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下一秒， 宣白夜看見了布朗尼。

  布朗尼從雨中回神，一抬頭便看見宣白夜。它的視線從他月光一般的頭髮轉移到他的眼睛，他有著長長的睫毛， 看起來就像是顫動的蝶翼。布朗尼的情緒系統突然生出了一種波動，就像……很久之前， 他們就見過面了。布朗尼：“……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宣白夜看了一眼布朗尼， 蘇嵐與露茜也用相同的目光投向布朗尼。無他， 這樣的語氣實在很像搭訕。一個短腿的機器人，向帝國的黎明說出這樣的話，想想都覺得很奇怪。

  “嗯。”他應了一聲，看不見他的情緒，隨即，他轉身， 用一種非常專注的眼神看著她。

  “我也覺得， 你的氣息很熟悉。”宣白夜看著蘇嵐，像是要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些什麽。為什麽會感到熟悉呢？是因為她的藍眼睛嗎？
  蘇嵐：“……”

  宣白夜的聲音很涼，但並不是冰冷， 有一種泉水汩汩流出的清澈感。雨幕如簾， 打在雨傘上劈劈啪啪的，有一種解壓感。宣白夜並不知道自己的話有哪裡錯了，這只是他內心深處最真切的感覺， 然而， 他也並不是不懂得看氣氛的人。

  宣白夜:“……對不起？”

  為什麽要用如此理所當然又帶著萬般疑惑的語氣說出這種話，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完全沒懂。蘇嵐不由想起她的網友，那個少年宮的教官， 偶爾， 他會和自己討論教學經驗。蘇嵐不明白星際時代是如何教導學生的， 但，用腦子想想他們的訓練一定也很嚴苛，畢竟是星際時代的機甲少年宮啊……381似乎有些太過寬容。381也這麽覺得。

  “去前面的維修店避避雨吧。”宣白夜舉高了傘，示意她跟上他。隨即，他伸出手摸了摸布朗尼，“也許，你和我曾經見過。”

  宣白夜難得回想起過去。蘇嵐卻是在不動聲色的環視周圍。宣白夜注意到她的視線，率先開口。

  兜兜轉轉，他們還是來到露茜的維修店。露茜看見濕漉漉的蘇嵐，有些驚訝。看見宣白夜，反而有些了然。她和宣白夜有點交情，畢竟是同一個大學。她知道宣白夜並不是帝國宣傳的那種“帝國的高嶺之花”。

  蘇嵐了解過宣白夜，但也限於百科上的了解。如今，活生生的宣白夜出現在她面前，她的心卻也沒有什麽波動。只是，這個人真的長的很好看。

  宣白夜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是個仿生人。他被製造於一個非法實驗室，那裡位於地下，有著繁複的系統，無數實驗體從這裡運進，又從特殊管道運出。實驗室有著白色的天花板，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宣白夜很喜歡這種味道，因為這種味道意味著絕對的乾淨。當然，這裡也是世界上最肮髒的地方，不停的進行著人體實驗。是黛蘭西把他從實驗室救出的。

  便攜式機甲裝置是很多年前提出的機甲，在研究多年後終於出世，引起外界一片唏噓。無他，它的造價比較便宜，修複也比較容易，對精神力的要求也不高，然而，它很不穩定，被譽為“機甲倒退三百年”。這種機甲便攜裝置與其說裝置，不如說是什麽破爛。靴子是飛行靴，不過裝載了最新動力。有晶核能源鑲嵌在腰帶上，只有防禦功能。這些都不是什麽技術。唯一算得上技術的大概是“對蟲族特攻”的功能。

  不管是輕型機甲還是重型機甲，其體型都很大，耗能很多，不善攜帶。由於機甲的局限，液體金屬機器人出世，然而它較為脆弱且造價昂貴，修複不易，精神力要求高。

  露茜想了一會兒，端上一疊松餅。布朗尼也嗅了嗅松餅，慎重的點了點頭。而露茜轉身從櫃子裡取出她製作好的零件。與其說零件，不如說是一種武器。宣白夜畢業於帝國萊茵軍事大學，那裡有全帝國最好的機甲專業。也有最專業的團隊。

  “我不需要保鏢。”

  蘇嵐還是不太好意思說自己比較喜歡淋雨。露茜也不知道蘇嵐不要傘居然是自己喜歡淋雨。總之，露茜從後台取出來厚厚的毛巾遞給蘇嵐，蘇嵐道了謝，將毛巾蓋在自己的頭上。

  宣白夜沒有什麽別的意思，他只是單純的覺得自己也許有零件和這個小機器人是同一廠家生產的，這樣，也算他們見過面了不是嗎。

  “你沒有帶保鏢。”

