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破鏡
  就知道他要來。

  薑杳興致缺缺， 還是後退了一步。

  其他女眷齊齊行禮。

  “拜見晉王殿下。”

  是的。

  燕伏在“洗清叛國罪名”之後，又重新變成了晉親王，如今朝中紅極一時， 連晉王梁王都要讓他三分。

  但聞檀看不順眼他也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當時他被貶官奪爵， 滿朝文武無人敢去，是聞檀欣然領命去抓的人，也是聞檀將人送到流放途中去的。

  如今他仍然是滕荊王，但到底只是個郡王，人家確實實打實炙手可熱的親王，未來甚至有可能成為太子……真是不值得！

  這一次來是為了什麽？
  打聞檀的臉、砸長公主的場子……

  除了剛剛看到薑杳的時候有點溫度之外， 聞檀和燕伏在她眼裡如出一轍。

  是燕伏沒見過的表情。

  因為她的視線就沒落到過他們任何一個人身上。

  是他十多年沒見過的表情。

  畢竟長昭鄉君當時提出的退婚，她如今雖然也步步高升， 但到底是個女子， 還是個尚未婚配、又沒有父母庇佑的世家小姐……

  其實不明顯，因為大多數時候系統都會給薑杳調節到最適應的身體數據。

  但現在薑杳根本沒在乎他們想什麽。

  “拳頭不落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就是容易餓。

  只是所有人……不， 除了薑杳和薑漱之外的人， 都能發覺燕伏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薑杳這邊。

  她好像永遠是這樣不鹹不淡的模樣。

  “沒有必要澄清，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想知道真相。”

  長公主慢慢“嗯”了聲。

  清甜味道迅速蔓在口腔中。

  又幸福又嬌憨。

  按照薑杳本人來說， 他們只是想找個心中的“惡毒女人”來辱罵罷了——

  比如薑杳在家昏天黑地睡了幾天，習慣了不吃早膳，現在她餓了。

  兩個人的對話外面都能聽得出來尷尬古怪。

  力拔山兮buff有個很小的副作用。

  薑杳一開始的時候， 這麽說。

  然後他轉而笑起來，“姑母也是， 不過看起來您身體還好。”

  不是狂妄忤逆嗎？不是什麽都不放在眼底嗎？

  不得不說聞檀家廚子手藝不錯。

  但這是皇室之間的事情，其他人無從插嘴。

  不少人的目光停留在了薑杳身上。

  燕伏神色有一瞬的複雜。

  能將蜜餞雕花做得甜而不膩是種本事。

  這是真衝著長昭鄉君來的啊。

  用積分換是不可能的，薑杳不允許自己的珍貴積分用到這上面。

  有人咂舌，有人憂心忡忡。

  “托你的福， 德貴妃尚好？”

  還是……為了薑杳？
  長公主眼眸淡淡掠過燕伏。

  但也有一些時候不行。

  薑杳只是借著燕伏和長公主攀談的時候，長袖一擺，借著身形和袖口的遮掩，迅速拈起一塊糕點，然後借著慢慢走到薑漱身邊的時候，將糕點扔進口中。

  “瘦了。”

