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後來他才知道鳥兒是不能吃巧克力與奶油的。

  他一天天長大， 惡作劇也變本加厲，別人把他當做上了發條的玩偶，他自己倒也無所謂。只是他終究回了福利院。

  福利院的日子好像也不怎麽樣， 但他擁有一大片後山用來養鳥。然後他就成年了，從福利院搬了出去， 在小巷租了一個便宜的房子。

  有小混混經常找他的麻煩， 有很多是當初他的同學。他不害怕疼痛， 但是他們抓走了他的一隻鳥。

  攜鳥質以令路壬是有效的辦法，他隻好拿出積蓄來贖他的鳥。其實那也不是他的鳥，鳥兒屬於公園，屬於白樺樹，屬於天空。他是……它們的朋友。

  一隻又一隻。他的積蓄很快就見底了。那些公園裡的鴿子一點也不怕人，輕輕松松就能提著它們的翅膀把它們塞到籠子裡。

  他很難過， 於是他隻好去公園找鴿子們商量。

  “以後不要隨便見到一個人就這麽親昵啊， 他們會傷害你們的。”

  他一向有些口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卻這麽平靜順遂，順遂的不可思議。

  他的腳步聲遠走了。他看向他遺留下來的藥劑。漂亮的流動的深藍色。

  然後就是殺人、流亡、重回公園。

  他突然不動了。

  直到那一天，他發現他的鴿子少了一隻。他一共有一千三百二十五隻鴿子，分為七組。星期一是一批鴿子， 星期二是另一批鴿子……鴿子們並不是靠他給的麵包屑活著的， 他提供的幫助微末的不可計算，但鴿子們依舊願意成群結伴的來看他。它們是怕自己太孤獨嗎？
  鴿子，少了一隻。也許是迷途了， 也許是飛走了， 也許是因不可抗力死去了。但他找到了小混混， 進了他們的門。

  誰閑著要殺她還放在公共論壇上有病嗎。她父親的情人？她的私生子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雖然有護甲的緩衝，子彈還是鑲嵌入了她的身體，還是往貧民窟跑吧，至少不易被發現。

  他來到自己的房間，拉開衣櫃，一支槍從衣櫃裡伸出來，指著他的腦袋。

  他摩挲著這張照片，像是撫摸著什麽珍寶。血液緩慢在他的身體裡流動著，他握住自己的傷口，靜靜的聽著白樺林樹葉的響聲。

  他總覺得， 鴿子是可以聽懂他的話的。從此小混混再沒抓住過一隻鴿子， 找路壬也無從找尋。他擅長逃跑與藏匿。

  他躺在小巷感受著鮮血的流逝，卻有一雙皮鞋停在他的面前。

  她輕盈的扯著鉤索與行李箱跳下十五層的高樓，於呼嘯的風聲中打開殺手論壇。

  她捂著肩膀逃跑，三下五除二跑入小巷，拉開一戶家門躲到破舊的櫃子裡，裡面是零散的衣服，不過洗的倒是很乾淨。

  賽璐璐看著自己的任務目標，感覺世界真的很小。現在的她只要扣下扳機就好，任務圓滿完成，但，她要如何在躲避追殺的情況下帶著一具屍體重返垃圾星呢。

  那個男人向他彎下腰，身姿挺拔而漂亮，他穿著白色的西裝，衣冠楚楚，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種咬文嚼字的韻律感，紫色的眼睛裡帶著興味，“你好啊，我是埃裡希。有興趣改變自己的命運嗎……雖然死亡率是百分之九十三。”

  他爬到藥劑面前，用牙齒咬開了軟管，將藥劑一飲而盡。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裡像是結了冰。

  氣氛一時沉默。

  身後，薑澄舉起他的槍，“你已經被逮捕了，不要反抗。”

  “衣櫃，暗門，地道。”他看著賽璐璐的肩膀遲鈍的說。賽璐璐放出精神力感受了一下他的，確定他就是個不怎麽樣的精神力為C的人。

  【懸賞五千萬刺殺第二區區長之女賽璐璐，她在編號為……的星球。照片私發。】

  拳頭狂風暴雨一般落在他身上，那是他第一次反擊。他咬掉了一個人的手指，他們踹斷了他的很多根肋骨。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如此痛恨自己的……命運。是命運嗎。

  轟的一聲槍響，賽璐璐捂住自己的小腹，轉頭向殺手開出一槍。為什麽會有殺手來追殺她啊？

  路壬也在跑。過了幾招後他便明白自己不是他的對手，還是先跑比較好。他捂住腹部的麻醉針，迅速的奔跑，幾乎要跑出殘影。

  先留他一小條命吧。

  他身體裡的麻醉劑正在高效的發揮作用，流轉過他的每一根血管，然而身體又在自主的進行排異反應，如果血管可以透視，你會發現他奔流的血液裡夾雜著細小的冰晶一樣的東西，就是這些東西暴露在傷口處，凝結出冰晶質感的閃閃發光的固體。

