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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啞巴》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一抹粉色身影映入眼簾,顧溪橋抬頭微微訝異地看著來人,眼眶微微紅腫著,像有哭過。他已經酒醒,膝下是長滿青苔的鵝卵石,跪得發麻幾乎沒了知覺。

  ‘叔母為什麽罰你?’她蹲下`身去,看著他。

  他有些哽咽,雖然懊悔,但也是於事無補,恨自己就不該碰那幾壇歲寒酒。

  “因為我說我想娶妾。”坦坦蕩蕩,沒有半分遮掩。

  小姑娘沉默了,掰弄著裙擺上的繡花,遲遲不肯抬頭。

  “你打我吧,這樣我心裡會好受一些。”顧溪橋也知道那根本就是酒後的胡話,可已經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你想娶的那個人在哪裡?”她抬起頭來,除了臉色稍稍有些難看以外,一切都很平常。

  “什麽?!”他有些愕然。

  ‘不是要娶妾麽?她人在哪?什麽時候過門?’這回子,她比先前更加平靜了,臉上甚至有了笑意。

  “去哪?”他問,有種脫離視線的不安,“別去求叔母,我做錯事,理應受罰。”

  “夠了!”他抬起頭來,眉頭緊蹙,頗有黑雲壓城的架勢,“虞俏俏,不要再假惺惺演戲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藏了什麽樣的心思?他明明那麽喜歡你,卻要搬出一紙早被世人遺忘的聖旨。你也是,明明心裡有多放不下,卻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你們兩個把我顧溪橋當成什麽了?!”

  ‘若是叔母問起,隻說是我逼你的,酒也是我逼你喝的,’小姑娘靈動的目光微微一頓,‘我義父是前朝太傅,叔母不會為難我。’

  季恆兩個字,她是半點都沒敢提。

  ‘趁熱吃吧。’

  “真沒有。”他很是無奈,頭一回明白喝酒誤事,誤得到底是個什麽事。

  他自嘲道,“我這風燭殘年的身子,再跪上一夜,恐怕是要見閻王的。”

  剛剛不還好好的麽?

  “……”

  俏俏未料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看著怨氣滿滿的顧溪橋瞬間就紅了眼眶。

  ‘嬤嬤說過,心裡有喜歡的人總是羞於說出口的,不過沒關系,你偷偷告訴我,我不會告訴旁人的。’俏俏隻以為他是羞於啟齒,才這般吞吞吐吐,不願說出實情。

  俏俏應了他,轉頭便往膳房走去。晨起的丫鬟婆子們正在準備吃食,俏俏也不多言,只是衝擦肩的微微頷首。自成婚以來,頭一回去膳房,下人們見來了個如此標致的人兒,早也猜到是剛入門的新娘子。又聽聞,是靖安王府出來的姑娘,連笑容也越發殷勤了些。俏俏也不多言,匆匆地用油紙包了幾枚熱乎的糕點,折返到顧溪橋的身旁。

  聽著她一字一句,萬般誠懇的模樣,跪了一整夜的顧溪橋有些壓製不住身體的病氣,猛嗆幾口,“不對,根本沒有什麽旁人。”

  ‘為何要自責?在我看來,叔母也有錯,你想為顧家傳宗接代,這是好事……’

  ‘別擔心,我不會是話本子寫的那種妒婦,不會傷害她的,’她有些手足無措,想著自己的突然出現會不會無形中傷害到了旁人,‘如果沒有我,成親的應該是你們兩個人,對不對……’

  油紙打開,裡頭的糕點生得精致小巧,挨了一夜的肚,難免惹他吞了吞口水,卻很快把頭轉向了另一邊,倔強道,“拿走吧,叔母若是瞧見,又要生氣了。”

  俏俏有些發懵,知道他說得是氣話,多半還是因為在納妾一事上,自覺有些不厚道。

  俏俏早就聽到他饑腸轆轆的聲響,哪裡還等得及聽他囉嗦這許多,撿了一塊就往他嘴裡塞。少女袖子裡攏著的淡香散出來,冰涼的指尖觸碰到鼻翼上,嚇得顧溪橋身子往後一躲,趕忙抬手去接,“我自己來,自己來。”

  香甜的糕點在他嘴裡如同嚼蠟,看著眼前嬌小的身影,覺得自己的身子像是被什麽給猛錘了一下,無極力地垂下手來,“不用管我,是我自作自受。”

  顧溪橋的心仿佛被什麽給刺痛了一下,子虛烏有的事,就連個可以編撰的人都沒有,故而更是遲遲未開口。

  豈料,她聽了這話,反倒有些失落。緩了好半天,臉上才有了笑容,慢慢地站起身來。

  顧溪橋從來也不是個心硬的人,看著眼前委屈巴巴的小姑娘,再想說什麽刻薄的話,終究是難以啟齒。

  “哭什麽?我不寵你,他寵你,去他身邊哭。”

  “……”