  如今被她狠狠拋棄過的人重新回了燕京，燕伏怎麽可能會對薑杳不心懷怨懟！
  這群人道貌岸然，當時薑杳退婚和不退婚出口罵的都是他們。

  因為她餓了。

  尤其是【笑娃娃】的劇情點還沒結算——看起來聞檀還想用那東西再做些別的什麽，但她今日就是要將那可憐的小木頭保護下來。

  若是燕伏真想整治她， 這孩子又當如何？
  但同樣，看熱鬧的也不在少數。

  薑杳眯著眼朝她一笑，眉眼彎得像隻漂亮的小狐狸。

  薑漱早就看見了這不吃早飯的人現在在悄沒聲偷吃，眼刀悄悄刮了薑杳一下，但仍然將茶盞遞了過去——姐姐操心，怕她噎著。

  燕伏手心裡面的傷疤又隱隱作痛。

  他們已經十幾年沒見過了。

  薑杳狠心，竟然也就十多年沒進過他的夢境。

  一次都沒有。

  他回憶起薑杳，也只能想起那人白衣墨發，坐在花架下面，眼眶含淚，一坐便是一下午。

  哭泣的，冷漠的，歇斯底裡的，抱著她的弟弟、朋友、親人甚至是侍女衝他撕心裂肺尖叫的……

  唯獨沒有笑意。

  他知道她恨自己。

  恨到在他終於擺平了那些朝臣的第二日，在他以為他們可以長相廝守的時候，穿著她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將手腕割破，走進了荷花池。

  他睡醒來，踉踉蹌蹌趕到，卻只見到一池血紅色的荷花。

  以及中間閉目安詳的一個薑杳。

  為什麽會這樣呢？
  為什麽她現在會有這樣開心的時刻，為什麽她現在走上了這麽不同的一條路？

  為什麽她這麽開心，卻一點也看不到他了？
  就這麽恨我嗎，阿杳？
  恨到我們明明能重新開始，你卻一點機會都不肯給我？

  你甚至會對聞檀露出那樣輕松的笑！

  燕伏的視線幾乎是不加遮掩地落在薑杳身上。

  熾熱、痛楚、悔恨也不解。

  再遲鈍的人也感受到了。

  長公主輕咳一聲，示意燕伏回神。

  “若是無事，便去前廳坐坐吧。”

  她慢聲說，“那邊你的幾個兄弟應該也快來了，好容易聚齊，都見見。”

  長公主說話很慢，卻有種莫名的壓迫感。

  像是在此之下，所有人都會聽從。

  “本宮也該過去了……總不能一直在這裡坐著。”

  這話打岔不算高明，卻成功讓燕伏回了神。

  他歉意地笑笑，卻沒有接長公主話中的意思，只是躬了躬身。

  “姑母請。”

  這是沒有過來扶她的意思。

  長公主也不強求，只是慢慢伸手，女官果然向前一步，穩穩地扶住了她。

  都是冤孽啊。

  燕伏的目光那樣露骨，不是傻子的都能感受得到。

  而薑杳又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

  她漫不經心留在最後，又拈了一塊蜜餞雕花慢慢吃。

  還是糕點好啊，不用面對人的感情，舌根甜一下就過去了。

  哪有這麽多苦楚愛恨。

  但薑杳不想見燕伏，不代表她能躲得開。

  這人不愧是《謀她》男主，竟然就這麽大庭廣眾之下等著所有人出去，同樣等著在後面的薑杳！
    薑杳：……

  罵油膩自信松成悉勃罵早了。

  綠帽癖前夫這個更不要臉。

  但薑漱不會願意自己妹妹要面對她。

  她冷哼一聲就想上前，卻被薑杳輕輕拽住了袖子。

  然後袖口被女孩子撒嬌似的晃了晃。

  薑漱無奈轉頭，果然看到了眯著眼睛笑的薑杳。

  討好又乖巧的模樣。

  和剛才她吃到喜歡的糕點表情也差不多。

  好像見一個曾經喜歡過的人，也不是什麽大事。

  是的。

  她接薑杳來承恩侯府第二日，便開始打聽妹妹這些年的事情。

  她遠嫁邊關，母親早逝，房夫人心狠手辣薑謹行精於算計，她不信在這種情況下，燕伏弄那麽多對她好的花樣，薑杳會不動心。

  否則那個傻孩子，是怎麽會在那樣的雨天跪在外面那麽久的呢。

  但薑杳眼神堅定。

  薑漱讀得懂那個眼神，她說她能解決。

  算了。

  薑漱微微一歎。

  心結還得自己來解。

  妹妹的事情，便讓她自己去解決吧。

  薑漱衝她點了點頭，然後又盈盈朝著燕伏一拜才離開。

  偌大的花廳隻留下他們兩個人。

  薑杳沒什麽多余的表情，但視線終於落在了燕伏身上。

  然後她笑了下，衝著燕伏行禮。

  “晉王殿下。”

