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傀儡是沒有痛感的， 就像是沒有筷感一樣，即使有著人類的器官、人類的外貌，傀儡依舊是用各種材料通過咒力來合成的人偶， 就像洋娃娃即使被摔在地上一千次也不會感到痛。

  這是她所能看到的北川家的古籍裡面的記載，她也確實沒有在傀儡的身體上感受到疼痛，所以曾經無數次讓上司殺死傀儡的她從來沒有害怕過“死亡”， 因為那僅僅是傀儡的死亡而已， 對於北川秋奈來說，只是換一具安全的身體繼續生活。

  但是此時此刻， 北川秋奈卻清晰地察覺到了那種恐懼。

  作為獵物即將被殺死的恐懼。

  體內留存的固定量的血液順著身上的傷口不斷流出， 明明沒有痛感， 北川秋奈卻能感覺到那種寒冷。

  是人類只有在失血過多的時候才能感覺到的冷意，隨後細密的痛感像是蠶食大象的螞蟻一樣，從身體的邊緣逐漸向內啃噬著她的身體。

  是很久沒有感受過的疼痛，久到她甚至忘記疼痛是怎樣的感覺了。

  她差點忘了，在五條悟的咒力的作用下，她已經變成“人”了。

  曾經被她輕而易舉解決的詛咒師居高臨下地盯著她，伸手扯著北川秋奈的長發， 迫使她抬頭看著自己，隨後嘲弄道：“小丫頭，上次讓你佔了便宜，這次你沒機會了。”

  說不出任何話的北川秋奈只能用僅存的左手仍然努力向前伸著，在即將碰到髮夾的那一刻被人用腳狠狠踩住，然後不斷地碾壓著。

  “可不要太記恨我，我也只是在工作而已，咒術師和詛咒師我哪個都不想招惹，而且沒想到會這麽碰巧，你這麽乖的送上門。”伏黑甚爾像是安慰一樣開口道：“所以我不是特意等你和他最後一次打電話之後才動手的嗎？這可是看在錢的面子上，倒是旁邊這位，似乎一直對你的肉.體很感興趣，於是我就順便把他也叫來了，畢竟有個人放帳和清理街道什麽的還是很方便的。”

  原來這家夥是拿那些錢去買咒具了啊……等一下，如果是可以斬斷咒力和肉.體的聯系的話，也就是說即使是能夠做到完全防禦的五條悟的無下限術式在面對這把咒具的時候也會被斬斷咒力，那麽無下限就會被打開一個口子……

  剛剛接到電話的五條悟一定會來救她的，如果遇上現在的伏黑甚爾的話……

  他們可是說好了要一起去買東西，一起準備新年的，說話不算話的人會被詛咒的。

  “聽這家夥說你可以用肢體變成式神，不過現在應該沒辦法了吧，因為這把咒具可以斬斷咒力與身體的聯系，所以你剛剛才沒辦法用咒力操控斷臂，即使是用咒力防禦也沒用。”伏黑甚爾把手中的咒具轉了一圈，道：“看來不是騙人的，那麽這一個億就沒有白花啊。”

  伏黑甚爾把她的手臂踢到一邊，道：“果然不是人啊……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至少也該是昏迷，你居然還能保持清醒啊。難道是什麽特別的術式嗎？有來自上天的恩惠可真是便利。”

  隨著他的動作， 原本在頭髮上夾著的髮夾一下子掉落在地， 發出清脆的聲響。

  是之前的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為只要給對方一點教訓就足夠了。

  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痛的，剛才的那一巴掌相比之下都不算什麽，倒不如說對方的羞辱才更讓北川秋奈介意，但此時此刻的她只能攥緊髮夾。

  但是只要她能夠趕在五條悟來之前解決好這裡的一切，她就能夠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重新回去。

  北川秋奈的指尖微微抽搐，卻根本沒法動彈， 她努力咬著舌尖， 好讓自己保持清醒。

  北川秋奈微微瞪大眼睛，忍不住攥緊了髮夾，緊緊地盯著伏黑甚爾。

  總是和上司呆在一起，竟然真的把詛咒師也當成什麽和.諧的社會團體了啊。

  詛咒師掃視著已經無力反抗的北川秋奈的身體，這才松開她的頭髮，任由她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嘲笑道：“果然還是沒了手臂更好，這樣就沒辦法掙扎了吧，是死是活也無所謂，只要有下面和胸部在就還能玩，等到玩完之後還可以把你徹底剖開，把你的器官全都掛出來，再把你的大腦切開，看看究竟是什麽做成的，竟然可以用肢體生成式神。”

