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大約是因為裴清術開了口,明擺著的替人解圍,旁人也都不再多說一個字。甚至連最跳脫的周磽,也止住了話頭。
他話題轉移的挺快,說起上周去瑞士滑雪,教練是個俄羅斯女人,那身材。
說到這兒,他嘖嘖兩聲:“可惜她聽不懂中文,我說不來俄語,不然我也能嘗嘗戰鬥民族是啥味道了。”
立馬有人笑著搭腔:“你們兩這交流都成問題,還怎麽教你滑雪?”
周磽手勾著湯杓,在碗裡胡亂攪動幾下,唇一挑,笑容浮浪:“還能怎麽教,直接上手唄。”
林琅深呼了一口氣。
覺得這裡的空氣仿佛都帶著難聞的汙濁。
直到那杯牛奶被男人遞來,杯壁上還細心地套了隔熱墊。
“小心燙。”
他輕聲一句囑咐。
周磽那張見條狗都能嘮上半小時的嘴,此時看到這樣的場景倒是很想開口。
裴清術握住奶奶搭在他肩上的手,溫順眉眼,聲音也放輕許多:“我吃完飯就過去陪您。”
大約是真的對這種社交感到厭惡吧。
或許直到此刻她才真的明白,有些東西一旦發生改變,是很難再恢復原狀的。
可這人,實在是好脾氣,哪怕心中有不滿,面上卻始終能保持一成不變的溫和。
飯局氣氛好像輕松愉悅,林琅卻食不知味。
他放下刀叉詢問一旁的侍者:“幾分熟?”
她拿起刀叉,動作緩慢地將餐盤內的牛排切成小塊。
林琅抬眸。
林琅很少吃西餐和海鮮的原因,就是生食太多。
林琅卻能覺出,他聽的並不認真。
剛才那一幕像是壓根沒存在過。
裴清術是那種典型的別人家小孩。
周磽從小就在他的陰影之下長大,滿耳朵都是長輩們稍顯嫌棄的語氣:“你看看人家阿術,再看看你。”
周磽說:“崇洋媚外嘛這不是。”
這裡於她來說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她不屬於這裡,卻壓根沒想過要去融入。
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可能沒感覺,也可能是,情緒太多,最後糅雜在一塊,便也辨不出什麽來。
只剩下一陣混沌磨人的疲累,讓她不斷自我消耗。
飯菜早就端上來了,前菜是克羅斯蒂尼。
主菜上來了,是澳洲谷飼菲力牛排。
徐初陽講完電話回來,室內氣氛正好,大家說說笑笑的。
奶奶走後,周磽感慨,說奶奶心裡只有裴清術了,壓根就沒有他這個親孫子。
哪怕是煎蛋,她也必須要煎到熟透。
哪怕滿頭銀發,臉上皮膚也因為年邁失去水分和彈性,變得皺皺巴巴,但她身上那種優雅華貴的氣質卻沒有被時間折損半分。
剛巧他說這話兒的時候,老太太拿了瓶專門從地窖找出來的葡萄酒過來。
徐初陽動作自然地將林琅面前的西餐盤端過來。
隻想趕緊吃完趕緊離開。
他沒察覺出哪兒不對勁,在林琅身旁坐下。
他卻已經移開了視線,身旁不時有人給他遞名片,做著自我介紹。
手往他後背一打,斥他沒大沒小。
臉上卻是帶著笑的。
聽說今天的主廚是特地從法國高薪聘請回來的,老太太當了一輩子的洋小姐,吃慣了法餐就不慣國內的。
待到對方講完,他才將那名片收起。
切到一半,肌紅蛋白從牛排切口滲出。
蔣杳無聲看著這一切,看著徐初陽對待另一個女生的體貼與關愛。
徐初陽將餐盤輕輕往一旁推:“麻煩換成七分,她吃不慣太生的。”
從前,徐初陽只會替她切好餐盤內的牛排。
更受歡迎的流心蛋她隻吃過一次就險些吐了。
將那酒放在裴清術桌前,腰有點兒彎,滿臉慈愛模樣:“小術啊,難得過來一趟,今天就多陪陪奶奶。”
那人停下正在擺盤的動作:“三分。”
他有耐心的聽著,視線往那名片上看。
可席位上一個裴清術一個徐初陽,這兩個人簡直就是兩尊如來佛。
有他們在,自己這個孫悟空也不敢鬧出個天宮來。
葡萄酒喝了大半,最後還是借著那點酒意上頭。
當然,他也隻敢在裴清術跟前躍躍欲試。
大約是因為家裡世世代代都信佛的緣故,裴清術從小在這種慈悲為懷的環境下浸潤熏陶著長大。
以至於他對誰都是好脾氣的包容。
只要不涉及原則問題,他鮮少發脾氣。
更何況,長這麽大周磽還沒見他發過脾氣呢。
所以他也不清楚他的那根不能觸碰的“線”到底在哪。
“術哥,你這次在國外待了那麽久,真沒發展出一段跨國姻緣來?”
