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等你下次來我再告訴你。”方應看賣個關子， 其實他心裡也沒準，不知道蘇嫣會不會再來。

  小路旁有長長的柵欄，柵欄另一邊就是灘塗。

  淺水海灘上長著不少壯實的雜草， 還有明顯的潮汐帶。可以看到有人淌在水裡面，貓著腰撿海帶和海菜。

  蘇嫣交叉胳膊撐著欄杆，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輕聲說：“你怎麽知道我下次還會來呢。這裡環境這麽差呢。”

  海風讓她的碎發在臉頰凌亂的飛舞， 帶不走她臉上的笑容。

  方應看的注意力都在蘇嫣臉上，忽然覺得曾經聽過一個很洋氣的詞匯， 用在她身上非常適合， 那就是“恃寵而驕”。

  她應該看出自己對她不一般了吧？

  小姑娘是個驕傲的小家夥。

  就算撒個嬌又如何， 她本就應該放在手心裡嬌生慣養的寶貝。

  王倩玲想要拉李海平一起討伐蘇嫣，李海平猶豫了一下，難得有良心地說：“那閨女我看著長大，就算不相信她，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有錯。”

  方應看又說：“你以後想找賢惠人， 記得找我啊。你看我要體格有體格， 要臉蛋有臉蛋， 要身份有身份”

  陳玉蓉原本在家裡好好的，突然聽到村幹部喊她。

  小紅衝她擠眉弄眼的，蘇嫣低頭笑著斯文的吃著螃蟹。

  王倩玲年近五十，是村子裡婦女主任。她今兒特意把紅袖章戴上，她早就看陳玉蓉不順眼，這正是個好時機。

  蘇嫣打了個寒顫，掏出小手帕捂著好看的唇咳嗽了兩聲。用完， 珍惜地把小手帕折兩疊揣在兜裡，又是一副嬌嬌氣氣的模樣。

  三百公裡來的時候難，回去挺簡單，要不了四個小時已經到北沙鎮。

  蘇嫣沒眼看，五大三粗的一個人，怎麽就喜歡裝小媳婦那一出兒。

  吉普車緩慢地開出工人村。

  方應看在駕駛座上等著蘇嫣。

  方應看心想，哥給你捂著，不怕你寒。

  很顯然，這種平靜的心情來源於方應看這些天來無微不至的照顧，還有他表現出來的尊重和素養。

  但想歸想，不敢說出來。

  小姑娘看著眼神裡帶著的倔強，他是能看出來的。

  蘇嫣還想著封島她就不能去黑市賣東西的事，怒道：“我先砍死那個提前封島的王八蛋。”

  蘇嫣面前放著收拾好肺葉和寒心的飛蟹，方應看還在給她剝蟹鉗的肉。

  方應看見他們認識，也就讓蘇嫣先走。等著忙完再過來拜訪陳玉蓉。

  方應看知道在自己地頭上，更要保持一副君子模樣，不然把小姑娘嚇跑了，誰賠給他？

  誰知道方應看就這麽點路程沒在身邊，蘇嫣就遇到事了。

  她在原來的世界也有駕照，看到吉普車的檔位不在手側，而是在方向盤下方，支出一個小杈，覺得很新奇。

  蘇嫣笑了一下， 聽到遠處又傳來幾聲下班的喇叭聲，忽然想到說：“你這兩天一直陪我，你們領導不會說你什麽吧？”

  方應看哆嗦了一下，勉強笑道：“別衝動，世界還是很美妙的。”

  佟大姨還在外面跟村幹部王倩玲說：“王嫂子，這事不能是真的。陳姐家的孩子，怎麽地也乾不出那樣的事來。”

  他們一起在鎮上吃個中午飯，方應看臨時有點小事，蘇嫣看到有張家村的驢車，就跟方應看說：“別送了，這是熟人，我跟他們一起去張家村，你先忙你的去。”

  等到第四天早上，招待所下面停著一輛吉普車。

  她其實想說“浪蕩”但怕別人說她隨意給人定性。她穿著白底紅牡丹的長袖襯衫，黢黑的臉，臉上還有塊明顯的白癜風。

  李海平不想跟她們鬧僵，今年年底“榜樣人家”的投票，還指望她們拉票。她閉上嘴，跟著她們站在蘇嫣家外頭。

  蘇嫣換好衣服下來：“你來開車？”