  詛咒師抬手給了她一巴掌，嘲諷道：“誰讓你沒有殺掉我呢？這就是你最大的錯誤，這下也可以讓你感受一下被侮辱的感覺了。”

  那種不加絲毫掩飾的下流眼神讓北川秋奈作嘔，但是偏偏發聲組織被破壞了，一句話也罵不出來。

  別的就算了，至少這枚髮夾，不想它被這種人碰觸。

  北川秋奈卻沒有抽手的意思，只是執著地想要拿到那枚髮夾。

  惡心……好惡心……但是一定要想辦法解決眼前的困境，如果趕在五條悟來之前解決，說不定還能回去……

  距離這裡最近的傀儡只有還在家裡的今井秋奈， 趕到這裡絕對來不及了，只有從身體上拿下來的殘肢才能夠變成蜘蛛，但是剛才伏黑甚爾使用的那把奇怪的咒具將她和已經斷掉的殘臂的聯系徹底斬斷，而保證傀儡身體活動的支架也已經被伏黑甚爾徹底摧毀。

  現在必須動起來……至少……

  “五條悟一會就會來吧？放心，現在我還沒有和他對上的打算。”伏黑甚爾俯下`身，道：“既然這個不是你的本體，你怎麽還不使用你的術式？再不使用你的術式的話五條悟就要來了。”

  是啊……她還在等什麽呢？即使現在堅持下去，她也沒辦法繼續用殘缺的傀儡身體待在五條悟的身邊了，這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只要五條悟趕到，肯定能夠辨認出現在已經變得殘缺不堪的身體其實只是一副人造的軀殼。

  活著的乙骨秋奈不如死掉的乙骨秋奈，所以乾脆直接“自毀”好了，至少一個月內還可以保持原狀，到那個時候，“乙骨秋奈”大概也已經化成一堆灰了吧。

  盯著神情微妙放松的北川秋奈，直覺告訴伏黑甚爾，她正在使用術式，於是他立刻舉起手中的咒具，直直地捅向她的大腦。

  咒術師的核心就是大腦，根據他的推測，“乙骨秋奈”的術式是通過轉移靈魂來達到使用非人身體的目的，和普通的傀儡操術的區別不大，而他剛才故意隱瞞了這把咒具的部分情報。
    特級咒具天逆鉾，可以中止正在發動的術式，一旦使用，正在進行的切換靈魂的術式會被強行中止，也就是說，即使沒有傷到本體，一樣可以徹底殺死“乙骨秋奈”。

  就在天逆鉾插入她的額頭的前一刻，原本瞳孔已經渙散的北川秋奈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計策一樣，原本應該是棕色的眼眸忽然變成了另一種豔麗奪目的色彩，與她緊攥著的髮夾上的寶石如出一轍。

  北川秋奈的嘴唇微微翕動，伏黑甚爾幾乎是立刻明白了她在說什麽。

  ——領域展開。

  天逆鉾順利地插.入頭骨，她眼中的光彩一閃而過，隨後又迅速消失，瞳孔也漸漸渙散，顯然是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原本攥著髮夾的手也緩緩松開了。

  伏黑甚爾用力地插入天逆鉾，直到刀刃的另一端撞擊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才露出一個笑容。

  旁邊的詛咒師這才伸出蠢蠢欲動的手，抓起乙骨秋奈的屍體，道：“酬金就不用了，把她的身體給我就好，嘿嘿嘿……”

  伏黑甚爾微微頷首，道：“好啊。”趁著對方扛起屍體背過身的瞬間，他從腰後掏出□□，對著對方連開了好幾槍。“不過前提是你能活著出去，我可是‘術師殺手’，詛咒師也是咒術師嘛，你要是不爭氣地被五條悟抓到了，我可就要倒

  霉了。”

  孤身一人的詛咒師就是會有這樣的下場啊，就算是他也不例外，反正除了放帳和背黑鍋，這家夥也沒有別的用處了，咒具的殘穢即使留下也無所謂。

  伏黑甚爾掏出手機給乙骨秋奈的屍體留影發給雇主，順口道：“現在有點太晚了啊。不知道你的靈魂現在還能不能聽到，這可是最好的實踐課，絕對不能讓自己的敵人活著離開，這才是生存準則。”他用腳尖碰了碰根本不是人類的軀體，道：“能被五條家和詛咒師團體同時盯上，看來剛才的‘領域展開’不是開玩笑咯？不過你已經死了，也就不用擔心這種事情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開始消散的帳，這才趁著周圍沒有人迅速離開了。

