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它的話語變的有些卡殼，話語也斷斷續續了起來，它逐漸變得有些結巴，“我、我們一起逃離這個地方吧，這個巨大的籠牢只會把我們都吃掉。為什麽……要追求永恆的生命呢。”

  它表露出一個很憂鬱的姿態，蘇嵐覺得它好像是在模仿著什麽人。

  蘇嵐眨了眨眼睛。機器人也從那種魔怔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我好像，曾經答應過一個人類，要和ta一起逃出牢籠。我和ta那時候都是……殘次品。”

  布朗尼用它的金屬爪蓋住臉頰，腦海中突然湧現的破碎畫面讓它有些無所適從。

  記憶畫面是它對她說出“我們逃跑吧”之後閃現的，如此猝不及防。

  她摸了摸布朗尼的頭，“原來你還是一個失憶的機器人呀。”

  她抱著膝蓋與小機器人坐在一起，“逃出垃圾星，我們的歸宿又在哪裡呢。”

  小機器人的主人大概也許一定是死了吧。這也許是瘋狂科學家追求永生的故事。

  也是小機器人的問話，讓她感覺到了自己的改變。以前弱小的自己，一心想離開垃圾星。現在她變得越來越強大，離開垃圾星的意願卻是越來越小。

  蘇嵐去的時候正值傍晚，金色的夕陽下墜，給開放的玫瑰渡上一層金邊。這裡是垃圾星，垃圾星貧瘠的土壤上怎能開出如此絢爛的玫瑰？

  垃圾星最美麗的是黃昏下的夕陽，太陽燃盡的余暉像是時光的衰落，每一個從垃圾星出去的住民都會永遠記得這樣的景色。

  蘇嵐沉默了一會兒，反駁不能，“加工廠的學員都是我這個年齡的啊。”

  “對了，走的時候要把龍雀也帶走。”蘇嵐補充道。

  布朗尼的語調更悲傷了，“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們才做的事情，而且主人你根本沒有離開過垃圾星。垃圾星有垃圾武器食物訓練營，唯獨沒有遊樂場啊主人。”

  加工廠的特色是玫瑰花園，最多的品種是卡羅拉紅玫瑰。在訓練營兩百公裡的地方有很大的一片玫瑰花園。需要坐校園飛空艇去。

  “那我還是選精神力好了。只有擁有足夠的力量，才可以打破該死的牢籠啊。你不是說你曾經和一個人約定過逃出牢籠麽，我與你也是一樣的……我要堂堂正正的殺出垃圾星啊。”

  “有座星球常年花開不敗，沿著長長的走廊，到處都是絢爛的花海，我們可以在花海裡建造一座小木屋。主人你其實很喜歡這種複古范吧。在海邊其實也不錯。”

  “別假如了，我有精神力麽。”蘇嵐打斷它。

  她一轉身，發現賽璐璐也在這裡。

  “……有，但沒有主人你這麽好。”

  布朗尼簡直傷心欲絕，“……主人，你在找茬嗎？”

  “假如你是帝國皇帝的獨生女，高高在上的王女殿下，他為你建寶石花行宮，為你的生日買下一整個星球……”

  *
  晚上。蘇嵐去花園散步。

  “主人不是很喜歡文學麽，可以考文學類的大學，以後說不定可以成為老師。主人很喜歡詩歌啊，以後要不要考慮吟遊詩人。”

  “你有想離開這裡嗎？”賽璐璐不知是何時來到這裡的，論起隱匿，她比不上她。

  “外面的世界很危險吧。”賽璐璐感歎著。溫和的夜風中，加工廠的優秀學員們一起感慨著外界的危險。

  “我也可以為你辦理身份證，我的數據庫修複了一些，我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布朗尼悶悶說著，“我們可以去帝都星，也可以去別的地方。”

  “如果你要從以下的選項中挑選，你還是要選精神力麽。”

  “我看見別人的星網照片了，主人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一整天瘋玩瘋跑，動不動冰激凌遊樂園什麽的，主人連遊樂園都沒有去過。”“……誰說我沒去過？我還玩過摩天輪，坐過過山車呢。”

  蘇嵐：“……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但我覺得我還挺幸運，我的精神力可是有那——麽——高呢。”她特意的延長了語調。

  她看著賽璐璐的側臉，這個女孩一貫好強，原來她也有這樣的疑慮麽。是啊，她迄今為止還沒有出過垃圾星呢。那裡將會是比這裡更危險的地方吧，充滿不見血的刀光劍影。

  “我一直以為，我是這一屆最優秀的畢業生，但是你出現了。”賽璐璐將鬢邊的碎發攏到耳後，難得顯露出一點溫柔的情態。

  “你明明比我小好幾歲，卻能輕易超過我，這就是所謂的天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天才，殊不知還有天才中的天才，真是挫敗啊。所以，畢業典禮上我會竭盡所能殺死你的。”

