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勇初得知顧聽南獨身離京回了北地的消息時，愣了好一會兒。

  而後便是驚詫不解——

  她就這麽走了？

  說好的去父留子，還未留子……怎就直接去父了！
  想他近來戰戰兢兢百般防備，就是恐這個女人一旦得逞便會將他踢開，可當下這是什麽情況？
  說什麽賭坊事忙，須得回去料理，再忙再急，也不至於一聲招呼都不同他打吧！
  在此等事上，他雖無經驗，但答案仍是顯而易見的……

  被甩了。

  他這是被甩了。

  心中這道聲音出現時，王副將隻覺五雷轟頂一般。

  而後，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將此前自己派去北地打聽顧聽南家中情況的下屬喊了過來——

  近來事忙，且是尤為地忙，封賞，將軍恢復身份，時家翻案，乃至盧龍軍於城外駐扎等諸多後續事宜都需要人手，那幾名士兵那日自吉家離開後便被調去了軍中，個個從早到晚都腳不沾地，公事當前，一時便也沒顧上此事。

  直到此時，那士兵回到王府中，才得以將此中詳細告知自家副將——

  不算長的一句話，讓王敬勇有著久久的怔然。

  腦中有答案要呼之欲出，一句心裡話便也脫口而出：“我只是想要找幾個來日可替我撐腰做主之人！”

  “……怎是這幅被千裡流放的模樣？”

  像是察覺到了那道視線一般，堂中的顧聽南抬眼望向門外，見得那人，被嚇了一跳。

  看著那許久未見之人風塵仆仆甚至幾分狼籍的模樣，顯是一進城未顧得上更衣便直接來尋她了，顧聽南心一橫，也直接問道：“你為何使人探查我家中之事？”

  想到心中答案漸明時，他去尋了將軍，同將軍說明了回營洲的想法。

  “……你能不能盼朝廷點好的？”

  至於顧聽南——

  王敬勇趕忙上前，卻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賭坊的大門在眼前被合上。

  片刻的怔愣之後，她快步走了出去。

  坐進一家包子鋪內，王敬勇埋頭吃了起來。

  挑了最快的馬，路趕得比行軍時還急。

  卻又不得不想。

  還是如此市儈算計。

  “聽聞王副將有護駕之功，已被封為雲麾將軍，實在可喜可賀！”

  迎著自家副將的眼神，士兵絲毫不敢賣關子，趕忙接著說道：“但屬下們深挖之下才知，原來當年在顧家父兄招認之後，年近十二歲的顧娘子曾去往官府擊鼓，當著縣令的面兒說那商人是欲對她行不軌之事，才被她父兄失手誤殺——”

  誰？
  殺的誰？

  “來六籠包子。”

  正是如此了。

  “撐腰做主？”顧聽南拿怪異的眼神看著那身形高大如山的男人。

  但此刻迎上那些視線，王敬勇恍惚間覺得有些陌生，他已許久不回家中，那些所謂“執念”似乎也是很遠之前的事情了。

  院中寂靜，王敬勇立在原處許久，眉頭也不曾舒展。

  “吉娘子……不，吉學士在崇文館內打下的那場辯賽，我們在營洲也有耳聞，在城外那逢山書院裡的學子們之間更是傳的轟動之極！”

  所以，在她父兄被處死後，她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是如何撐下來，並走到今日的？

  王敬勇那一絲笑意凝固在臉上：“……你能不能盼我點好的？”

  王敬勇在賭坊外站了兩刻鍾後，上馬離開。

  數月後的這一日，其中一人正同王敬勇細稟公事時，只聽他忽然問：“為得什麽殺的人？”

  王敬勇面色一陣變幻，眼神閃躲了一下。

  顧聽南見狀，轉身便往賭坊中走去。

  “那你怎這個時候回營洲，莫不是……北地又要起什麽戰事了？”顧聽南壓低聲音問。

  他便去了。

  “所以呢，探查罷了我家中之事，知曉了我的一切，王副將是何想法？”顧聽南問罷，即自答道：“這話本也多余，數月未有隻言片語，還能是何想法——我可是聽說這數月來王副將議親議得十分火熱忙碌，莫非是挑挑揀揀之下，退而求其次了？”

  肚子填飽了才有力氣想事情。

  嗐！
  沒點八卦的智商還真聽不明白！
  “這個……據屬下幾人打聽，被殺之人是一名做皮貨生意的商人，人死後，顧家父兄便被帶去了衙門，當堂便招認了，隻說是生意上的紛爭……現如今，那附近一帶的人，也仍是這般認為的。”

  “我——”

  她此刻離開或是好事，當真是給他省去了諸多麻煩，不然他豈不是還要想法子甩脫她？

  “啊……”順水神情矜持地笑道：“還沒呢，但已經定親了。”

  不是“回去吧”，而是“去吧”。

  “嗯。”