  誰知道那位五條家的大少爺什麽時候到，還是趕緊溜走比較好。

  畢竟這次只是拿天逆鉾實驗一下是否可靠，真正派上用場還要等到明年夏天，現在暴露的話之後就麻煩了。

  殘穢、大量的殘穢，這是“六眼”能夠看到的，而幾乎浸潤了大部分地磚的暗紅色血液則是僅僅屬於五條悟的雙眼看到的。

  就在不到半個小時前還在和他通話的乙骨秋奈正倒在地上，她身上的淺駝色外套已經被髒得不成樣子，洇滿了鮮血，白色的裙子也髒兮兮的，這原本是她為了今天一起出門特意挑選的衣服，此時此刻卻成了她的喪服，而她打理得十分柔順的長發亂成一團，一直被她珍視的髮夾則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她的掌心因為粗糙的地面而滿是傷口和血漬，指節還有紅腫和烏青，僅僅是看到這些就能猜到北川秋奈究竟經歷了什麽。

  先是被砍斷右臂、切斷喉管，然後是失去逃跑能力的雙腿，只能依靠一隻手臂拖拽著身體移動，在地面上留下血跡，對方為了穩妥，甚至連她的大腦也捅穿了……大概是起了內訌，其中一個才會也死在這裡，殺死那個家夥的子彈甚至還再次穿過了她的身體。

  她的身體還軟綿綿的，顯然是剛剛死掉不久，她的瞳孔只是輕微擴散，顯然是剛剛死掉不久，她身下的積雪有融化的跡象，顯然是剛剛死掉不久……

  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訴五條悟，乙骨秋奈剛剛死掉不久，如果他再早一點到的話，說不定她就不會死。

  “六眼”源源不斷地接收著來自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身體的信息，從出生開始就無休止地接受著信息的他的大腦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但是五條悟卻從來沒有一刻這樣厭惡這雙眼睛。

  如果他沒有“六眼”，他大概就可以直接衝到秋奈的身體邊上，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然後催促硝子快點來，哪怕反轉術式在此時此刻根本派不上用場，但是至少可以短暫地欺騙一下自己。

  這樣的場景實在是太過悲戚……明明幾個小時前她還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糖遞給他們，催促他們快點接她回去……

  夏油傑脫下外套，輕輕地蓋在北川秋奈的臉上，他轉頭看向五條悟，低聲道：“五條……”

  出乎意料的，五條悟沒有流露出任何悲傷的表情，只是靜靜地凝視著那具再也不會有生機的身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五條悟才抬手捂著雙眼，笑出了聲：“什麽啊……居然連等都不願意等我一下嗎？至少死在我的面前吧？這家夥真是一點都沒把我放在眼裡……無法原諒，果然還是要懲罰她才行……”

  夏油傑微微一愣，迅速察覺到了五條悟身上湧動的咒力，他伸手抓住五條悟的肩膀，大聲強調道：“五條，不要做傻事！”

  一向總是為自己對於咒力的精密運用而洋洋得意的五條悟卻在此刻淡漠地開口道：“這種事情不是我能夠控制的。”

  咒術師在死於非咒力的情況下是有可能成為咒靈的，而秋奈具備成為咒術師的資質，所以只要稍微詛咒一下，秋奈就可以“活”了吧……

  這家夥既無法接受事實，也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已經開始徹徹底底地發瘋了……

  夏油傑忍不住抬手給了五條悟一拳，隨後抓住他的領子大聲質問道：“五條，你也該稍微成長一點了吧！秋奈會想要看到自己變成那副樣子嗎？一旦成為咒靈，她的靈魂會永遠都無法安息，還會傷害周圍的人！你那種輕飄飄的自私態度用在哪裡都無所謂，但是別拿你的自以為是去玷汙秋奈了！”

  高專的車輛停在路邊，輔助監督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隨後立刻開始聯絡高專的人，而家入硝子則是在下車後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一直沒有說話的五條悟才喃喃自語道：“那家夥最喜歡自己漂亮的樣子了，要是變成咒靈，肯定會醜得想要再死一次的……”

  穿著浴衣的她、穿著白無垢的她、穿著色留袖的她……無論是什麽時候，那家夥都一直那麽喜歡漂亮的自己啊。

  夏油傑這才松開他的領子，隨後低聲道：“所以帶她回去吧……我們一起，帶她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