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適應了光線，眼前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她看到了窗欞，看到了那兩只在房簷上築巢的鳥。

  躺了太久，雖然陳衍特意給她請了兩個護工輪流照料，每日按摩保證她的肌肉彈性，可是身體依然僵硬得不行，她費了好一會兒力才能轉頭看清她所在的地方。

  周圍擺著各種各樣的儀器，無數根針扎在自己身體裡。

  身體好似不是自己的，連動一下都不能，試了好幾次，掙扎了數下才將身上針全部扯掉。

  然而做完這些卻已經花費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無法再挪動一下，想要坐起來想要下床更是天方夜譚。

  此時一樓的餐廳，清晨的光落在花園中，那裡有著大片玫瑰，是陳太太親手種的，有著法式莊園的浪漫，而屋中也是溫馨明媚。

  女人和孩子坐在一邊，男人坐在對面，女人將點心切成小塊小塊的放在小男孩的餐盤中。

  “啊！！！！”

  一聲刺耳的尖叫驚動了樓下吃早餐的幾人，原來是照顧張兮若的護工正準備幫張兮若洗臉，一進來卻看到了那個躺了四年的活死人突然睜著眼睛跟她對視，護工當即就像看到鬼一樣驚恐。

  有人靠近他都沒感覺到，直到她叫了他一聲，“陳衍。”

  江以晴和陳嘉木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陳衍這個時候也沒心思去關注他們跟他們說明情況。江以晴只能通過那飛馳而出的車子判斷陳衍出門了，在她印象中陳衍是一個很冷靜的人，早已習慣臨危不亂，可是從那車速能看出他的著急，能讓陳衍著急的事情，想來定是他十分在意的事。

  “你怎麽來了？”他問。

  他抱著張兮若進了電梯直接下了負一樓，將她放上車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如飛一般直接駛離地下車庫。

  吃飯的幾人聽到了聲音紛紛抬頭看，從聲音的位置判斷出是來自閣樓。

  不過張兮若的清醒並沒有持續太久，剛剛的掙扎已經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的身體已經累到極限，此刻眼睛一翻又重新暈了過去。

  他緩緩側頭看過來，他的眼神將她嚇了一跳，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一雙眼睛卻殺氣騰騰。

  “張兮若？”

  “太太她……她……”

  江以晴找到護工了解情況，聽到護工的話，她又是震驚又是不安。

  江以晴在急救室外面看到陳衍，他坐在長長的椅子上，出來著急，他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陳衍的一絲不苟表現在他生活上的每一處，他總是光鮮亮麗，她從未在他身上看到過狼狽，此刻他襯衣上滿是褶皺，他卻好似不在意，他表情茫然無措，跟往日裡的深沉截然不同，這樣的陳衍讓他陌生。

  她真的醒了。

  陳衍的驚訝絲毫不亞於護工，他不敢相信，又上前走近了一些，目光死死盯著床上的女人，他確定她確實是睜著眼睛沒錯，什麽大場面他沒有見過，可是此刻他臉上的震驚是那麽明顯。

  江以晴知道陳衍所說的那家醫院，那醫院陳衍有投資，他和裡面許多醫生都相熟，聽說當年他太太出了意外進的就是那家醫院。

  即便她此刻大睜著眼睛，可叫出她的名字依然帶著不確定。

  陳衍走到閣樓門口正好碰上急匆匆出來的護工。

  陳衍最先反應過來，他猛然起身，椅子在地上劃過一道刺耳的聲響，陳衍向來從容，此刻那著急忙慌的模樣卻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氣度，腿長腳長的男人，幾乎是三梯一步，用最快的速度上樓。

  護工的這一聲尖叫，很顯然是閣樓出現了狀況。

  護工結巴了，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陳衍沒有耐心等她說完，直接走了進去。

  陳衍反應很快，他一把將她抱起來，當機立斷衝那已經傻掉的護工吩咐，“趕緊聯系醫院準備好病床。”

  “發生什麽事了？”

  “我擔心你，過來看看，陳太太她……”

  她的話還沒說完，眼前急救室的門突然開了，陳衍身體似乎僵了一下，動作卻慢騰騰站起來。

  “我太太怎麽樣了？”

  問這話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讓人聽不出這話究竟是不是出於關心。

  “很奇怪。”

  “什麽意思？”

  “從X線斷層腦掃描圖像顯示來看，目前陳太太的大腦活動區域已經接近於正常人，可是以陳太太的情況她幾乎是沒有可能醒來。”

  陳衍只聽到了前半句，“接近於正常人？這是什麽意思？”

  “直接點說就是陳太太的身體算是恢復了。”

  “……”

  陳衍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沒什麽變化，可是江以晴卻注意到，他放在身側恐怕連他都沒意識到緊緊握在一起的拳頭此刻卻漸漸松開了。

  “身體恢復是什麽意思？她不再是植物人狀態了？她徹底醒了？她以後就是正常人了？梁醫生，你該清楚醫生該有的嚴謹，你該為你說的每一句話負責。”

  陳衍說這話時語氣沉了些許，梁醫生忙道：“陳先生此話怎講？我怎麽可能亂說病人的情況？陳太太的身體確實是恢復了。”
    陳衍沒有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問道：“我現在可以見她嗎？”