  這一聲頂頂的客氣疏離。

  燕伏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過了這麽多年……

  這是她頭一次叫他。

  燕伏幾乎是無法自控地向前走了幾步。

  “阿杳……杳娘。”

  他幾乎可以百分百斷定她也重生了。

  但重生獲得了什麽資源、發生了什麽變化，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

  他們還都活著，還都能有自己最珍視的東西，她有了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①，這不就夠了嗎？

  其他的……

  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燕伏眼底劇烈波動，就想上前去抱薑杳。

  然後被薑杳向前一步，猛然抓住了腕。

  燕伏本以為是夫妻間正常的推搡，卻發現他動彈不了一點！
  燕伏：？
  他不信邪似的掙了掙……

  仍然動不了一點。

  薑杳的力氣什麽時候這麽大了？
  然而對面，薑杳仍然是那副氣定神閑、無悲無喜的樣子。

  她此時剛開口。

  “抱歉，上次見殿下撞我們的馬車，沒認出來殿下，這才叫人打砸……是傷著殿下了，還沒好嗎？”

  她好聲好氣似的，語氣無辜而疏離。

  “要是這麽說，沒關系，我們早些給殿下賠付和找太醫便是，殿下怎的這般生氣，竟然要對我一個弱女子動手？”

  燕伏：“杳娘，我……”

  “殿下，自重。”

  薑杳表情無辜而驚懼。

  隨著她的動作，她腕骨上的串珠都在簌簌搖動。

  “我們婚約已經結束了，殿下仍然要在這裡糾纏我一個清白女子嗎？”

  “殿下又將杳娘的聲譽置於何處？”

  仍然是這般的伶牙俐齒，卻沒一句他想聽的！
  為什麽要這般對他……為什麽又這樣撇清彼此的關系！
  她明明知道，她就算是死了，也會待在他的身邊！！

  燕伏咬牙切齒。

  他剛才的柔情轉瞬便被惱意所取代，手也不自覺加重了擺脫的力氣。

  “我知道你和我一樣，我也知道你我之間有太多的誤會……但給我個機會，好嗎杳娘？給我個機會！”

  明明他們已經重生了，明明什麽都來得及改變！
  明明她已經得到了這麽多……為什麽不肯再考慮考慮他？
  他們明明是相愛的！

  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這不公平！

  但薑杳仍然是那副笑容。

  她只是淡淡地瞥向兩人抓在一處的手腕。

  “又要生氣了嗎？”

  她突然淡聲開口。

  系統猛地一驚。

  雖然薑杳模仿的能力極強，平時什麽習慣都和“薑杳”毫無差別，但思維和說話到底完全不同。

  但此時這一句開口，合著眼底微紅和那種熟悉的嘲諷，竟然和“薑杳”一模一樣！
  而薑杳還在繼續。

  “又要對我動手了嗎？”

  “這一次是怎麽辦？把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搶走，把我關起來？”

  “還是前腳好聲好氣說我們試著相處，後腳便稟告你的好父皇賜婚，並且將我們重修於好的事情告訴所有人？”

  她每一句問話都極輕。

  但她每說一句，都會向前一步。

  燕伏不自覺地後退。

  但薑杳仍然在向前。

  她嘲諷似的笑了一下，然後舉起來那隻仍然在試圖掙扎的手。

  “和好……就是這樣和好的？”

  在燕伏怔愣的那一瞬，薑杳猛地放開他。

  由於慣性，燕伏竟然直直摔了出去！

  轟然巨響。

  而薑杳眉目一點未動。

  她只是上前兩步，蹲了下去。

  然後薑杳伸出一根手指，輕飄飄地點了點他的胸口。

  “破鏡重圓、重來一世大團圓這種事情……騙騙我也就得了。”

  她聲調裡面都是嘲諷。

  “怎麽殿下自己都信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