  “你在找什麽。”

  眾所周知，蟲族是一種特殊的種族。它們天生具備著奇高的修複能力與頑強的生命力，作為群居生物，它們聚集在一起會自動生出精神力罩，而這種精神力可以免疫大部分的炮火導彈。科學家將這種蟲族特有晶罩命名為神之領域。無從解釋這種現象的由來，這在某種意義上違背了物理法則。想對蟲族造成傷害，首先要破除這種領域，而要破除這種領域……必須要運用到將精神力附著到武器上的一種技藝。

  便攜式機甲裝置提供特殊礦石做出的長刀，這種長刀必須由人手握住刀柄方能注入精神力，注入精神力後，刀鋒會變色，就像是什麽冒險小說裡的附魔設定……這種刀可以破開防禦。這種攻擊力的提升不是倍數，而是指數，由此在一段時間內也被人趨之若鶩。精神力注入武器不是什麽稀罕的事，這款長刀被人關注也是因為那因為那指數倍上升的攻擊力。如果可以改造出機甲款式，那該多麽強大。總之，研究是什麽也沒研究出來。這款便攜式機甲以其雞肋被釘到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那特殊的礦石確實不能運用於機甲武器。用機甲拿起長刀，與拿起普通的刀沒有任何差別。
    沒有機甲的防護，隻用肉身靠近蟲巢，首先就會被蟲族的精神力干擾，輕則失明失聰，重則腦死亡。在用刀撕開蟲族防禦的那一刻，他立時就會被蟲族撕碎。用這樣的方法，倒不如使用效率較低的機甲。要知道，哪怕是機甲也擁有極高的危險性，蟲族的咬合力與黏液可不是吃素的。

  露茜遞給宣白夜的是宣白夜自己研發的一款武器。武器箱上有白薔薇的印記，刻著B-612的編號。而箱子大概是用高強度合金製造的，上面有著繁複的密碼鎖。自爆系統。蘇嵐瞥了一眼，給出這樣的定義。

  宣白夜並沒有停留太久。很快，他接到了副官的通訊，於是匆匆離開了這裡。雨已經停了。她看著宣白夜遠去的背影，記憶中卻仿佛泛起了一些碎片。這樣的記憶轉瞬即逝，她甚至分不清那是幻覺還是別的。巨大的模糊的玻璃缸裡浸著淡黃色的液體。是修複艙嗎？可修複艙的液體不是綠色的嗎。

  “你給他的，是新型武器嗎？”

  “這可是機密，你都是這麽莽撞的探究秘密的嗎。”

  “如果是機密，你怎麽能在我們的面前做出交接。你會上軍事法庭的。”

  “……真是一點兒也不可愛。”

  *
  宣白夜回到了家。他打開房門，入目的是一個簡單的房間，幾乎沒有什麽多余的事物。與其說是簡潔，不如說是簡陋。

  他將自己的風衣脫下來，噴好消毒水，細心的掛在架子上。家政機器人已經實現打掃好房屋，木質的地板上近乎纖塵不染。他的床也是簡潔風，一床雪白的被子，如果有髒汙很容易便能看清。餐桌上擺著他的晚餐。

  一份麵包，配一份果醬。很難想象這是宣白夜的吃食。這麽簡單，還這麽少。事實上他根本不需要進食，維持著吃飯的習慣也不過是為了更有實感。

  吃完飯。家政機器人自動收了碟子。而他躺在床上，什麽也沒有想。今天的文件已經批閱完畢。白薔薇的學員已經分散到各處。黛蘭西病的越來越重，醫生說這是心病。

  宣白夜不明白，黛蘭西怎麽會因心病，病重到如此程度。她向來都是那麽溫和，美麗，遊刃有余且驕傲。怎麽會讓自己變成這樣。

  黛蘭西沒有回答他的疑問。眼神中蘊藏著太多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等你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宣白夜不知道自己怎樣算長大。他從萊茵畢業，取得赫赫的戰功，得到人們的崇拜與讚賞，成為帝國的首席執政官……他還沒有長大嗎。那他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按照他的設定，他將永遠停留在這個時刻。最風華正茂，最強大，最引人注目。

  而黛蘭西也許會死，帶著對她死去孩子的眷戀，埃裡希的愛恨交織，以及宣白夜的秘密。

  他的血管裡，汩汩流動著藍色的血液。而他的心，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

  “我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長大啊。白夜。”黛蘭西披散著她月光一樣的銀發，靜靜看著宣白夜，像是一個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

  “如果我死了……”

  “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