  語氣輕了些許，竟給人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陳衍隨醫生進去，江以晴卻呆呆站在門外沒動，醫生的話她自然也聽到了，陳太太醒過來了，這個結果對她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陳太太如果醒了，那麽她和陳衍……

  江以晴站在門口向裡面看，那個女人依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就好像以前的無數個日月一樣，陳衍站在床邊，他背對著她，她看不清他的面色，她只聽到他對醫生說：“你剛才說她的大腦活動已接近正常人了，為什麽她還昏迷不醒？”

  醫生道：“陳太太雖然已經醒過來了，可她畢竟躺了這麽多年，身體虛弱，一開始本就不該做超過身體承受能力的活動，身體超過負荷自然支撐不住，等她恢復一些自然就醒了。”

  陳衍隨醫生出來，這才看到外面的江以晴，陳衍衝她道：“你先回去，幫我照顧好嘉木。”

  “那你呢？”

  “我留在醫院。”

  簡單的一句話，他並不想多做解釋，可其實大家都懂，他要在醫院等著陳太太醒來。

  “我在這裡陪你吧。”

  “不用。”

  陳衍拒絕得乾脆利落，從他斬釘截鐵的語氣來看，毫無商量的余地。

  江以晴從醫院出來，她都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到車上怎麽把車子開出去的，整個人都像麻木了一樣。

  陳太太醒了，她怎麽會醒呢？這麽多年過去了，陳衍對陳太太還有感情嗎？還是說只是出於責任？
  那她和陳衍……還有可能嗎？

  江以晴回想著過往，這兩年來和父子兩的點點滴滴，他們陪她過生日，他們一起去遊樂場，還有大叢玫瑰花旁邊她緊緊抱著他。

  或許她用不著那麽擔心，是她陪著嘉木一點點走出陰霾，陳衍那顆冰冷的心也是她焐熱的。

  嘉木已經決定要認她當媽媽，陳衍也說過他接受她當嘉木的媽媽，她害怕什麽呢？

  回到家中，嘉木見她一個人回來的，問道：“江老師，我爸爸呢？他為什麽沒有回來？”

  “你爸爸現在有點事，要忙完了再回來，你乖乖的好不好？”

  小男孩果然沒有再多問，點了點頭。江以晴並沒有告訴他他媽媽醒過來的事情，她想了想試探著問：“嘉木，要是你媽媽突然醒來了你會開心嗎？”

  “當然開心了。”小男孩不假思索回答。

  江以晴說不清心裡是什麽滋味，他開心她也該為他開心不是嗎，那畢竟是他的親媽，可是一時間卻連笑容都扯不出來。

  張兮若的病房隔壁有一間吸煙室，陳衍在裡面抽煙，他聽到褲包中手機震動，陳衍拿出手機，有無數個未接電話，他竟然到現在才發現，打來的是他的助理小齊。

  “陳總，您還有多久到公司？”

  陳衍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了，他竟然完全忘了時間，這個電話提醒了他，他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陳衍揉了揉眉心，說道：“今天的早會你幫忙主持，還有下午和白雲味業的會談你幫我延後，我現在有點事脫不開身。”

  張兮若一直沒有醒過來，下午陳衍安排助理去家中給他拿了些日常用品，張兮若的病房是單獨的，這邊還有一個專門陪護的房間，陳衍會暫時住在這裡。

  第二天一早陽光初照，護士來找他，說是醫生有事情要跟他聊。隨著護士出來，路過旁邊抽煙室的時候護士道：“吸煙室裡那一堆煙頭是陳先生抽的嗎？”

  “嗯。”

  “我昨天值班，看你一整夜都在抽煙，抽煙抽太多了對身體不好，陳太太還沒醒過來，陳先生可別把自己熬垮了。”

  陳衍沒回話，也沒解釋什麽，在醫生辦公室裡，張兮若的主治醫生給陳衍看了許多資料，又給他交待了一些事情。

  她的大腦雖然已經恢復正常了，可畢竟躺了這麽多年，身體各處肌肉萎縮，需要做康復訓練，所以還得在醫院觀察治療一段時間。

  只要人能活著就行，要怎麽治療他沒有意見。

  商量完，陳衍出去前又問了一句，“她什麽時候醒來？”

  “這個說不清楚，這兩天應該就能醒了。”

  出來之後陳衍接到助理的電話，助理跟他匯報了這兩天的情況，他簡單做了一些交待，而後回到病房，窗簾被拉開，初夏朝陽和煦，暖融融的光線照進來，他看到側頭看著窗外的張兮若。

  是的，她睜著眼睛看著窗外。

  看多了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模樣，人是活著但跟死了也沒有兩樣，而現在他看到了張兮若睜著眼睛，有陽光落進她的眼底。

  他在門口停留了許久才向她走過去。他走到床邊，腳步很輕，不敢出聲，生怕驚擾了一切轉眼就消失不見。

  她終於意識到有人靠近，目光微抬向他看過來。

  四目相對，房間格外寂靜，時間好似在這一刻停止了，連風都在這一刻平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