  他打開一個暗扣，櫃子下突然空了一塊，這著實是簡陋的不得了的裝置。

  他磕磕絆絆滾下去。賽璐璐憑借良好的平衡安穩落地。賽璐璐看著在地上蜷成一團的人，沉重的歎了口氣，這可是她第一次的獨立任務，多麽具有儀式感。她卻要殺一個……廢物。
    他磕到頭昏過去了。

  “靠。”她環顧地道。這是明顯手工開掘的地道，沒有任何章法純粹就是亂挖，既沒有考慮建築結構也沒有考慮承重是什麽，非常危險說不定哪天就會塌陷的違章建築。

  如果她殞命在這裡，真是個天大的笑話。蘇嵐或許會給她建造一個墓碑，墓志銘是這樣寫的，“加工廠優秀畢業生，死於地道塌陷。”

  她從腰帶裡抽出匕首，輕巧的剜掉了鑲嵌在肩膀裡的子彈，隨即用止血膠水將傷口粘住了。

  她看看麻醉針的針頭，發現這是軍用的版本，劑量可以麻暈一頭犀牛或者大象。

  她取出手套戴在自己的手上，用手拽住他肩膀上的衣料，拽著他在幽長的地道走起來。這地道是他自己挖的嗎？如果是，恐怕要花不少功夫。

  虛度光陰的人啊。

  他發出細微的□□，賽璐璐一把把他丟在地上。走了這麽久，地道依舊沒有盡頭。

  路壬在地上坐了一會兒，麻醉的藥效逐漸褪去。他從女孩的身上感知不到惡意，但他的腦子確實也轉不過彎來。

  “你、你是誰？”他問。

  “我是個殺手，你不必知道我的姓名。你叫路壬對吧，真是個奇怪的名字，路壬路人，注定路人。”

  他沒有問她為什麽知道他的名字，“有人要殺我。”

  他拔出麻醉的針頭將它扔在一邊，賽璐璐的心裡也滿是疑惑，路壬怎麽會引來軍方的注意？他除了藍寶石基因病好像再無特殊之物了。

  他注意到她正在看他脖子上的傷口。他不自然的攏了攏衣服。

  就是這樣的人殺了二十七個人啊。其他的人究竟是有多弱？還是說路壬在偽裝。

  “殺人的感覺怎麽樣。”賽璐璐靠在冰涼的岩石上，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一想到他與她父親年齡一樣，她就忍不住把他和父親聯系在一起。

  她的父親有著冷峻的臉，神情嚴肅的宛若岩石，聲音也是沉沉的，像岩石扣擊岩石發出的沉悶的響聲。

  不像他。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就像課堂上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的小學生。

  “……很、很不怎麽樣。”他至今還能回憶起鮮血濺在手上溫熱的感覺，黏黏的，像是洗不乾淨的桃子汁，還帶著微微的癢意。

  “哦。”賽璐璐點了點頭，“地道出口是什麽。”

  “垃圾場。”

  “啊？”

  “你也、也覺得垃圾場不好，對嗎。”

  “……沒，我在垃圾場長大的，我們整個星球大半能住人的地方都是垃圾場。”

  賽璐璐的眼神在路壬的臉上逡巡著，隨即她拍了拍路壬的肩膀，狀似無意的為他貼上一枚追蹤器。有一搭沒一搭同他聊著天。說實話，賽璐璐對外面的世界還是很向往的，路壬算是第一個與她相談甚歡的……外星人呢。

  “你的肩膀，在流血。”他突然說。

  賽璐璐一點也不在乎，比這更重的傷她受過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經習慣了。

  “你還這麽小，你、你的父母不管你麽。”

  “啊，我的父母嘛。”賽璐璐思索了一下，臉上明顯帶上了一絲回憶的神情，“我沒有見過我媽媽，想必是個大美人，畢竟我長的這麽好看。至於我父親，他日理萬機忙忙碌碌，與我一年都見不了一兩次面。他還給我弄出來許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之類的的東西。”

  路壬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記事起他就在福利院。福利院的院長姓路，所以福利院的孩子都姓路。

  “我們垃圾星都是這樣的，成年人很多，孩子也很多，偏偏找不到幾個完整的家庭。如果有父母，說不定比沒有父母還要慘一點呢。我的父親只是要求我做這做那，我一個朋友的父親親手把她賣掉了。她說總有一天要建立一個組織名叫父愁者聯盟……很有趣對吧。”

  賽璐璐是有些話嘮在身上的。加工廠的時候都沒人同她說話，這回總算可以揪著一個人不停的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