  王敬勇聽得心頭髮沉。

  “可她父兄卻咬定是她胡言亂語，為了替他們脫罪才有這般說辭……縣令心中大約也有分辨，但故殺也罷，誤殺也好，橫豎也逃不過殺人的罪名，且後者不易證實真假，是以便維持了原先的罪名與判決。”

  他這廂“戰果”矚目，就在要將最後一隻包子塞進嘴裡時，包子鋪的掌櫃走了過來，語氣驚喜：“還真是王副將！”

  王敬勇拿定了主意將有關顧聽南的一切從腦海中驅逐。

  此前前去打探顧聽南家中之事的那幾名下屬看在眼中，心中漸漸有了分曉——副將軍果然已將顧娘子之事拋在腦後了。

  待得數日過後，他家中父母兄弟來了京師——

  王敬勇在賭坊外下馬時，只見大堂內那著楓紅衣裙的女子正揪著一名年輕夥計的耳朵：“……我上回不是說了不準放錢給那呂瘸子嗎，他家裡連一顆能拿來孵小雞的雞蛋都沒有，他拿什麽還錢！難不成我把他另外一隻腿也打瘸？”

  入了營洲城，直奔了“千金顧”——

  王副將：“……？”

  “將軍，常言道世有刑人不娶……”士兵小聲說道：“顧娘子雖好，但到底……”

  王敬勇皺眉打斷他的話：“行了，出去。”

  所謂父母兄弟，隻一位父親是他的至親而已，母親是後母，兩個弟弟則是後母所出。

  他固然對她的家事並無真正意義上的成見，可世俗規則在此，麻煩就是麻煩，若能省去麻煩當然是好事一樁，他從來都不喜歡麻煩——

  “她父兄，當年為何事而殺人？”王敬勇正色問。

  他日複一日地忙碌著，好似一切都與往常無異。

  邊頭也不回地吩咐夥計：“關門。”

  士兵：“？”

  他一點兒也不想問那年輕郎君同大柱他阿姐是什麽關系！
  畢竟懸念也不是很大……

  ……

  所以，她之所以不辭而別，是因為——

  滿腹心事的王副將忍無可忍地抬眼看向那聒噪之人：“你娶妻了嗎？”

  “顧掌櫃，我們還沒出去呢……！”賭客們在裡面嚷嚷著。

  “顧娘子她年幼喪母，十二歲那年……父兄因殺人罪入獄被處死……自那後，顧娘子便再沒其他親人了。”

  “等等！”

  如今已居甘記包子鋪分店掌櫃之位的順水小哥抬手向王敬勇行禮，而後眉飛色舞地問道：“我家東家和姑爺入京去賀王爺與吉娘子大喜，還未傳信說要回來呢，王副將怎這般快就回了營洲？”

  長久以來，他欲建功立業光耀門楣，想要證明自己，不外乎是潛意識中想要得到父親重視，想被後母和弟弟們高看，而今終於如願了——

  王敬勇的眉皺得更緊了。

  王敬勇：“……滾。”

  不必再多想了。

  倒果真死也沒想到見面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士兵：“……！”

  “原來咱們王爺竟是時家後人，真真是虎父無犬子！”

  此刻擺在他眼前的是無比光明的前程。

  疑惑的神色在士兵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得以試探問：“將軍是說……顧娘子的父兄？”

  “王副將……”

  王敬勇嘴角一抽，布滿胡茬的臉上卻是露出了一個笑來。

  士兵縮了縮脖子，悄悄看了下左右：“……將軍，可這就是在外頭啊。”

  王敬勇下意識地看過去，只見那女子身後跟著一位儒雅乖巧的年輕郎君，生得格外俊美。

  將軍沒多問，隻點了頭：“去吧。”

  去年不是還沒有著落？
  怎麽做到事業與婚姻共同迅速發展的？

  合理嗎？
  禮貌嗎？
  此時，一名年輕的娘子走了進來，順水趕忙笑著迎了上去：“佳鳶娘子來了！”

  王敬勇一愣：“你知道了？”

  顧聽南還要再問“那你為何”，只聽他先發製人：“你為何不辭而別？”

  “是。”

  無法可想。

  王敬勇張了張嘴，舌頭好似打了結。

  他未有再深想。

  相隔百日余，終於又見到她了。

  實則從前他在家中並不受寵，自母親走後，父親再續弦，他便好像成了個外人。

  王敬勇抬頭看他一眼，咀嚼的動作未停。

  “……”

  須知當初那些“招個俊美郎君”、“去父留子”等驚世駭俗的提議，便是在她們之間碰撞出來的……

  看著那年輕郎君體貼周到到讓其他男子無路可走的模樣，王副將默默移開視線。

  世風日下至這般田地……

  總覺得想要挽回那女人的心，難度很大。

  但這一路已經想得十分透徹的王副將不會輕言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