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傷口
  但到底燕伏如何賭咒發誓， 薑杳都不知道了。

  她惡狠狠擺了這對狂妄母子一道，雖然到底沒盡興，但釋放過也神清氣爽。

  女孩子眉眼微微舒展， 正想去和聞檀道謝， 卻發覺他眉眼含笑，又去轉身和燕伏說了幾句什麽。

  然後肉眼可見的，燕伏破了大防。

  男人額角的青筋全部暴起，望向聞檀的眼神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聞檀！你別欺人太甚！你明明知道……”

  “是啊，我知道。”

  聞檀神情自若。

  他仍然是那副遊刃有余的可惡態度。

  “我恨什麽，我想要什麽， 我讓你給什麽——你不是早就清楚了麽？”

  好看得驚心動魄。

  聞檀……怎麽會拿到，怎麽會去說這些話，又如何會一夕之間轉變這麽大？

  現在這樣又是為了什麽？
  燕伏站下殿外廊下的陰影籠罩處，百思不得其解。

  長而潤的眼尾扯出柔和的弧度，眼底的笑根本沒想著遮掩。

  眉目殊色的年輕人眼波流轉，含了幾分惡意似的瞧他。

  但是下一瞬，琥珀色的眼珠露出了一點近乎無措的神色。

  完蛋。

  “怎的， 擺出來這副可憐態度， 你是想裝無辜，叫她可憐你、叫她知曉咱們之間那些醃臢破事， 然後去像心疼一條狗一樣心疼你？”

  紅潤且薄的唇角憐憫地扯了扯。

  而此時那極吸引人的美人臂彎裡面掛著不知哪裡來的一套新鬥篷，青碧色的，一看就是姑娘家的衣服——

  他不是最厭惡這些東西了嗎，他不是寧願死也要將骨血一並還出去麽？
  前世若不是他那些近乎偏執可笑的堅持， 他也不至於能那麽快就獲勝。

  雖然重兵壓製之下燕伏和儲秀宮的人短期內不會說什麽，但這樣一身血出去，明日宮裡面說什麽可就不知道了。

  “是新的，和你官服顏色差不多，勉強能穿，湊合一下。”

  薑杳身上都是別人的血，確實怕弄髒這件一看就質地布料都是上乘的鬥篷，想推拒的時候，又頓了頓。

  “我管你是不是喜歡、是不是先來，是不是發覺她好後追悔莫及。”

  燕伏：……

  “怎麽現在還是這個天真態度？”

  燕伏的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

  然後獻寶似的往薑杳那邊遞。

  “這人太好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的人。”

  美人眼底都是高高在上的鄙夷。

  而燕伏被戳中部分心事， 更是惱怒三分。

  將衣服送出去了，聞檀看起來心情愉悅得很。

  他眼眸清湛通透，在陽光下琥珀色流轉。

  “聞檀！你……”

  聞檀將鬥篷往這邊遞了遞，“不然這一身血，我就是管著金吾衛，你也得被剩下幾波侍衛攔下來。”

  但那邊紅衣的年輕人已經大踏步走到了陽光下。

  女孩子的長指幾不可見地蜷曲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男人原本英俊的眼底滿是陰鷙神色。

  “多謝小郡王了。”

  “那也得比得過我才行。”

  就多余看他！
  薑杳確實沒想到聞檀過來就給她遞衣服。

  誰為了個女人如此失態！
  他是為了自己的帝業江山！！

  年輕人的聲音耳語似的低啞。

  他個子高， 肩背挺拔，即使隨意一瞥都是人群中極吸引人的存在。

  “我也看到她了。”

  被人看到了確實麻煩。

  聞檀小聲說。

  “……手？這是什麽？”

  叫聞檀這神經病胡攪蠻纏似的帶亂了思緒， 直到他大踏步離開， 燕伏才想起來他勃然大怒的緣由到底是什麽。

  “她這麽好， 我也想要。”

  因為系統及時消毒後止住了血，薑杳為了盡可能少地弄髒衣物，在接過來鬥篷之前就卸掉了手上的甲套。

  所以薑杳現在手上空無一物。

  掌心的傷痕清晰可見。

  是很深的兩道口子，猙獰地翻著皮肉。

  極其扎眼。

  薑杳愣了愣，隨即不怎麽在意遮掩住了手心。

  她遮掩似的一笑。

  “剛才徒手接了一下，沒事，已經止血了，不疼。”

  這麽重。

  但是說不疼。

  不信。

  聞檀沒怕過疼。

  他前世今生兩世，受過的傷大大小小加起來大概能疊大半身。

  小傷口很多，年少的時候靖平王抽的、打的、罰跪留下來的，長公主和他爭執，怒極了扇他的時候，長指甲掛在他臉上的血痕……

  這都是家常便飯。

  而大傷口更多了。

  他這個單獨又封的郡王，從封王開始到現在，關於他身世的猜測數不勝數，汙言穢語和惡意攻擊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刺殺比他出遠門次數都多。

  他前世到底只有二十歲，又不是妖孽，又沒有算無遺漏的能力和手眼通天的本事，怎麽可能每次都逃得過？
  所以每次死裡逃生都會滿身傷痕。

  而前世他哪怕被燕伏一刀扎穿了大腿，也能拚著再補一刀，徑直將死敵的肺捅破。

  聞檀從不怕傷，這東西只是一種過往回憶的憑證。

  而血則是他最好的興奮劑。

  京中人說他瘋不是沒有證據。

  本來幾乎一定能帶走他命的幾次圍攻，全是看著這個人暴起的凶性和讓人瞠目結舌的武功力挽狂瀾。

  此人每每遇險境，都是以命相搏。

  不少人說他喜歡紅色是因為喜歡血。

  聞檀懶得解釋那玩意對他只是一種視覺上的刺激，喜歡紅色只是因為這顏色襯得他好看……聽起來不怎麽讓人生畏，那就乾脆不解釋了。

  但是聞檀現在隻覺得如鯁在喉。

  為什麽會受傷？

  為什麽會有血？

  為什麽、為什麽他自己這麽遲鈍，才發現傷口？
    薑杳就看著眼前這個人神色有片刻驚惶，手抬起來似乎想靠近，但猝然驚醒似的，又迅速撤了回去。

  聞檀迅速回憶了一遍身上，在摸到袖袋裡面的藥瓶的時候神色微松。

  太好了，有。

  然後他飛快在身上掏出來一個小瓶子，將東西遞過來。

  指節用力到發白。

  但語氣已然正常。

  “這個不留疤。”

