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垃圾星。

  這個星球足夠偏遠， 也足夠大。從遙遠的地方看去，它是一顆水球，大部分都被海洋所覆蓋。穿過幾個小型的黑域與旋轉風帶， 垃圾星的原貌展露人前。它很荒涼，卻也很繁華。一切的生與死都在這裡溫柔的交匯， 匯聚成獨屬於垃圾星的樂章。外界總是將它妖魔化， 說這裡是弱肉強食之地， 充滿著血腥、暴力以及未開化的野蠻。事實，事實也確實如此。

  宣白夜放生了飛船，給它設定返航的日期，約定是三天。在這三天裡，飛船會以無人駕駛的姿態在太空裡遨遊，然後重返垃圾星。他們從飛船上跳了下去， 輕巧的落在地上。面前是高聳的垃圾山， 有幾個面容警惕的孩童看見他與她，對視了一眼，將手中髒兮兮的麵包咽到了肚子裡。該說垃圾場的孩子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嗎， 他們幾乎是以飛奔的速度逃掉了， 甚至沒有對著蘇嵐和宣白夜乞乞討。這裡是第九區。

  她從賽璐璐的手中買到了情報，出人意料，她的父親居然在第九區。明明， 憑借著賣她獲得了一筆不小的收入， 結果很快就因賭博而輸光了，甚至連居住權也輸了出去。於是他只能灰溜溜地回了第九區。想到這裡，蘇嵐的心中卻沒有半點的愉悅。

  “你是來找人的。”宣白夜篤定地說。

  “是。你遇到我真的很幸運。你追尋著埃裡希的蹤跡， 而我， 我的身邊全是埃裡希的蹤跡。”

  蘇嵐之所以如此迫切地查出真相也是為了這一點。誰能容忍自己的命運是被安排好的呢。不， 就算一切都在埃裡希的規劃當中，她也不覺得自己的命運是被他安排的。真是見鬼。好久以前，她第一次聽見埃裡希的姓名，可沒想到自己會和他有這麽深厚的淵源。

  宣白夜緩緩地眨了眨眼睛，銀白的睫毛襯托的他的神情有些冷淡，他一邊聽蘇嵐講話一邊環顧四周，“……這就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

  宣白夜總是有把疑問句說成陳述句的本事。蘇嵐搖了搖頭。事實上她也不過在第九區生活了三個多月，以後，就都是加工廠與第四區了。很快，她照著情報所在的地點找到了他。她的父親。他的面目已經模糊在歲月中，連當時的情緒也記得不大清楚，她隻依稀記得他那雙黯淡的藍色眼睛，像是劣質的寶石。

  他的眼神疑惑，不似作假。

  他還想與蘇嵐討價還價要一點報酬，蘇嵐無情地拒絕了他。於是在蘇嵐溫柔的開導下，他終於說出了當年的那部分真相。關於，蘇嵐的出生。

  他用詭秘的語言蠱惑她，吃下了禁忌的果實。字面意義上的禁忌果實。那是一顆膠狀的球體，像是什麽糖果。然後，蘇嵐的母親懷孕了。

  再見面，相顧無言。她看著骨瘦如柴伶仃大醉的他，而他正在用癡癡地視線盯著酒杯。過了兩秒，這個亂糟糟的瘦小的男人像是被驚醒了，用一種惶恐地眼神看著她。他難道是害怕自己會殺了他嗎？很快，蘇嵐敏銳意識到不對，他看著的方向分明是……宣白夜。

  “我的耐心有限，朋友。”蘇嵐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那是三個素昧平生者的相見。一個金牌牛郎，一個□□殺手，一個紳士，堪稱最最最奇葩的相遇。殺手到牛郎店殺人，紳士目睹凶殺現場卻泰然自若。昔日的金牌牛郎回憶起那個男人，他一向以自己的容貌自豪，尤其是自己那略顯黯淡的藍眼睛，有人誇讚他他的眼睛比藍色的矢車菊還要動人，然而他或許永遠也忘不了那個人的紫眸，那麽華美的色彩，蠱惑人心，讓人想起書中的魔鬼。

  給他注冊鎮定劑後，他的情緒與神志明顯都緩和了下來，眼神中依然帶著驚魂未定。不等他開口，蘇嵐先問起了話，“……你認識埃裡希嗎。”

  蘇嵐又注意到他正在偷偷地看宣白夜。

  這簡直是魔鬼的技術。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的創造生命的技術？太過詭秘，反而讓人心生恐懼。

