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克萊因穿著白色西裝在講台上演講，他在蘇嵐的眼中一直是蛇一樣優雅陰冷的形象，然而此刻的他卻是如此風度翩翩。

  “加工廠致力培育的是獨立的人才，我們沒有組織，我們恣意妄為，我們佩戴著玫瑰徽章，並不於陰影中藏匿。我們是垃圾星的孩子，然而富饒之地的貴族又比我們高貴到哪裡？死亡是一視同仁的。我們掌控死亡，掌控別人的，也掌控自己的。”

  “在場的諸位都是優秀的人，因為你們還活著。但是你們又不夠優秀，因為……每一屆只能有二十個畢業生。其實我覺得這樣的數量委實還是太多了一點。總而言之，加油畢業吧，你們會是玫瑰花的驕傲。”

  蘇嵐在後方的陰影裡看著大廳裡的學員，學員與學員一般是沒有交流的，連切磋比鬥都很少。他們在盡力避免自己的真實實力過多的暴露。

  大部分人都在獨自訓練，要麽是虛擬擂台，要麽是外面的實習任務。

  蘇嵐沒有想到學院裡會有這麽多人。他們有的規規矩矩穿著校服，有的則是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她甚至看到有人穿著恐龍連體衣。

  在場者的數量大約有五百多人。

  加工廠學校是四年製，也就是說這些學生來自四個年級。

  她點開光腦裡的便簽，裡面是她準備好的未來一個月的訓練計劃。

  她將每天必修的【重力裝置】劃去，代表今天已經完成了任務。將基礎訓練、三項中等技巧的學習與精神力鍛煉延後到了後天。

  “過去這麽多年了，我不明白你提起此事……是想要做什麽。我安安心心在加工廠裡教導學生，偶爾賣賣面條，做做藥劑，這樣的生活難道能擋誰的路。”

  “就是因為天才，你才應該恨她。因為，你已經受盡了天才的苦，不是嗎？你的哥哥，那個人真是舉世矚目的天才啊，足以蓋過你所有的光彩。無論你怎麽努力，他都像一朵烏雲籠罩在你的頭上，不是嗎？機甲領域你比不過他，於是你轉戰藥劑，然而，他輕輕松松就製作出比你優秀一千倍一萬倍的藥劑。比如，提升精神力的禁藥【火宅】。”

  回到房間的時候布朗尼正躺在床上刷著小說，最近它沉迷上各種各樣的機甲小說。蘇嵐從衣櫃裡挑出衣物，進浴室去洗澡。

  登上機甲，戴上頭盔，整個人似乎與機甲融為一體。然而，機甲與人的構造畢竟不同。

  洗完澡，頭髮也已經被烘乾，布朗尼躺在床上睡覺。它本來是沒有睡覺模式的，為了更顯真實才設置了這樣的模塊。

  最近，蘇嵐正在鍛煉機甲的精細度，削蘋果皮也是訓練的一個環節。

  *
  “這麽多年過去了啊，你還在耿耿於懷嗎，榮格。”克萊因說。

  做完應有的鍛煉，時間差不多也到了。該去找賽璐璐了。

  更何況機甲始終是外來物，不像自己的身體那麽馴服，自然要進行長時間訓練。換句話說，你連自己的身體可能都掌控不完全，更何況機甲。

  “你恨她嗎？我指的是蘇嵐。”

  它的光腦屏幕還亮著。蘇嵐走近一看，發現它在搜索適宜居住的星球。她給它蓋上小被子，關閉了屏幕，然後去了機甲實驗室。

  “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導師A放下長刀，汗濕的襯衫印出他消瘦的輪廓。在蘇嵐的面前他一直是活潑的、開朗的、無厘頭搞怪的。此時此刻卻顯出一種磐石般的沉穩，為他平凡的臉容增添了一份光彩。

  “你，在說什麽。”導師A說，“她是當之無愧的天才，是我鍾情的弟子……”

  “你我之間就不用賣關子了吧，我與你也算是熟識。”

  人的骨骼有三種類型，分別是顱骨、軀乾骨、四肢骨。正常成年人的骨頭有206塊，控制人體的各個活動。機甲的骨骼卻往往多於這個數量，再加上引擎、雷達、能量箱……不可能與人體完全貼合。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
  眾苦充滿，甚可怖畏。

  “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存在這種藥劑了。因為，埃裡希已經死了。你我是親眼看著他死的不對嗎，他活著的時候那麽在意自己的形象，死去的時候卻是那麽消瘦那麽蒼白，基因病毀損了他大半的精神海。那麽無力那麽弱小……”導師A的聲音漸漸低落，克萊因卻走上台，打開了光幕。