  一句話把俏俏逗得破涕為笑,看著嘴硬心軟的顧溪橋,她想了想,毅然決然地在他身旁跟著跪了下去。

  “做什麽?”他總覺得這個小姑娘有些不太聰明的樣子。

  ‘夫不賢,妻之墮,’她拍了拍心口,頗有些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慷慨氣度,‘你受罰,我也有責任,要跪一起跪。’

  “胡攪蠻纏些什麽?”顧溪橋有些煩躁,雙膝往旁挪了挪,眼看著對方也要跟過來,如臨大敵般,忙出手製止,“別過來。”

  俏俏一愣,乖乖地立直了身子,安安靜靜地跪在庭院中央。於是乎,進出庭院的丫頭婆子們見了此番情景,夫妻不睦的傳言自然不攻而破。

  但俏俏不知道,她一心隻想著什麽時候叔母氣消了,便會遣人過來喊顧溪橋起身。

  等到日上三更的時候,還是不曾見到一個身影。她想著顧溪橋那病弱體必定經不起這麽樣的折騰,迅速站起身來徑直往叔母的院子裡走去。

  薑氏昨夜被侄子氣得不輕,當下就責令他長跪庭院懺悔。顧溪橋整整跪了一宿,少不得被露水的寒氣侵蝕,而今又被烈日暴曬,實在是有些挨不住,全然沒察覺到俏俏起身。

  顧家上下人丁眾多,薑氏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全然忘了自己這個侄子還在領罰的事。

  “少夫人怎麽來了?”院中掌事的丫鬟知秋正撲打著絹布上的灰塵,看到俏俏來,趕忙停了手。

  ‘叔母呢?’她朝窗子裡頭探了探,不曾看見那個身影。

  “薑夫人出門辦事去了,少夫人可有緊要的事?”知秋自小在薑氏跟前長大,識大體顧大局,素來聽聞這個少夫人是個啞女,並沒有半分譏諷的意思,只是惋惜和心疼。

  “他還在院子裡跪著呢,跪了一整夜,想來問問叔母是不是還在生氣……”俏俏本想著,即便薑氏氣未消,她也不能任由顧溪橋這樣跪下去了。

  自己的丈夫,自己不寵著,哪裡有叫旁人折磨的道理?哪怕是長輩,也不行。
    盡管此刻在俏俏的心裡,丈夫二字實在模糊。在這世上,所有的男子大概可以分為三類,爹爹,季恆和其他。

  “哎呀!糟了!竟把這茬事給忘了!公子他向來身子不好,哪裡經得起這般長跪?!”知秋大驚失色,也顧不及許多,直奔著內院去了。

  她個子高,跑得又快,俏俏跟在後頭,不少一會兒,便不見了身影。

  庭院內,顧溪橋的臉色比原先慘白了許多,毒日頭將他的頸脖處曬得泛紅,他用雙手支撐住搖搖晃晃的身子,連睜眼都頗為費力。

  “公子!”知秋驚呼一聲,忙衝上前去將他扶住,滿眼心疼地仔細打量,很是自責。院中的下人們見了,也紛紛上前來添把手,將其挪回到了屋內的軟榻之上。

  丫鬟婆子又是打水拿帕子,又是奔走去請大夫的,好一陣忙活。

  榻前裡三圈外三圈地圍了不少人,俏俏安安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的案幾旁,眼前的一切好像與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顧溪橋雙目緊閉聽著四周鬧哄哄的一切,似乎在尋找著什麽,喃喃開口,“虞姑娘……”

  “虞姑娘在哪?”

  頓時屋子內噤若寒蟬,眾人紛紛回轉過頭看著孤身一人站著的小姑娘,默默地讓出一條小道。

  或許是察覺到那縷靜謐的氣息在靠近,原本煩躁不寧的顧溪橋氣息平穩了不少。那擰著眉頭正在把脈的大夫見她走近,也緩緩開口,“公子的舊疾本已無大礙,每日堅持服藥便可,只因先前酗酒,加之通宵長跪,怕是有複發的跡象。少夫人往後需得勞神些,莫要再做這些身子不能承受的事了。”

  送走了大夫,眾人也皆散去,知秋也拿著藥方抓藥去了。屋子裡只剩下她和顧溪橋兩個人。

  有了短暫的小憩,他身子緩和了不少,只是看起來依舊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剛想坐起身就被俏俏給按了下去。

  他猛嗆一口,茫然地看著她。

  ‘大夫說了,你要靜養,不能亂動,更不能起身。’她的眼裡寫滿了關切,雙手空抬在半空,生怕對方會再次起身。

  顧溪橋愕然,乖乖地躺了下去,很是無奈,“大夫說的話,也不能全信啊!我每日按照他的吩咐,循規蹈矩地吃藥,忌食辛辣,可這病依舊好不了,所以不能全信。”

