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看著三個表情不一的學生， 夜蛾正道低聲道：“家入，校醫室那邊叫你過去跟著一起熟悉怎麽處理這種情況。”

  家入硝子嗯了一聲。

  第一次如此鮮明地認識到死亡，沒想到對方不是前輩、也不是同期，而是一起去逛街、一起入睡的朋友， 明明昨天還約好了一起度過新年， 但僅僅是幾個小時， 就讓這一天成為了永遠的分割線。

  ——生與死的分割線。

  她本來可以成為他們的後輩的。

  夜蛾正道的視線在三個學生身上來回掃視了一番，接著道：“五條、夏油， 你們和家入一起去， 今年的課程都已經結束了， 你們三個就好好休息一個寒假吧。”

  三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用沉默來回答夜蛾正道。

  走在前往校醫室的路上， 家入硝子忽然停下腳步，道：“我回去一趟，你們先過去吧。”

  夏油傑瞥了一眼五條悟，隨後對她道：“硝子， 我和你一起。”

  至於某人的愛人，這是被五條家最不放在眼裡的屬性。

  “嗯。”

  乙骨秋奈的身體與咒術師的身體不同，沒有術式的她不需要經過太多的處理，也就可以減少在她本就傷痕累累的身體上造成過多的傷口。

  五條悟的手放在校醫室入口的門把手邊上，然後停了下來。

  “嗯。”

  不可以讓他再自私一次嗎？哪怕是最後一次也好……

  “五條？”

  曾經的五條家的未來繼承人的妻子， 甚至連戶籍都沒有進入五條家的非術師出身的遠親，恰巧在東京咒術高專度過了人生的十七分之一，結識了一些生活方式截然不同的朋友……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於是她就這樣死在了他的身邊，就像他曾經開玩笑說的那樣，而他連詛咒她都無法做到。

  他在失去她的情況下學會了他最討厭的忍耐。

  好想要她活下來，不論是以什麽樣的形態，至少活在他的身邊，哪怕到時候整個咒術界都不允許她的存在，他也會帶著她再一次私奔的。這種自私的行為不是應該很擅長嗎？為什麽不去做？

  五條悟聽到家入硝子的聲音，這才轉過頭看向她，他的視線逐漸下移，落在了家入硝子手中的袋子上。

  因為明顯是咒術界的內部事務，加上附近沒有監控，罪犯之一也已經死掉，僅有帳和給乙骨秋奈致命一擊的咒具遺留下來的咒力殘穢，沒辦法獲取任何有效信息， 這件事就這麽在咒術界內部草草結束， 畢竟乙骨秋奈不是咒術師， 也不是高專的學生， 為了一個什麽都不是的普通人花費時間和精力， 這本來就是不值得的。

  兩人沒有問五條悟要不要一起，而五條悟也沒有停下的意思，只是徑直走向校醫室。

  時間的流動在這一刻仿佛變得格外漫長，感情就像是浴缸裡的水一樣擁堵而又意外的毫無波瀾。

  夏油傑看著平靜得可怕的五條悟，開口道：“你和硝子進去吧，我在外面等著。”

  她的意義在被五條悟帶著離開五條家的時候就已經消失殆盡，所以她的死亡從一開始就是他的錯誤。

  “嗯……”

  他哄騙著她走上自以為是的道路，卻沒能保護好她。

  家入硝子只是道：“一起進去吧。”

  但是那家夥不會喜歡這樣的，所以要忍耐，為了她而忍耐。

  家入硝子把手中的袋子放到一旁，跟著處理屍體的老師學習了整套流程。而五條悟只是在一旁默默看著，直到校醫室的老師要開始縫合北川秋奈的身體的時候，五條悟才開口道：“教我。”

  他說這話的時候依舊很不客氣，但這次校醫室的老師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告

  訴他接下來自己會示范怎麽縫合身體，讓五條悟站到她的身邊看清楚。

  僅僅是看了一次，五條悟似乎就依舊明白了，隨後他開口道：“你可以出去了。”

  校醫室的老師有些不放心，隨後開口問道：“五條同學，你可以嗎？”

  五條悟只是低聲道：“我以前也縫過一些東西。”

  家入硝子看了一眼五條悟，隨後對老師道：“我和您一起出去。我還想問您一些事情……”

  五條悟注視著躺在那裡的乙骨秋奈，她的神情那麽平靜，如果不是她的身體殘破不堪，他幾乎要認為這只是一場惡作劇。

  她馬上就會伸手緊緊擁抱著他，問他昨晚為什麽沒有偷偷摸摸地翻窗進來陪著她入睡。

  五條悟垂下眼，將她有些凌亂的長發重新整理好，這才小心翼翼地縫合著她的身體。

  她那麽喜歡漂亮的自己，即使只剩下這副軀殼，也一定會堅持這一點的。

  他會用最緊密小心的針腳重新補全她的身體。

  原本在外面等著的夏油傑看到老師和家入硝子一起出來，先向老師問好，等到對方離開之後才看向家入硝子，問道：“硝子，五條他……？”

  家入硝子只是衝著他搖搖頭，道：“讓他來吧。”

  兩人一起坐在外面的凳子上，夏油傑開口問道：“硝子，你還好嗎？”
    家入硝子掏出一包煙，剛剛抽出一支，忽然想到乙骨秋奈的身體還在裡面，隨後她又把那支香煙塞了回去。

