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黛蘭西早就對他安排了自己的後事。她說， 自己本來是打算把自己的骨灰做成一枚鑽石，讓埃裡希戴在手上的。如果是埃裡希先死，就由她戴著埃裡希的骨灰鑽石。而埃裡希也同意了。

  “聽說， 幾千年前，人們就開始用這種方式證明愛情的忠貞與思念。”黛蘭西說這話的時候， 眼睛裡閃爍著光澤。

  “……但是， 埃裡希背棄了這個誓言。他不會以為， 我想要的是這樣的結果吧。我的意思是，我們好好的在一起，然後，把對方製成骨灰鑽石。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我死之後，還是把我灑在星海之間吧。”

  *
  仿生人也會有夢嗎？宣白夜在此前從未做過夢。夢裡， 他處於很奇怪的視角。他似乎蜷縮著身體， 浸泡在一種溫暖的液體裡，液體中帶著微弱的腥味。眼皮覆蓋著液體，不能睜開， 他的意識似乎也是模糊的， 一片混沌。

  “生命未必全由蛋白質進行構造，生命的真正意義在於記憶，這是我一貫奉行的理念。這裡有你需要的答案嗎？如果你願意， 你可以解剖、不， 拆解它們。這些都是……殘次品。”

  “……也許。”

  說話的人聲顯得如此飄渺，宣白夜的意識尚處混沌，如今卻是慢慢清晰。

  做夢的人並沒有做夢的認知。宣白夜此時也不是宣白夜。當人聲從外界傳遞， 他莫名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的身體裡似乎燃起平靜而熾烈的火。

  殘次品。指的是誰呢。是他……嗎？他明白， 自己是個仿生人，由機械材料與生物材料組裝而成。他認為自己並沒有什麽缺陷，不論是把自己當做機器人還是別的。他不需要吃飯，不需要睡眠，始終保持著清醒，始終擁有著極高的效率。他的動力來源於心口的能源，那是一塊晶瑩剔透的形似紅寶石的晶體。而他甚至還擁有著別的機器人沒有的東西。是情感。

  雖然，情感比較淡薄。

  蘇嵐本來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看見宣白夜她又不確定了起來。她與宣白夜明明一面之緣，她為什麽會夢見他？更何況是如此罕見的清新夢。她不由思索起比較糟糕的可能，也許她被扯入了哪個幻覺，也許她無意中糟了什麽人的算計。但她也實在想不到，自己為什麽會在夢裡見到宣白夜。於是她試探性的叫了宣白夜的名字。

  “蘇嵐。你好。”“……你好。”

  好像不是幻覺。蘇嵐想。

  他勉力睜開眼睛，世界萬籟俱寂。他突然就置身於一片土地，灑滿了鹽一樣的月光。周圍籠罩著白霧，能見度很低。身後，是女孩子的聲音。

  “也許，是精神力同調。”宣白夜看著蘇嵐，眼神中帶著一點困惑，事實上他確實很困惑。作為仿生人，他的精神力波頻與普通人是有所差別的，按照常理，只是極強的精神力同調才可以同調夢境。

  大概不是幻覺。宣白夜想。

  “……宣白夜。”

  明明是陳述句的語氣，宣白夜卻從中聽出了疑問。而這樣的聲音……宣白夜轉身，瞳孔中倒映著女孩的身影。在那場雨中，他們曾交換過姓名。於是他輕而易舉的說出了女孩的姓名。

  “我們為什麽會到同一個夢裡呢，想想未免有些不可思議。”她也了解過不少夢的知識，對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也做過不少的了解，但沒有任何一個理論可以解釋他們如今的狀況。

  宣白夜言簡意賅的和蘇嵐說明了此事，得到蘇嵐了蘇嵐的點頭。蘇嵐環顧四周，周圍是延展的荒原，沒有發現什麽信息。周圍的霧氣讓能能見度變的很差，蘇嵐只能看見附近三米內的環境。

  “精神力……同調。”她低低念出了這句話。

  “這是著名人文學家溫德爾·蘭斯洛特提出的理論，她提出人是由神創造的，天生具有四手四腿與兩個頭顱，一個象征男性，一個象征女性，然而他們聽從了蛇的誘惑，從福音的伊甸摘取了禁忌之果，有人說那是無花果，有人說那是蘋果，也有人說是仙女果。總之有很多說法。上帝因此發怒，斥責他們的貪婪，作為懲罰，將二人剝離，將其流放到人間。由此，他們時時刻刻處於思念對方的痛楚之中，由此引發精神力失調。這是她對精神力失調的解釋。她提出，人生來既有靈魂伴侶，靈魂伴侶的信息隱藏在基因裡，也隱藏在精神力中。當兩人精神力契合度很高——夢是潛意識的表露，是現實的倒影——就會形成精神力同調。”
    宣白夜說了一長串話，隨即補充了一句，“我並不相信這樣的理論，我以為，精神力同調本質只是精神力的高度契合，與靈魂伴侶無關。歸根結底，效果也就和激素藥劑的水平差不多，都是通過某種外界或內界的刺激，由人體產出多巴胺、血清素、內啡肽。”

