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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青》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林琅覺得冬天是個很奇怪的季節,它總能讓人下意識回憶過去。

  也會想起一些過世的親人。

  她隻記得外婆,所以她最近常常想起外婆。

  外婆說,興許是祖上沒給她們積什麽德,所以沒人保佑,她們祖孫三代才會都過的不如意。

  外公是在林琅她媽三歲的時候離開的,和當時同在一個製衣廠上班的女工人一起走的。

  他們高呼真愛無罪,臨走前還不忘把家裡最值錢——外婆的嫁妝手鐲給偷走。

  因為沒有父親管教,外婆忙著賺錢養家,所以林琅的媽媽就變得不學無術,初中還沒畢業就輟了學。

  後來發生的事情,也並沒有出乎誰的意料。

  按照她的性格,好像這一切都是合理的。

  唯獨林琅的出生不太合理。

  那個男人,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叛逆的事情。

  他那個時候年紀還小,上大學的年紀,一件深藍色的牛角扣大衣,裡面是件同色系的毛衣,頭髮打理的很短,甚至露出了一點淡青色的頭皮。

  徐初陽開車很平穩,幾乎不會出現突然急刹的狀況。

  至於那道溝渠。

  當初自己執意堅持要出國,和那個男人一起,徐初陽來找過她很多次。

  是啊,就像徐初陽說的那樣。

  本該是青春洋溢的年紀,但他在那一刻,卻好像被什麽壓碎了脊梁。

  最後一次,是在她決定了出國日期,並告訴好友,未來可能會在那邊定居,應該不回來了。

  男人看男人的眼光,向來錯不到哪裡去。

  賭自己的叛逆沒有錯。

  在國外的時候,她反悔過很多次。

  蔣杳搖頭,衝他笑笑,她說:“阿震,祝你快樂。”

  他每次也不說很多的話,只是告訴她,那個男人不好。

  外婆如此篤定。

  對方一句:“我連阿術都叫來了,你必須得來。”

  他問她:“能不能不走?”

  她懷裡抱著包,那隻中古店淘來的Fendi托特包。

  吃飯的地點是在徐初陽中途接到的那通電話後,修改了方向。

  太晚了。

  兩人之間總有一條跨不過去的溝渠。

  林琅也能安心在他車上睡覺。她打了個哈欠,拉過衛衣連帽蓋過頭頂,身子弓了弓,整個人縮進車椅裡。

  而是求她,別走。

  可蔣杳不聽啊,她是一生都被關在籠子裡的雀鳥,在家庭的束縛下溫順乖巧。

  她像是把自己的所有勇氣都賭在了他身上。

  像隻慵懶的貓。

  眼睛暗淡無關,憔悴到好像下一秒就能倒下。

  她也不至於落得如今這個境地。

  黑色的奔馳車內,林琅坐在副駕駛,感受著暖氣從腳邊往上湧。

  是她回來的太晚了。

  那是父親在進去之前留給她的錢。

  她再次看向副駕駛,那個熟睡中的女孩。

  是在當天下午,徐初陽又來找過她。

  大約今天是誰的生日,徐初陽在電話中一直推拒,可又實在執拗不過。

  已經放棄勸說她,那個男人不行。

  現在想起來,如果當初能在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點頭,事情的走向會不會發生改變?

  可是現在,她一無所有了。

  為了和那個男人離婚,她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快搭進去。

  “我們小琅會幸福的,肯定會幸福。”