  “當初，你為什麽要說我不是你的女兒，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是誰的女兒。如果我真的是怪物，那又是誰創造出了我？你別告訴我，這些話語都是你一時興起，沒有絲毫的科學依據。”

  她想了想，決定給孩子找尋一個“父親”。於是最可笑的家庭產生了。

  她太無聊了。所以她願意做這種事情。太瘋狂了。這個神棄之地，究竟孕育出多少瘋子？動機難名的瘋子。

  他的講述依然在繼續。孩子出生後不久，埃裡希來了，他凝視著這個略有些孱弱的孩子，眼神中凝結著他看不懂的情緒。而那也是他最後一次看見埃裡希。
    他聽到埃裡希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一個殘次品罷了。”

  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呢。如果眼前這個男人說的都是真的，埃裡希千裡迢迢來到這裡，究竟做了什麽？那個不知名的果實是什麽，她如何死而複生，自己為什麽是殘次品，龍雀與她的高契合度與此有關嗎？埃裡希與黛蘭西死去的孩子，難道能借助……蘇嵐突然想起自己曾經看過了一部奇幻作品。在很小很小的一個村莊裡，人們安居樂業地生存，與其他人並無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擁有一座‘龍宮’，在月夜，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人去往那裡，就會化作珠子，吃下珠子的人，會誕出與那個人一般無二的孩子。他們是在用一種奇異的方式回到生命的原初，又從生命的原初再度成長。

  真相居然是如此的。埃裡希……究竟把生命當做什麽。她又究竟是什麽東西。

  不期然的，她想起遠古的神話故事，在那神話故事裡，有女子踩上巨人的腳印，便因此懷孕，剩下半人半神的孩子。她又想起某部神魔小說，師徒四人西天取經，喝下了子母河的水……

  宣白夜突然把自己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是無聲的撫慰。他的安慰一向如此潤物細無聲。蘇嵐搖了搖頭。她並沒有因此，生出一些別的什麽情緒。她只是有些感慨，自己的身世居然如此曲折離奇。

  “走吧，看來……”

  男人的面容有些淒慌，同時還帶著些貪婪，“……我好歹是你的父親啊。你難道不應該……”

  “比起這些，你還是盡快逃跑吧。作為你的女兒，馬上，我就要去得罪第四區區長了，你覺得，克萊因藍會不會放過你。”

  “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這麽多年，手無縛雞之力的你居然能好好的活在這裡，沒有缺胳膊少腿，定然是少不了克萊因藍的手筆。話嘛，點到為止，你自己悟吧。”

  蘇嵐說。

  她拍了拍宣白夜，和他一起走出了這裡。在她的身後，男人頹然的坐了下來，用手捂住了臉。他究竟有沒有聽懂自己的潛台詞呢？算了。

  “我以為，你會想殺他。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他何止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幸好，我也從來都沒有對他抱有任何的期望。他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

  不知道克萊因藍能不能想明白這個道理。

  ***
  第四區。克萊因與埃裡希正在喝茶。紅茶現出螺旋一般的紋路。

  “見到你，真是讓人感到驚奇。曾經，我以為你會成為帝國的掌權者——僅僅憑著你求取了帝國的王女。很快，這樣的想法就被你推翻，一夜之間，你就淪為了階下囚，上了軍事法庭。再後來，我以為你死了。現實卻告訴我你還活著。你真的是一個神奇的人啊，每次都能夠逢凶化吉。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會做多余的事情。是什麽，讓你回到了第四區呢。”

  “為了我的女兒。”埃裡希端起紅茶喝了一口，動作緩慢而優雅，像極了一個真正的貴族。克萊因知道，埃裡希從不說謊，所以，他的話語十分引人興味。

  “蘇嵐。蘇嵐是我的女兒。我想，她應該已經來到第四區了。你與她相處了這麽久，你覺得，她是一個怎樣的孩子呢。”埃裡希紫色的瞳孔裡流轉著華美的光澤，比這雙眼睛更引人矚目的是他的氣度，好像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神秘而不可捉摸。克萊因最討厭他的這種樣子。

  “蘇嵐，是你的女兒。也就是說，你是蘇嵐的父親。可蘇嵐，不只有你這個父親，她還有另一個父親。她的父親，把她賣給了我，你知道嗎？那個時候，她只有七歲，眼神警惕，滿懷著對世界的陌生。你問我，她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只能說，她也許比你想象的要無情的多殘酷的多，至少，你不可能憑借著血緣在她的身上得到一絲一毫的優待。相反，她也許會因為這份血緣，加倍的憎恨你。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總是引人憎恨的不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