  她看著自己手掌上的紋路，道：“為什麽問我。”

  “五條已經不需要問了。”夏油傑的手臂壓在膝上，隨後道：“總之，你別太壓抑了，感覺你的精神好像有點不妙。”

  “我沒有。”家入硝子否定的速度很快，道：“只是昨天打電話和歌姬前輩說了這件事，聽她哭了一晚，所以有點困而已。”

  “是這樣嗎……”

  走廊裡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如果安靜也是一種窒息的話，他們大概已經在這沉默中死亡了。

  家入硝子輕聲道：“只是有點難過而已，好不容易要有秋奈那樣可愛的後輩了，以後不能去隔壁吃秋奈剝的橘子了，也沒辦法約她一起去逛街，想要聊天的話，學校裡也只剩下我一個女生了。還有……”她停頓了一會，道：“反轉術式也不是全能的。”

  “是啊……”

  家入硝子瞥了一眼夏油傑，道：“然後呢？你有什麽感覺？”

  “咒術師的正確性……咒術是為了保護非術師而存在的，要創造可以讓弱者生存下去的世界。”

  “你認識的那個秋奈也是‘弱者’？”

  “她只是想要普通地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而已，同樣是我要守護的對象。”

  “真的存在那樣的世界嗎？”

  夏油傑注視著前方，道：“我會盡力去做，至少不要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眼前。”

  “是嗎……”

  夏油傑看向低著頭的家入硝子，轉移話題道：“說起來，你剛才回去拿的那些東西是什麽？”

  家入硝子一手托腮，望向貼著白色瓷磚的牆壁，喃喃道：“是秋奈的東西，之前出門買的衣服，還有歌姬前輩送給她的口紅，她很喜歡，甚至沒有再買過新的，一直都隻用那一支。”

  “這樣啊。”

  時針在表盤上緩緩走動，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門才被五條悟從裡面打開，他瞥了一眼家入硝子和夏油傑，開口道：“好了，衣服和口紅也用上了。”

  三人重新進入房間，乙骨秋奈有些殘破的身體已經重新接好，傷口也被縫上，她換上了橙黃色的連衣裙，如她名字一樣的秋天的顏色讓她因為死亡而過於蒼白的臉看起來紅

  潤了一點

  此刻的她看起來只是因為逛街太累睡著了，仿佛只要有人親吻她的臉頰，她就會立刻睜開眼，帶著笑容說“好癢啊”。

  家入硝子僅僅是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她問道：“之後要請秋奈的家人來嗎？她的父母應該很想接她回家吧。”

  “在找到那個混帳之前，老子不打算告訴他們。”五條悟注視著乙骨秋奈的臉，攥緊了口袋裡那枚直到生命的最後也依舊被她珍視的髮夾，開口道：“他們知道了會傷心的。”

  而且……如果把她交給他們，他們會把她的身體火化吧。

  哪怕是屍體，他也想讓她一直待在她的身邊。

  夏油傑低聲道：“說起來，秋奈好像說過，她還有一個妹妹……”

  “嗯。”

  家入硝子只是哦了一聲，靜靜地注視著躺在那裡了無生機的乙骨秋奈，隨後道：“那就讓她在冷庫睡一會好了，我問過老師了，高專內部就有，放進去的話能保存很久。”

  “謝了。”

  過了一會，家入硝子開口問道：“我說，找到那個混蛋之後，把他帶回來怎麽樣？”她轉頭看向五條悟，道：“拿來讓我練練刀。”

  五條悟的指腹輕輕撫過乙骨秋奈冰冷的臉頰，低聲道：“那個混帳能不能活著帶來，老子可不能保證。”

  夏油傑看向五條悟，問道：“需要幫忙嗎，五條？”

  “老子一個人就可以解決，不過……謝了。”五條悟看向夏油傑，道：“傑。”

  夏油傑微微一愣，隨後點點頭，“悟。”

  五條家內，高岩走到五條家主面前跪下，隨後請罪道：“抱歉，家主大人，悟少爺今年還是不打算回來……這是我的失職……”

  “沒關系，現在年輕人和朋友一起度過新年不是很正常的選擇嗎？”五條家主笑眯眯地說道：“反正他身邊已經沒有威脅存在了，不論在哪裡，我們都可以松一口氣了。之前負責核查乙骨秋奈身份的人可以趕出去了，他們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

  說完他拿起一旁的一摞資料，遞給高岩，道：“這些就先交給你保管，高岩，等到合適的機會再交給他，畢竟這還是這孩子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要是知道她是出賣他的弱點的詛咒師，大概不會好受……所以現在就戳破他的幻想還是有些太殘忍了，等他猜到我們這裡後再告訴他吧。”

  最上面放著的是來自家主雇傭的殺手所拍攝的死狀淒慘的乙骨秋奈的照片。

  高岩抓緊了那些資料，低聲道：“家主大人……要是悟少爺知道了真相……”

  “這是為了悟好，雖然那孩子現在的實力已經足夠保護自己了，但是讓一個詛咒師繼續呆在他的身邊總歸不安全。”五條家主歎了一口氣，道：“五條家需要悟，我們已經等了四百年了，才終於等來這孩子，他會理解我們的。更何況馬上就要到那個日子了，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高岩低下頭，“是……我明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