  其中一道,來自坐在車後的蔣杳。

  安靜的車內,此起彼伏的,三道不輕不重地呼吸聲。

  蔣杳眼神落在副駕駛座上,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突然往上湧。

  周磽出了名的纏人,又鬧騰。裴清術喜靜、討厭吵鬧,可是他又沒什麽脾氣。

  能想到,他被纏到無奈,最後松口同意的神情。當然,徐初陽自然是同意了。

  在征求到林琅和蔣杳的同意後應下的。

  林琅無所謂,去哪吃都一樣。

  蔣杳更是樂意至極,先前那些名義上為她接風的飯局上,不多都是些想以此為由,借她當跳板往搭上徐初陽的微末人物。

  這次來的才是真正意義上,多年未見的朋友了。

  車子拐進了一條挺安靜的道,路兩旁豎著的都是些老洋樓,門前還種著幾棵梧桐。葉子早掉光了,看著空落落,為這嚴寒冬日添幾分蕭瑟。

  看起來毫不起眼。

  可路邊梧桐樹下停著的那幾輛林琅說不出價格的豪車,好像給這地界兒抬了不少身價。

  至於,是車給房子抬身價,還是房子給車抬身價。

  林琅這個沒見過世面的窮人也說不明白。

  周磽今天過的是二十歲生日,要不是他老子停了他的卡,不許他鋪張浪費,他也不至於縮在他奶家偷摸
  地過。

  外面看著老舊,想不到裡面完全是另外一種模樣。

  低調中帶著一種不刻意顯露的貴氣。

  周磽一見著徐初陽就跟見到親人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述說起他爸到底有多過分。

  自己不就是飆車的時候不小心把人給撞了嗎,又沒死,賠點錢不就得了,至於還把他所有的卡都給停了。

  他現在落魄到都快賣車了。

  林琅看著角落男女混亂的場景,無聲的將眼神移開,改為去看牆上的那副畫。

  周磽同樣也注意到林琅了,一同注意到的,還有一旁的蔣杳。

  早前他就聽誰提前一嘴,聽說蔣杳回來了。

  他本來還好奇徐初陽這個正人君子會怎麽處理這段詭異的關系。

  想不到這人居然直接給整“平衡”了。

  周磽唇角壓著意味深長的笑,拍了拍徐初陽的肩膀:“還是震哥牛逼啊,我這麽愛玩的人都沒想到還可以兩個人一起。”

  徐初陽眉頭皺著,伸手拿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被這麽冷淡的對待,周磽倒不意外。徐初陽這樣從小就這樣,一副好學生模樣。

  他和他玩不到一塊去。

  聳聳肩,臉上笑容仍舊吊兒郎當,轉頭又去調戲林琅。

  畢竟這兩個人在徐初陽的心中孰輕孰重,他們心裡可都跟明鏡似的。
    蔣杳就是一朵誰都碰不得的花,在徐初陽那兒一整個乾淨白月光。

  誰碰她他能和誰拚命。

  自己還沒蠢到去碰他的逆鱗。

  林琅正看著牆上的畫發呆。

  想不到這幅畫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當時流落在拍賣會上,她開著電腦看完了整場直播。

  只知道這副畫最後被人以三千萬的價格拍走。

  是她很喜歡,很喜歡的一個畫家。

  比莫奈還要喜歡。

  直到那個時候她才感慨,有錢真好。

  周磽和她搭話,對方卻一直沒回應,好像所有注意力都被放在了那幅畫上。

  他覺得無趣,長得挺漂亮,性格卻像塊悶木頭。

  “這畫是別人送的,我奶奶七十大壽的壽禮。我是欣賞不來,不過老人家喜歡。”

  周磽拿出煙盒,敲出一根來,叼在嘴裡。

  林琅這才肯給他一點回應,垂下了眼去看他。

  周磽見她這反應,突然樂了。

  嘴裡的煙沒叼穩,掉在地上,他有點兒潔癖,不許地上有任何髒東西,彎腰正要去撿。

  門開了。

  外面的冷風滲進來,像是一縷輕薄煙霧,只有短短的一截,沒過指尖,繞到耳後,便沒了蹤影。

  比寒冷更讓人記憶深刻的,是足以讓喧鬧場子安靜下來的聲音。

  時刻溫和,又帶著分寸的禮貌:“打擾您了。”

  老婦人笑著央他進來:“回回來都這麽客氣。”

  毫無意外,短暫的寂靜代表了所有人對前來之人的重視。

  包括正和林琅調侃的周磽,他唇一挑,歪歪頭:“送畫的人來了。”

  然後熱情過去,挽著男人的胳膊便不撒手:“大忙人啊,回來這麽久了,就這一回把您給請出來了。”