  蘇嫣說：“吃個把行，吃太多太寒。”

  “可是已經有人舉報她沒有去油田，而是在鎮上跟一位陌生男同志親親熱熱。還在鎮上人民飯店吃的飯，要不要我把吃的什麽菜一一告訴你們？”

  他就裝委屈地說：“為了你值得。”

  方應看頗有眼力見地說：“回去吧， 今晚上有大飛蟹和花蓋，喜歡吃麽？”

  方應看誰啊，島上八萬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誰管的了他？

  另一位婦女幹部開口說：“那她上回拒絕老張家兒子說不定就是因為那個男的。跟她媽一樣，都是、都是資本家婦女的秉性。”

  回到招待所，小紅把蒸好的海鮮送到蘇嫣房間裡。方應看特別紳士的打開門，叫上小紅一起吃，就是為了避嫌，免得說蘇嫣未婚就跟他獨處一室。

  蘇嫣想了想，點點頭。她總不能憑空就會開車，周圍人一定會注意上。

  他試探著說：“你覺得要是有個油田裡當大領導的親屬怎麽樣？”

  來的時候與回去的時候心境完全不同。

  “你要是有興趣，回頭我教你。”方應看啟動汽車，往北沙鎮開去。

  “不著急。”方應看嘴上這樣說，裝模作樣地歎口氣：“我等著就是了。”

  就這樣，在島上一共玩了三天。

  陳玉蓉接到蘇嫣的電話，知道她這兩天能回來，還以為是她在敲門。打開門，發現是婦女主任來了。

  她當年剛過來的時候沒少挨她們的批//鬥，見到她們不自覺的縮了下手。

  蘇智和小碗在田地裡砍高粱，她一個人在家裡。頓時有些後悔，不如裝作不在家好了。

  王倩玲抬高下巴，眼睛往下瞟著，用她一慣的蔑視的表情說：“你趕緊交代，你閨女去哪裡了。”

  陳玉蓉納悶：“我們打了報告，還有介紹信也是村子開的。”

  另一位婦女幹部提高聲音說：“主任問你話呢，你閨女到底去哪兒了！？”

  陳玉蓉說：“上石油島相親去了。”

  王倩玲譏諷地說：“上石油島？可笑，你最好把情況跟我們說清楚。”
    站在人群後面的李海平繞到前面來，勸著陳玉蓉說：“你有啥就趕緊說啥，主任都知道了。”

  陳玉蓉莫名其妙：“還能有什麽？你要是知道，你來說。”

  李海平這話也是善意的提醒陳玉蓉，奈何陳玉蓉這樣說，她只能吧唧吧唧嘴，把其他話咽了下去。

  王倩玲用審問的語氣又問了一遍，陳玉蓉還是那句話，上石油島了。

  王倩玲死瞪著陳玉蓉冷笑，心想著：怪不得看不上我家兒子，原來眼光高著呢，找了鎮上的人。

  家門前的土路上。

  蘇嫣老遠看到家門口站著一群人，恐怕又是村子裡的婦女給陳玉蓉找事。

  蘇嫣知道陳玉蓉剛到村子裡來的時候，就因為不合時宜的氣質談吐被村子裡個別幾個婦女針對過。這麽些年沒少在她們面前吃虧。

  她還沒等驢車停好，先蹦下來，往家裡跑過去。

  “你們不許欺負她！”蘇嫣跑過去，佟大姨還有李海平雙雙把她攔住，蘇嫣力氣沒有乾活的婦女大，怎麽也掙不脫。

  她氣得不行，只有站在陳玉蓉的身前。結果陳玉蓉又把她擋在身後。

  在農村挨批//鬥可是難熬，前些年有的地方灌馬尿、塞牛糞的不少，還有更過分的就別說了。

  張家村村書記於秉國是個明白人，不許手下的人過分行動，下放到張家村的人比別的村子的人要好過那麽一點。

  但並不代表日子是真好過。

  陳玉蓉慘白一張臉就能知道吃過苦。

  王倩玲見蘇嫣跟她媽倆人相互拉拉扯扯，打斷她們道：“你老實交代吧，到村辦公室去，姓氏名誰、工作單位都給我寫清楚。你們一男一女我都要辦了。”

  這口氣大的不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天王老子。

  蘇嫣冷著臉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相親是開過條子的。”

