻仍然沒有讓任何一頭巨龍心生動搖！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宣傳早已把不可動搖的忠誠深深的融入血液，鑄進骨髓。

  更別提前不久還親自率領一批精銳巨龍入侵了另一個陌生世界，所有領略到死亡之翼那恐怖實力的巨龍，都早已被伊塔雷克信服到無比盲從的地步！
  孤身飛離龍心島。

  刻意將龍威緊緊約束在內，避免出現走到哪裡死到哪裡的尷尬局面。

  而對於接下來的行程，伊塔雷克也早已做出了細致規劃。

  首先，要清理掉一大批屍位素餐的神明。

  他們搶佔了時代的福利卻碌碌無為，或是在功成身就後沒有了上進的野心，執著於內鬥和打壓後起之秀。

  某種程度上。

  這些神明消耗了世界的潛力，屬於伊塔雷克眼中的後備食糧，這次神力收割中一定會犧牲的薪柴！
  而在這個過程中，伊塔雷克也需要培養一名學徒。

  實力無所謂。

  反正只要經過他的教導，最不濟也能混個偉大神力的神明當當。

  因此相比起再怎麽低都沒關系的起點，伊塔雷克更在意他或她心靈深處展現出的那種異於常人的璀璨。

  足以讓其支撐起未來的使命，不負伊塔雷克的期待，成為新一代神明的領頭羊，最終在諸界之戰爆發之際起到老大哥般的帶頭作用，肅清內鬼，鎮壓外敵！
  這樣的存在注定不好找。

  但沒關系，反正伊塔雷克有足夠從漫漫黃沙中翻出那一粒鑽石！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當萬龍之王離開龍心島的那一刻起，本該接著輝煌數萬年的諸神時代，便會命中注定發生諸多天翻地覆的變化！

  ………

  素未謀面的龍心島所發生的一切，都和‘庫爾特’沒有半點關系。
    這裡是一處漁村。

  每天從潮濕破舊的草席上睜開眼，第一時間湧入鼻腔永遠是那股揮之不去的海腥味。

  但庫爾特卻早已對此習以為常，天還沒有亮，就嫻熟的起床洗漱，用海鹽塗在枝條上隨便刷一刷，就算是完成了必要的清理。

  時間不允許他過得精致，生活也不允許。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庫爾特早就習以為常。