  幽藍色的光幕鋪展開來，卻是近些年的影像。照片上的人們體表充滿著破碎的痕跡，不像是利刃所致，倒像是從內部裂開，傷口處泛著奇異的晶藍，像是碎裂的寶石切面。
    “這是帝國近百年發現的最新的基因病，他們將其命名為【藍寶石基因病】，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患者的身份。”克萊因滑動光幕，每一個病人的信息赫然陳列其中。

  “蘭德，帝國對外機甲部隊的上將，因某次對抗蟲族任務精神力受損，從A級降級到B級，後來實力奇異恢復且更勝一籌……盧塞恩，貧民窟底層……思雅……”

  克萊因慢條斯理的念著名字，他們的共同點也昭然若揭。

  “燃燒生命力換取精神力，真是個劃算的買賣啊。”克萊因撫上導師A的肩膀，安慰的拍了拍。然後離開了。

  導師A在黑暗裡靜默，像是一尊堅硬的大理石雕塑，過往的記憶如細小的碎片一般翻騰出來，他們曾是兄弟，曾經是。他突然一拳狠狠錘向合金的牆壁，將牆體打的碎裂四濺，有血順著他握緊的拳流淌下來，他卻恍若未覺。

  在這個連癌症都能治愈，失去身體的大半依舊能靠機械活著的紀元，基因病是唯一的絕症。無可救藥，不可違逆。活著。他難道真的還活著嗎？
  跨越了百年的光陰，他難道還活著嗎？如過往一般驕傲的、不可一世的、睥睨眾生的活著嗎。埃裡希。埃裡希。埃裡希。他咀嚼著這個名字，像是咀嚼著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龍雀。基因藥。他為什麽總能踏入神的領域。

  噠噠噠。清脆的腳步聲傳來，來人似是在用這種聲音宣告她的到來。他唯一的弟子蘇嵐。

  他沉默著，看向傷痕累累的她。她稚幼的臉上帶了點疲憊，然而她的神情是那麽不可思議，那麽美麗、認真，莊嚴。像是把自己與世界隔絕開來，像是神明在悲憫的俯瞰自己的信徒……與自己的哥哥一般無二。天才麽。這就是天才的驕傲麽。

  “導師，今天午飯吃什麽呢。”女孩問。

  “什麽？”他有點愣住了。

  “今天想吃頓大餐，可以用導師您的卡嗎，這是我一生一次的請求，因為我要向克萊因還債。”蘇嵐雙手合十，和賽璐璐打完的她現在心神很滿足，迫切的需要食物的撫慰。想來想去還是找導師最靠譜。

  “作為交換條件，我可以把劍術課的比例在未來的一個月裡調高百分之十。”蘇嵐虔誠看著它。

  話語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好。”

  蘇嵐真是個殪崋討人喜歡的孩子。不像他的哥哥。他微微垂下眼睛，回憶就像是被灰塵覆蓋了的老照片。

  精神力。精神力是個神奇的東西。

  它可以用來操控機甲，讓機甲延展為你身體的一部分。它可以附著在武器上，賦予它們獨特的效果。它甚至可以將觀念中的東西變為現實，只要你擁有足夠的能力。

  而不同的人有不同屬性的精神力，有的如水一般溫和，必要時卻也如浪濤，具有摧毀一切的力量；有的如火一般熾烈，必要時也如燭光，具有溫暖人心的效果。

  埃裡希。他的精神力呈現出的結果讓人想象到的詞匯是鋒利，切割一切的鋒利。在他的領域裡，一切都被切割、擺放，宛若醫生在做一場精密的手書，一切錯誤都在日光下無所遁形。那是他見過最具攻擊性的精神力。

  導師在走神。蘇嵐感受到導師A微微波動的精神力，也看見他受傷的拳頭。她並沒有安慰的心思。安慰是這個世界上最蒼白的語言。更何況，她什麽也不知道。

  蘇嵐對別人的情緒變化波動似乎更敏[gǎn]了。

  她敏銳感受到了導師A不虞的心情，然而，情緒深處似乎有著更深沉的東西在等待挖掘，她迫切的想從導師A身上找尋到一些……把柄之類的東西。某種意義上，她和垃圾星原住民沒有區別。她與他們都是危險人物。

  加工廠有很大的食堂，全程機械化操作，每一位食客可以在座位上由光腦點餐，無人機會將餐食放到你的桌上。值得一提的是，空間與空間是隔絕開的，你看不見別人，別人也看不見你。當然，你也可以在宿舍點餐。

  蘇嵐點了大龍蝦、松鼠鱖魚、松露珍珠雞派、草莓酥皮餡餅、水煮三文魚排配蔬菜與香草蛋黃醬。兼兩碗米飯。

  導師A榮格：……他感受到了心痛的滋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