  裴清術並不擅長在這種人人都長袖善舞的地方社交。

  今天也是實在招架不住周磽的軟磨硬泡,才肯松口同意。

  “工作有點忙。”他輕聲笑笑,然後不動聲色從他的臂彎中,將自己被抱緊的左手抽出。

  簡單整理好剛才周磽一番動作下來,扯歪的衣服領口。

  與此同時,他的視線也落在了正好站在他對面的,林琅身上。

  旁邊是紅牆,紅牆上掛了畫。

  上世紀歐洲某位畫家臨死前最後一幅作品。

  早年間裴清術參加某場拍賣會拍下的。

  林琅大約是在好奇,這邊的動靜,所以視線短暫移過來。

  此刻就在他身上,兩個人的視線恰好對上。

  裴清術因為這個視線,沉默了幾秒。

  面上卻並無異樣,只是衝她點了點頭,以此當作,最基本的招呼禮儀。

  他確實是個進退有度的男人,哪怕再不喜,也不會過多表現出來。

  這是林琅從他剛才對待周磽的態度中悟出來的。

  他看上去應該是不喜歡被外人這般親密觸碰的,卻還是好脾氣的溫聲和他對話。

  本場宴會最重要的人都到齊了,其他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便無人在意。

  周磽跑樓下讓阿姨可以準備上菜了。

  座位的安排像是有意為之,竟然分別將林琅和蔣杳放在了徐初陽的左右兩側。

  徐初陽是個內斂性子,鮮少發脾氣,此刻卻黑著臉,與林琅換了座位。

  那邊周磽嬉皮笑臉道著歉,說是自己疏忽了。

  被徐初陽一道冷冽眼風給嚇到不敢多嘴,隻得假意去和身邊的妹妹親熱,借此來緩解尷尬。

  可是這種修羅場,哪裡是換座位能解決的。

  林琅和蔣杳坐在一起時,其實也沒多相似。

  五官雖然大同小異,可兩人風格全然不同。

  蔣杳看著溫柔婉約,身上有種象牙塔中長大的大家閨秀風范。

  而林琅,那雙眼睛空落落的,像是一汪不見底的清泉,無論什麽東西掉進去了,連個響都聽不到。

  周磽之前還疑惑,這蔣杳都回國了,婚也離了,擺在面前的機會就等徐初陽一句話。

  結果這人也不知道爭取。

  以前那些付出都打水漂了?
  現在看到替身本尊,又突然明白過來他為什麽遲遲不肯和人提分手。

  這麽好看的妹妹,而且還年輕,那小臉蛋,嫩到好像伸手就能掐出點水來。

  擱他,他也不舍得。

  徐初陽給林琅擺好碗筷,中途來了電話。

  他最近在忙一個案子,所以電話不斷。

  他出去接電話了,剛才顧及他在場不敢吱聲的人,此刻都像是衝破了牢籠的鳥。

  問題那是一個接著一個。

  尤其是周磽,他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

  並且今天還是他的主場。

  ——他是壽星。

  料想徐初陽到時候生氣,應該也不會多說什麽。

  保姆拿著酒上來,周磽說專門給蔣杳調了一杯白蘭地庫斯塔,知道她最愛喝的就是這個。

  他又堆砌著笑去問林琅:“我看林琅好像也長了一張喜歡喝白蘭地庫斯塔的臉,所以就自作主張替你也調了一杯。”

  這話隻字不提她和蔣杳的事兒,卻處處都往那個痛處上戳。

  像是在反覆提及,徐初陽之所以和她在一起,也是因為那張和蔣杳相似的臉。

  林琅沉默不語,安靜等著。

  等著那杯白蘭地庫斯塔端上來。

  她有點冷,手指輕輕蜷縮著,微不可察打了個冷顫。

  往日總溫和的聲音此刻雖然仍舊沒有多大起伏,但語調卻稍微往下沉去幾分。

  引得席上眾人都不敢大聲說話,生怕把他的聲音給壓下去。

  “天冷,給我來杯熱牛奶吧,麻煩了。”

  這話是和負責酒水的阿姨說的,客氣禮貌。

  他衝林琅笑笑,“別人都喝酒,只有我一個人喝牛奶,好像有點奇怪,你要來一杯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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