  王倩玲家中正好有個癱瘓兒子，看到水靈的蘇嫣，她不禁把聲音放輕了些說：“原先你也不答應我，後面又拒絕了老張家的兒子，這次私自跑到鎮上跟別的男同志談情說愛，這個是犯了流氓罪，知道麽？”

  什麽流氓罪！

  蘇嫣冷著臉對她說：“這是你說犯就犯的？法律是你寫的？”

  王倩玲見蘇嫣軟硬不吃，把趕驢車的夫妻二人叫上來質問：“你們在哪裡拉的她？”

  趕驢車的叔用帶著口音的話說：“鎮上。”

  蘇嫣的心咯噔一下。

  王倩玲笑了一下說：“那當時你們有沒有看到她跟誰在一起？”

  趕驢車的叔胳膊肘打著補丁，他家嬸子拽了拽他的袖子不想讓他說。

  王倩玲就嚇唬道：“實話實說，不然犯了包庇罪，是要被勞改的。”

  他家嬸子說：“啥？俺就拉個人回家，怎麽還犯罪了！”

  王倩玲說：“對，我說話算話，你們就犯罪了。要是不交代，罪加一等。”

  嬸子嚇的哆嗦，他們夫妻沒什麽文化。嬸子看了眼蘇嫣說：“閨女，你別怪嬸兒啊。”

  她猶豫地開口說：“這位姑娘跟一位男同志在一起。不過兩個人站的很遠，就說了兩句話，然後坐了俺家的車——”

  究竟跟男同志做什麽沒人在乎，主要是跟男同志在一起這件事落實下來。

  王倩玲叫上其他婦女幹部，拿麻繩威脅著蘇嫣說：“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舉報人跟證人都在，我想跟你點臉。”

  家門口裡三圈外三圈站著看熱鬧的人。

  蘇嫣眼神掃向人群，果真在人群裡發現僅有一面之緣的臉。一位二十歲左右的男青年，當時在第二輛汽車上跟孫秋和侯雨苗坐前後座。

  蘇嫣不可置信，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他，更何況對方還吃了她的救命地瓜！
  對方見蘇嫣看到自己，指著蘇嫣說：“我看到她還穿別的男同志的衣服，就是不檢點！我就要舉報她！”

  “你才不檢點！”蘇嫣氣急罵道：“你少誣陷我，你看到的那個人就是我相親對象。”

  王倩玲一心想讓蘇嫣做她癱瘓兒子的兒媳婦，另一位婦女幹部更是嫉妒蘇嫣的潔淨無瑕的漂亮臉蛋，倆人搭夥在一起居然真想把蘇嫣捆到村委會去。

  就在此刻，遠處傳來幾聲吉普車的喇叭聲，油門踩的轟轟響，在村子裡伴著回聲。

  一輛熟悉的吉普車輪胎卷著沙土趕了過來。

  那是方應看！
  不知為何，蘇嫣松了一口氣。

  村裡難得見到輛汽車，大家紛紛停下動作。王倩玲還嚷嚷著說：“捆啊，看什麽看，這輩子你們都坐不上四個輪子的車！”

  蘇嫣聽到這話皺了皺眉頭，這位王倩玲也太過分了些。她一定要整一整王倩玲。

  吉普車就停到旁邊土路上，發出刺耳的刹車聲。

  方應看從駕駛座上下來。

  他見蘇嫣沒事，從車後座把禮品提在手上，慢悠悠地往這邊走過來。

  他一眼認出找事的男同志：“是史茂煙？”

  什、什麽？
  “屎冒煙？”

  蘇嫣本來氣的不行，一聽這個名字，忍不住頓住動作。

  不光她，其他人都很好奇，什麽樣的好人會叫“屎冒煙”。

  結果還沒完，史茂見到大名鼎鼎的副總場長親自到鄉下地方來了，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我叫史茂，不叫‘屎冒煙’。”

  方應看裝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腦門說：“嗐，我就記得你說過，你進油田工作家裡祖墳冒了青煙，一順嘴就吐露出來了。別介意啊。”

  史茂：“.我家祖墳乾淨著呢。”

  蘇嫣一下樂了，好絕，罵人家祖宗都不帶髒字咧。

  史茂哭唧唧：你家祖墳築糞坑裡啊，還冒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