  “等等，所以說，精神力同調會給予人幸福快樂的感覺？你的意思是這個吧。”蘇嵐聽懂了宣白夜的意思，於是她認真的檢視了自己的內心，似乎沒有什麽格外愉悅的感覺。與平時一樣，她的心情是平靜的。

  “理論上如此。”宣白夜感受著自己的心率，他的各項機體都在有條不紊的運作著，並沒有絲毫的紊亂。就像過去的千千萬萬的日夜那樣。

  “聽露茜說，你報考了帝國的考試，準備好去哪一個學院了嗎。”宣白夜詢問蘇嵐。他可以感覺到蘇嵐身上的精神力，這樣的精神力足以進入任何一個學院。

  蘇嵐搖了搖頭。她打算等成績出來再作打算。然後宣白夜開口了，“你對未來，有什麽規劃嗎。”

  蘇嵐逐漸發現宣白夜並不是新聞上宣傳的那個樣子。她不常關注新聞，卻總能在各個角落裡關注到他的信息，帝國的黎明。有時候是他參加各種各樣的晚宴，穿著格格不入的軍裝，冷淡的坐在沙發上發呆。有時候是他剛剛清繳過一支小規模的蟲族，還沾染著戰場的肅殺之氣。

  他給人的印象好像是冰涼的水，但真正靠近的時候……反而是溫暖的。事實上，宣白夜確實是冰冷的，他的身上覆蓋著的是特殊的生物材料——這種材料與真正的人的皮膚別無二致——除了太過冰冷。全身上下，估計只有他的核心是溫暖的。

  “如果你進入了自己心儀的學校，你有什麽規劃嗎。”

  宣白夜這個時候簡直像個老師，而蘇嵐對此表現良好。在垃圾星的那些時日，無數人向她詢問過這個問題，就連克萊因也橫叉一腳，非要探尋一下她的內心世界。

  “其實，我打算輕松一點。”蘇嵐像是想起了什麽，從口袋裡取出一張計劃單。在夢境裡，她似乎可以取出現實中的物品。

  她將計劃單遞給宣白夜，上面寫著她的閑暇計劃。任務量大概是加工廠的七分之一。

  宣白夜接過了計劃單，看了一眼，發現上面列舉了許多細致的訓練方式，於是他明白蘇嵐進行過系統的機甲訓練，不然不會有如此細致的針對她本身的訓練表。

  從夢境中出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們在偌大的夢境中相互道別，宣白夜從床上醒來，蘇嵐從營養艙裡醒來。

  宣白夜坐在床上，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空氣從玻璃窗中折射，加濕系統有條不紊的運轉。他的生活向來如此古井無波。

  “尊敬的白夜執政官閣下，有一份緊急文件。”冰涼的電子音出了聲。

  宣白夜打開文件，文件中只有寥寥無幾的話語，然而每句話都被標紅了，看上去頗有些觸目驚心之感。

  “瑙塔班星系延邊第三防禦塔出現藍翡翠燕尾蝶群，情況危機，請求支援。閣下。”

  “明白。”宣白夜起身，佩戴上自己的徽章，神情也一下子變的高遠起來。如果她以這樣的面目出現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不會覺得自己是平易近人的。

  “查詢最近的遷越蟲洞。”宣白夜吩咐光腦。希望這個星系能撐一段時日。他垂下眼睫，靴子踩踏在地板上，仿佛一支有節奏的樂曲。而他的腰間掛著長刀，這款長刀由特殊礦石所製，具有對蟲特攻的效果。也只有他，可以用雙手駕馭這樣的刀劍。

  藍翡翠燕尾蝶群是蟲族的一份子，以極強的繁衍力與毒素的特性聞名。雌蟲體型較大，雄蟲體系較小，但哪怕是再小的雄蟲……也有半個小孩子那麽高。值得慶幸的是，蟲族的顏值一般都比較高，是造物主的完美傑作，具有超強再生與防備，還具備一定的智慧。而它們的身體也在黑市被炒出高價，無論是屍體還是……活體。蟲族一直是帝國高層趨之若鶩的東西，他們看見蟲族就像看見什麽名貴的珠寶，他們的心裡也從不在意其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