席間總有人到跟前來和裴清術敬酒,他喝的不多,但也沒拒絕。
簡單地碰一碰酒杯,只是淺抿一口。
這種場面他露面的少,難得出來一趟,誰見了不都得緊著這次機會,巴結上裴家這條人脈。
不過他處理起這種諂媚奉承向來得心應手。
話裡散著幾分輕笑,三言兩語便打發了去。
對方千金重的渴求,在他這兒,被不足四兩的禮貌給撥了回去。
林琅偶爾會覺得裴清術這個人,和他們不太一樣。
可更多的時候,她是清楚的。
在名利權貴場中長大的人,脫離不了那種特性。
那種比他人要深出幾分的城府。
裴清術之所以顯得和他們不一樣,不是因為他的隨和,而是他骨子裡的傲。
看著溫和包容,周身有神性,卻始終沒有脫離商賈之子的城府與算計。
他只是懶於用這些算計去對待別人。
善與惡,都是選擇。
他選擇了前者。
牛排煎烤好後重新端上來。
林琅捏著刀叉小口吃著。
她吃東西很慢,從小養成的習慣,細嚼慢咽能擴大飽腹感。
這樣餓的比較慢。
桌布是紅絲絨的,周圍是一圈金色刺繡。
老太太年輕那會在歐洲留學,又定居了十幾年。
住習慣了,哪怕回到國內,依舊保持著在歐式的習慣。
包括這桌布,也是周磽他爸專門托人去歐洲弄來的。
聽見周磽的問話,裴清術放下只剩一半的酒杯:“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周磽一聽這話,樂了:“術哥過了這個年就二十五了吧,你不急叔叔阿姨也該急了。外國洋妞要是不合胃口,咱們國內美女更多。你覺得小蘇蘇妹妹怎麽樣?她可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清冷系花,別人和她說話她都不帶搭理的,唯獨在術哥面前像隻小綿羊,乖的不行。”
裴清術只是輕笑:“她就是個小孩子。”
這一個個的。
是不是越位高權重,就越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
“如果對女的不感興趣,男的我照樣也能給你”
頭燈嵌了一圈燈帶,中間的吸頂燈隻開了一檔,亮度不太夠。
大部分的照明都是來自於那圈暖光的燈帶。
裴清術的位置,正好是不被燈光照顧到的地方。
他此時講話的語速不快,清冽嗓音帶幾分輕慢。
像是總也沒睡醒的貓。
偶然還會在不經意間露出點北城特有的口音腔調,尾音微微往上揚。
貴公子哥的矯矜氣質只在看不見他雙張溫柔至極的眼時,才會顯露些許。
“周磽。”
他不說多余的話,只是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分明不算多重的語氣。
卻還是嚇得周磽閉上了嘴。
他嘴碎,腦子一根筋,但也深知什麽叫適可而止。
裴清術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若是他再看不清局面,執意把那句話給講完。
裴清術倒也不至於會做出些什麽事來,他頂多只會緩著語氣,說家中還有事。
然後禮貌離席。
至於離席之後會發生什麽,周磽自個都不清楚。
他衝樓下喊,再多拿兩瓶酒來。
話匣子打開了,也沒法止住,想著用喝酒來堵堵自己的嘴。
可實在憋得難受。
周磽覺得自己上輩子就是啞巴,不說話犯個賤他就閑的難受。
尤其是今天這場面千年難得一見啊。
飯還可以吃一輩子,這機會走了,以後可就沒了。
他推推旁邊的小胖,續著剛才聊女人的話題,問他喜歡什麽類型的女生。
小胖樂樂呵呵,說自己喜歡白白胖胖,長得像年畫娃娃的那種,看著喜慶又可愛。
周磽嗤了一聲:“你乾脆說你喜歡自己不就得了?”
新一輪的討論以此做為開端。
除卻裴清術之外,他不敢再往太歲頭上動土,幾乎所有人都被問到了。
最後只剩徐初陽。
周磽引發這場話題的重點。
周磽眼神一轉,也不打算問,而是嬉皮笑臉自問自答:“震哥就不用問了,喜歡桃花眼小菱唇的,最好笑起來嘴角有梨渦。”
簡單的三個形容詞,完美詮釋了林琅和蔣杳的長相共同點。
全程只是安靜吃飯的林琅感受到那些帶著嘲弄的目光。
太熟悉了。
不是第一次見。
這種目光自然不會放在蔣杳身上,她在這場替身遊戲之中,處於最高的位置。
她是別人的愛而不得,也是無價的正品。
數不清這是多少次被反覆揭開難堪,甚至於讓她,開始對這種情緒免疫。
周磽又嬉皮笑臉補充一句:“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嫂子別生氣啊。”
至於這聲嫂子指的是,林琅還是蔣杳,他故意說的含糊不清。
“玩笑是指發生在雙方都覺得好笑的程度上,你現在,是單方面的騷擾。”
裴清術下意識去摸自己手腕上的那條菩提子手串。
語氣分明平和,卻給人一種無形中,喘不過氣的壓迫,
他看著周磽,簡單說出兩個字,“道歉。”
罕見的,一反常態。
像是那條被稱為原則的底線,終於首次被人踩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