  “還是別留傷口了，不方便白鳥一天到晚亂飛。”

  聞檀不至於用這個理由，在皇宮內這麽多雙眼的注視下以此為由有所靠近。

  但關心是真的，看到傷口那一瞬間的驚懼也是真的。

  慌亂。

  但比他運籌帷幄的蠱惑模樣要可愛。

  薑杳輕輕笑了。

  然後她伸手接過了那個瓶子，連帶著鬥篷一起。

  “多謝小郡王了。”

  她又重複了一遍。

  薑杳出去的時候還問了系統，確認不能立刻消除傷口，然後她開始頭疼地思索怎麽回去和姐姐以及煙柳她們解釋。

  思考得太專注。

  以至於聞檀喊了她兩遍，薑杳才抬眼。

  “抱歉……剛剛沒聽到，怎的了？”

  聞檀竟然也不惱。

  他神色已然恢復了正常，唇邊仍然是延著一點遊刃有余的笑。

  “二十日後，便是今年冬至節。”

  “南郊祭天為二十二祭之首，是燕京每年最重要的活動之一，皇帝親至，萬國來朝，官員休沐，大赦天下。①”

  他說的很慢。

  但每一條薑杳都能瞬間對上什麽。

  薑杳望向他。

  “你是想說……”

  年輕人牽了牽唇。

  “這是個讓許多人都往燕京看、皇帝沒辦法包庇和溺愛的時候。”

  “也是個大家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的好時候。”

  薑杳聽懂了他的暗示，這是問她想不想這個時候趁機做局扳倒德貴妃。

  但她只是笑。

  “也是個節日，不是麽？”

  “沒有人主動犯過來，小郡王還請來我們府上吃些熱食，煙柳的餛飩煮得很不錯。②”

  女孩子和氣微笑。

  “但若是有人不想好好過節，那咱們過節，他過頭七，也是一個道理。”

  但這邊還在一片和睦氣氛道別，儲秀宮已然鬧翻了天。

  醒來的德貴妃一言不發，但摔了不少旁邊的擺設。

  這矜貴冷靜的美人罕見有這樣失態的時候，宮人們被嚇得不輕，寢殿內呼啦啦跪了一片。

  “人都這樣在咱們這裡大鬧成這個樣子了，咱們的宮人是死的麽？”

  德貴妃冷冷問。

  “還是說等著本宮被弄死了，諸位也好再尋其他好去處？”

  這下剩下站著的、收拾東西和喂藥的宮人也默不作聲全跪下了。

  儲秀宮裡面全是靜默。

  德貴妃失態大罵只是一刻，她醒來之後便一直是這副冷嘲熱諷的模樣。

  尤其是在聽說聞檀帶兵前來，薑杳反而成了護駕忠臣之後。

  那邊回稟後續的彩衣大氣也不敢喘。

  因為德貴妃仍然在冷笑。

  即使她已經看到了默不作聲進來的燕伏。

  “你們的殿下也是好樣的，將險些就是殺母仇人的好姑娘連帶著給她擺平後續的一並恭恭敬敬送走，生怕讓他母妃的臉丟不盡，是麽？”

  美人的眼眸一瞬間變得冷厲。

  而燕伏毫不猶豫和其他宮人一並跪下了。

  “是兒臣無能，母親。”

  但這樣的態度不能打動德貴妃。

  她的怒意更加旺盛。

  “本宮叫她來，好言好語拉攏她全是為了你！”

  德貴妃冷聲，“這丫頭手段酷烈、桀驁不馴，一刻也留不得，本宮這才動用刀兵……多好的把柄！死了便是意外橫禍，活了便是頂撞貴妃，你竟然蠢得能將聞檀帶過來！你是生怕你在他那裡落下的把柄還不夠多、還不夠狼狽？！”

  燕伏知道此時解釋無用，乾脆半分不解釋，繼續低了頭。

  母妃掌控欲極強，今日之事完全崩盤，她這個態度是在情理之中。

  也確實是他的失誤。

  他沒想過這兩個人能猖狂成這樣子，竟然靠這個來逼著他低頭！
  直到德貴妃將怨氣發泄一空，她才將眼眸落在了眼前這一片跪著的人身上。

  “起來吧，誰叫你們這麽跪著了？”

  她笑了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虧待於你們，這何處說理去？”

  宮人齊聲謝過貴妃娘娘體恤。

  而燕伏也這個時候才上前。

  他向前幾步，坐在旁邊彤雲遞給他的小凳上。

  “母妃受苦了，是兒臣的錯。”

  溫馴、誠懇。

  極大地安撫到了德貴妃。

  德貴妃輕輕呼出一口氣，帶著護甲的長指落在了燕伏頭頂。

  恩賜一般的撫摸。

  “不怨你，確實是那兩人奸詐強橫。”

  “但他們囂張不了太久了。”

  燕伏聽出來了什麽。

  他抬眸。

  “……兒臣愚鈍，實在不知怎的鏟除此二人。”

  “還請母妃指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