  翻出破了小半的鍋爐。

  煮一鍋熱騰騰的海帶湯，就是庫爾特每天早上雷打不動的餐食，而出海前揣在兜裡的些許魚乾就是勞動間隙的正餐。

  最後的最後，則是緊緊拴在沿海而居的木屋邊上的木船。

  這是庫爾特擁有的最值錢的家產，也是自己的父親在死於某次捕魚後，漁村集資為庫爾特籌備出的謀生工具！

  直至現在，庫爾特都在心甘情願的用魚獲償還村民的付出。

  解開繩索。

  在最後一次確認，純淨水、乾糧、木槳等等事物盡皆做好準備後，庫爾特這才熟練的推船入海，向著前方波濤不絕的海洋劃去。

  海上的航行是枯燥的，熾烈的太陽盡情揮灑炙熱，更是讓這個過程近乎變成了一種酷刑。

  但好在，庫爾特已然習以為常。

  在小船的起起伏伏中。

  庫爾特順利來到了印象中的捕魚之地，這也是自己父親用生命探索出來的，捕獲海魚收獲最好的地點！

  然而作為代價，就是這片海域的波濤也比尋常地方更加猛烈。

  吃掉魚乾，沒有休息的時間。

  庫爾特深吸一口氣後，手提魚叉縱身躍入大海，明晃晃的陽光透過大海形成細碎的碎片，泛著刺眼的光澤，也為昏暗的海洋帶來一絲明亮。

  腰間的負重讓庫爾特很輕松的不斷下潛。

  猶如一個充滿耐心的獵人，在極限狀態下庫爾特甚至能夠憋氣三分鍾以上，宛若雕像般靜止不動，只為了那刹那間的射出魚叉！
  時間一點點流逝。

  在一次又一次往返於小船和海洋的辛勞中，魚簍裡的收獲漸豐。

  而庫爾特也需要注意規避神出鬼沒的捕食者，畢竟哪怕是再怎麽靈活的漁民，大海也終究不是屬於他們的領地。

  胸口前的浪潮吊墜時不時在陽光下閃爍銀色的光澤，這是庫爾特全身上下唯一的裝飾品。

  也是他的母親是死亡換來的禮物。

  風暴教會與海洋教會共同爭奪著大海的權柄，而不同於教義較為溫和的海洋教會，風暴從來不是什麽好脾氣的存在。

  但恰好，這片漁村正好屬於風暴教會的管轄領地。

  每個月的信仰捐贈都是一個沉重的數字，壓得不少漁民都喘不過氣來，在貧寒交迫中掙扎求生。

  每年都有人受不了這樣的折磨，意圖前往其他地方謀生。

  然而陸地上有教會的封鎖。

  沒有隨身攜帶的教會證明，所有人都會被一律視為海洋教會派來的奸細，被押送至礦區挖礦至死就是他們最後的結局！

  哪怕試圖漂洋渡海，層出不窮，乃至隱隱與風暴教會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海盜也絕不會給漁民們什麽活路。

  跳甲板是最容易的死法。

  聽說大海上那些聲名鵲起的海盜團全都流行供養鮫人，而那些似人非人的存在，最喜歡的就是新鮮的血肉了！

  庫爾特的母親死於一場疾病。

  在庫爾特和父親日夜辛勞下，本該足夠用於購買藥物的兩枚銀幣卻在最後一天出現意外。

  風暴教會的牧師提前來訪，因為嫌棄窮山惡水故意提高了部分征稅。

  那一天的漁村中，有不少漁民都在這突如其來的惡意中破產，因為交不出足夠的捐款被侍衛抓走，再也沒有回來。

  而庫爾特和他的父親反而因為前段時間的夜以繼日得以幸免。

  至於代價。

  則是他的母親就此病逝，至死都未曾吃下一片草藥！
  在這個存在超凡的世界中。

  凡人的哭喊實在太過渺小，哪怕數量再多，只需要最弱小的一個超凡者就能完美得到解決，不留後患！

  幸好，庫爾特早已習以為常。

  天空不知何時低落雨水，然而由於潛入海底的緣故，庫爾特並未第一時間發現。

  而等到少年察覺的時候，原本輕柔的海風已然表現出狂躁的一面，海面狂濤不絕，讓那隨波而流的小船如同一張單薄的樹葉，看上去有種搖搖欲墜的驚險！
  來不及將辛苦的捕捉的獵物放入魚簍。

  庫爾特第一時間翻身上船。

  劇烈的動蕩讓他的額頭不由自主與船頭髮生碰撞，眼前頓時一黑，隱隱間似乎還有粘稠的液體滑落。

  來不及思考更多，庫爾特按照自己父親生前教導的那樣，在小船中蜷縮成一團，雙手緊緊握住風暴教會的吊墜，向著那冥冥中的神明祈禱平安。

  但不受控制的，一縷疑惑從心底浮現。

  若是神明真的偉大，又怎會讓這無妄天災顯現人世？

  若是神明真的偉大，又為何要征收這苛捐雜稅，致使我的母親死於厄難？
  而如果神明其實並不偉大……

  那麽我又為什麽要將自己的命運拱手讓人，乞求祂那一絲也許永遠不會到來的憐憫注視？

  禁忌的種子等不到生根發芽，就在驚濤駭浪中迎來毀滅。

  木船掀翻。

  當冰冷且帶著鹹味的海水不容分說灌入口鼻，早已對此有所預料的庫爾特便閉上眼睛，任憑大海的重力碾壓在身上。

  因為沒有期待，所以也就沒有失望和痛苦。

  畢竟，

  他早就習以為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