  ‘所以是大夫的問題,這世上的病千奇百怪,同樣的病,遇見不同的大夫便會有不同的結果,醫術不精和妙手回春,兩者之間相差很大的。’俏俏不敢相信,他如此年輕,便病入膏肓,一定是大夫誤診所致。

  “我不想自欺欺人,上京還有各州府的名醫,也都看遍了,皆無成效,”他沉思了一下,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虞姑娘,不如你休了我罷?我這樣的身子,怕是沒有辦法照顧你一輩子的。”

  小姑娘眼裡的光亮一點點褪去,柳眉緊蹙。她似乎意識到,自己並不討喜,嬤嬤不告而別,季恆不要她,如今又是顧溪橋要趕她走。

  ‘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好?’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問詢,‘可以改的。不懂的,也可以學,我會對你好的。’

  看著她這般模樣,顧溪橋的心中百感交集,十分清楚自己的身體,再這麽下去,定然是完成不了季恆的托付。與其這樣,倒不如盡早將她送回。可顯然眼前這個小姑娘,對情愫的認知是模模糊糊,一知半解。

  ‘不要趕我走了,好不好?’她單純地以為是自己不夠討喜。

  “不是要……”他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自己的所作所為,再是遲鈍的人也能感知到,況且對她來說,確實不公平,他想了想,有些落寞地收回目光,輕咳幾聲,“想學的話,我教你。”

  知秋端了湯藥進屋,看到眼前這一幕,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了笑容,薑夫人盼著的不就這個麽。

  把湯藥往桌上一擱,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藥很燙,俏俏剛伸手的瞬間,又縮了回來,榻上的顧溪橋卻開口了,“倒了吧……”

  ‘好不容易才熬起來的。’裡頭有罕見的藥材自不必說,還會浪費不少的心血。

  “你也說了,大夫醫術不精,這藥還不如不吃,又何必讓自己白白遭這罪呢?”他自記事起就離不開藥,平日裡有丫鬟盯著,若自己不喝,她們就會受罰,今日也是頭一回,他想小小偷個懶。

  聽聞言之有理,俏俏也鬼使神差地點點頭,趁著無人注意,偷偷溜進院子,尋了個小花壇,把湯藥倒了進去。

  俏俏折返回來的時候,顧溪橋已經睡著了,一呼一吸皆安安靜靜。

  ‘紙筆。’她稍稍走到外頭,打發安樂去取。

  “姑娘要紙筆做什麽?”安樂有些好奇,雖然這麽問,但還是很快就取了回來。

  趁著顧溪橋熟睡之際,俏俏已然把信寫好了,但看到季恆親啟的字樣時,安樂急忙攔住,“姑娘是要給殿下寫信麽?”

  俏俏見她反應太過激烈了些,很是不解,‘顧溪橋病得很重,上京沒有好的大夫,我想讓他幫忙。’

  安樂小歎了一口氣,又回看了榻上的顧溪橋,稍稍把她拉到屏風後頭,語重心長道,“奴婢知道姑娘救人心切,此事更是萬分火急。可姑娘已經成婚,再不能與其他男子有絲毫瓜葛。若是傳出去,怕只會玷汙了姑娘的名聲。”

  ‘人命關天,人命關天。’她重複著,死死地護著懷裡的信。

  “這信要寫,”安樂道,“只是不能以姑娘的身份去寫。薑夫人,顧公子,亦或者顧家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卻唯獨不能是姑娘。”

  俏俏心裡隻想著如何救顧溪橋,其中的利害是沒想過的。她不明白為什麽救一個人,要有那麽多的顧忌,況且只是一封信,僅此而已。

  看著她靜靜出神,一臉無助的模樣,安樂的心也跟著軟了下來。說到底,自季恆那日離開上京以來,也有小半月,卻不曾見到有一封來信。倒是戚梧來了幾封信,都是厚厚的一摞,恨不能見沿途的所見所聞都寫在裡頭,囉嗦得不行。

  這些安樂都不曾同她提起半個字,怕她睹物思人,更害怕她胡思亂想。

  “姑娘是不是在想,倘若是顧公子出面,殿下不僅不會相幫,反倒會加深你們彼此之間的誤會?”安樂也知道她心裡有許多話,是想說又不能說的。

  她緩緩抬起頭來,是一張淚眼斑駁的臉龐。

  安樂覺得有些窒息,她也不懂季恆為什麽要這麽安排?縱然有再多的危險,但能留在身邊,沒有一刻不是開心的,不像在這裡成日鬱鬱寡歡,看著就心酸。

  ‘不會有人發現的,尋個借口出去,把信送到驛站。’小小的巴掌臉上寫滿了倔強,她深信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況且信中隻提到顧溪橋的病情以及尋求良醫相救的事,再無其它。即便被發現,那也沒什麽可遮遮掩掩的。

  “姑娘……”安樂輕輕地喚了一聲,本想再勸,猛得聽得裡頭顧溪橋咳得不停,只能暫且擱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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