  賽璐璐提起畢業典禮，微微笑了一下，她的頭髮像是深紅的火焰，語調也溫柔，蘇嵐卻覺得她像是逼她自己咽下了一枚刀片。

  她應該是恨自己奪走了她的榮耀的吧。蘇嵐想。

  這算是垃圾星的特產麽。她見過的每個垃圾星人骨子裡都刻著一份辛辣，一份咬牙切齒的決心，一份深切的刻毒。包括她自己。
    “……我也會殺了你的。”蘇嵐冷冷的回應了她。她終究還是習慣了吧，這了無止境的殺與被殺。

  賽璐璐走了，蘇嵐卻在玫瑰花園前站著。很多時候，她都喜歡在安靜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自己的曾經，有的是前世，有的是今生。有的時候她也會放空精神感受精神力的延展。

  夕陽徹底墜落。夜色覆蓋。天色深沉的宛若瀝青。指針指向十二點。教堂的鍾聲響起，晃晃悠悠蕩漾開，將蘇嵐從玄之又玄的境界拉出。玫瑰花瓣有些收攏了，蘇嵐伸手將玫瑰花連刺一起握在掌心，鮮紅的花汁滴落在土壤。

  她突然聽到微末的歎息。她一回頭，看見穿著白色西裝的青年，克萊因正站在那裡，帶著一點涼意，分不清是夜霧的冷，還是他本身的冷。

  “這裡是我的花園。”克萊因的手指撫摸上花瓣，帶著一點如霧如露的夢幻，“我不僅是第區區區長，也是加工廠廠長哦。”

  蘇嵐想到明天的動員大會，認可的點了點頭。一時沉默。

  “你走吧。”他揮揮手下了逐客令。

  “好。”蘇嵐走了。

  克萊因看著她的背影，心裡生出了說不出的挫敗感，明明剛見到他的時候害怕的不得了，雖然面上沒有表情，指尖卻是不停顫唞。

  現在她已經對自己熟視無睹了麽。克萊因做出一個委屈的表情，慢條斯理的折下一支玫瑰。

  蘇嵐下了飛空艇，正好看見一個拉麵攤。她感覺有點餓了。於是順理成章在門口的小凳子前坐了上去。裡面戴著廚師帽的赫然是導師A。

  周圍三三兩兩的學員結束訓練正往宿舍走，看見面條攤卻是沒有一個人靠近。蘇嵐認得他們。

  “來一份面條。”蘇嵐看著導師A。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拉麵攤，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老師居然做著這樣的兼職。

  她往料理台看了一眼，配料與機器倒是與藍星大同小異。

  “要一個煎蛋。不要香菜。要烤的玉米腸。面的話請下細面。你要放什麽配料嗎？”

  導師A的眉毛微動，揚手把一把細面撒到鍋裡，金黃的蛋液在另一個鍋中凝固，漸漸卷起細邊。碧綠碧綠的蔥被切成小節，連帶著香菇、香腸片與白菜。

  蘇嵐驀然出聲，“我不吃香菇。”

  然而導師A還是我行我素的將香菇與白菜煸炒了起來。最後給蘇嵐端上一份超豪華細面。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手藝還不錯。

  她用筷子挑起面，面已被湯汁浸透，她吃了一口，敏銳嘗出了鮮香下帶著的微微苦澀的藥味。

  “這配料……”

  “是讓身體麻痹的。”

  蘇嵐應了一聲繼續吃麵，如果說學院裡真正可以相信的人，便只有自己的導師。

  他們會用盡一切手段教會你殘酷、懷疑、警惕與背叛，因為信任本就不堪一擊。他們教學生懷疑所有人包括他們自己。教他們哪怕是導師，也不可信任。但他們不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學員。

  這很安全。

  “這……安全嗎？實話說我有些暈。”蘇嵐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筷子。

  “怎麽可能，我隻下了麻痹藥啊，你的抗藥性一向很出色的啊……糟糕，這蘑菇好像有毒。”導師A捏著手裡的白色的香菇有些遲疑。

  嗯。導師真是一個神奇物種啊，危險的時候他像個旁觀者一樣不作為，安全的時候他為她製造最大的隱患。真的非常合理。

  蘇嵐躺在床上，將袖口挽上去，為自己注射了一針解毒劑。她對毒與藥的耐受力一向很高。

  事實上垃圾星人基本都有這個特性。耐受不高的人根本活不長。垃圾星生育率很高，死亡率也很高。

  據她得到的消息，帝國的生育率已經低迷了很多年，就算有體外培育倉，大多數人也不願意結婚生子。垃圾星的生育率屬實是一個異端。

  思想跑遠了。

  蘇嵐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