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秋獵（十）

  薑杳抓住松成悉勃的事情一夜傳遍了秋獵場。

  幾乎所有聽到這一消息的燕京貴族都是一個心聲。

  怎麽又是她？！

  此外， 鏡陽公主被審問、薑謹行被抓，雅隆部懷有反心，蘇毗蘭妲和訶吐魯叛逃的消息幾乎是同一時間傳開。

  聖上口諭， 金吾衛統領滕荊王， 禁軍暫代統領衛雲澤和輔國大將軍謝州雪三方查證，所有曾經和松成悉勃有過往來、郊遊和其他關系的都要徹查，絕不姑息。

  金吾衛、禁軍和隨行的涼州軍抓人的聲音徹夜不絕。

  燕京勢力一夜之間再次變天。

  敏銳的官員們幾乎立刻察覺到了其中的風向，想去拜見謝州雪的、和衛雲澤套近乎的層出不窮，甚至有人送禮求見到了薑漱這裡——昨日薑杳住過來並未遮掩，用心些便能打聽出來。

  來人是褚瀚的爹。

  好像哭一哭， 說一說苦楚，對面心腸柔軟的人就會信他這人到中年鬱鬱不得志的可憐父親一樣。

  她確實不認得這人，低低問了一句。

  “我知道了！可是想帶他來認個什麽？那好說！”

  他心裡安定下來，恭維的話正準備說，那邊女孩子笑吟吟就打斷了他。

  如若能結交就更好了， 年輕男女，不打不相識，這一位身份高貴、前途無量，怎的不能拉扯拉扯他那不成器的兒子？

  旁邊的太監笑容不變，低聲回稟。

  畢竟大家的女兒，不都是這樣的嗎？
  感情牌比什麽都好使。

  褚大人哀聲，“犬子言行無狀，得罪了大人，鄙人真是……羞愧得無顏面對父老了！”

  “小薑大人！”

  “是薑二有眼不識泰山了，還望員外恕罪。”

  平輩哪有認親的，這不是變相把自己的輩分抬了一截嗎！

  薑杳挑眉。

  經此一役，無人再敢輕視她的官職，推脫“沒有慣例”，喊她薑二娘子。

  “這位……”

  嘖。

  褚大人的笑容僵硬一瞬。

  他確實不是個什麽大官， 不然兒子也不至於巴巴兒過去跟著沈鎏混，還激憤地跟薑杳嚷嚷“你有個好姐姐”。

  她淡淡睨向他，唇邊卻仍然是熱情的笑。

  “哪裡話，哪裡話！”

  女孩子薄唇緊抿，眉眼懨懨， 似乎是心情不虞。

  “無親無故，您自己家兒子管不好，來我這裡哭什麽冤？”

  “回稟小薑大人，這位是褚瀚的父親，兵部的員外郎。”

  他根本不敢因為自己孩子被揍的事情發難， 過來一疊聲要給遊騎將軍和小薑大人道歉， 恰好撞上了被請去皇帝、抱著狐狸的薑杳。

  薑杳詫異抬眼。

  “既然無顏面對父老鄉親，又是對薑二慚愧，這是……我年紀小，分不清家裡親戚，我們可曾有什麽關系嗎？”

  太監點頭哈腰地跟她說話，高挑的人也就耐心俯身去聽，眼尾甚至浮起一點意味深長的弧度。

  是的，小薑大人。

  從五品。

  尤其是配上這張含情芙蓉面，很容易讓人生出一種“她很好拿捏”的感覺。

  她被一群躬身的太監宮女簇擁著， 似乎是要去什麽地方。

  那邊褚員外神情懇切。

  平心而論， 薑杳是很柔和細膩的長相， 身形甚至有些單薄， 絲毫看不出來是傳說中那個凶悍桀驁的“薑杳”。

  習武之人，又是年輕孩子，大多不善言辭、性情溫和好說話。

  她皮笑肉不笑的神色消失，換上了一副誠懇的表情。

  他故意做出一副苦相，淚眼婆娑上前一步。

  比她高了不少，還這麽客氣？

  “不、不曾……”

  但仍然漂亮得驚人。

  “霜濃！有人要來認我做親！你……”

  她興致勃勃就要去喊霜濃。

  褚大人心裡有了底。

  褚大人隱隱覺得不對勁。

  他已經萌生了退意，笑容也尷尬起來。

  “實在是犬子言行無狀，衝撞了小薑大人，還望您……”

  “要是真有悔意，負荊請罪、三跪九叩，我認他沒錯。”

  薑杳打斷了他。

  過分出眾的眉眼間流轉著一種意味不明的神色。

  “聽說過沈小少爺宮中女裝沒有？那才叫有誠意！您兒子連面都不願意出，就想輕飄飄揭過去了？”

  本來就是借機攀附，原本不佔理的薑杳一身的理不直氣也壯，每句話都是大寫的不依不饒。

  褚大人情不自禁後退一步。

  而薑杳已經不再看他，淡淡瞥過太監。

  “公公。”

  宮裡出來的人精，怎麽可能領會不到這是什麽意思？
  太監皮笑肉不笑衝褚大人鞠了一躬。

  “大人，請到時候再敘。聖上召見您還敢如此拖延……是不想活了麽？”

  褚大人的臉色瞬間蒼白。

  他以為薑杳是要拜見某位娘娘，因為來的全不是熟面孔，誰知道她這時候居然是面聖！

  他神色惶然，但太監已經撞開了他。

  宮裡的人，恐嚇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不識時務……等著瞧吧！”

  褚大人癱軟在地。

  “小薑大人……小薑大人！”

  他還想上前，卻被旁邊一雙手攔住。

  然後對上了薑漱似笑非笑的眼睛。

  “好久不見啊，褚大人。”
    “這麽匆忙，是來找我的嗎？”

  這一段插曲很快過去。

  拜迅速傳開的消息所賜，薑杳被請去皇帝所在的龍帳時，一路迎來了各色揣測、狐疑、試探的目光。

  但薑杳的心理素質強悍得很，誰看她她看誰，目光直直對上，神色還略帶疑惑。

  “你看我做什麽？”

  “你是在看我嗎大人？”

  太監引著小薑大人過去的路程，她一連問跑了三個人。

  被追問的人無不臉色煞白，惶惶躬身道歉，再也不敢抬頭看一眼薑杳。

  系統：“我以為你會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直接走……”

  “想多了，我這個人睚眥必報沒有素質，做人第一首守則是圖個爽。”

  薑杳回答它，“套近乎的不能行，偷窺的更煩人。”

  系統：“你像那種被偷拍的時候會迅速掏手機拍對面的。”

  薑杳訝然：“你怎麽知道我乾過？”

  系統：……

  薑杳：“不過不止，我讓他刪完之後把他手機砸了。”

  這個“讓”就很讓人浮想聯翩。

  一人一系統交談間，皇帝所在大帳已經到了。

  太監和宮女幫薑杳通傳過，裡面傳來了皇帝的聲音。

  “快，快請愛卿進來！”

  薑杳一進來，就知道皇帝在弄什麽么蛾子。

  因為他把捆著的薑謹行帶過來了。

  中年男人，本來有著比較優越的基因和虐文女主父親的光環，又加上保養得當，不然不會有薑杳第一次見面做出的“還算可以”的評價——五官絕不算醜。

  但經過蘇毗蘭妲的“青魄”控制，他兩次下大獄的經歷和一宿未睡人都快熬乾，如今的薑謹行……

  給皇帝行完禮的薑杳不著痕跡往後退了退。

  眼要瞎了。

  薑謹行何等敏[gǎn]的人，迅速發現了這個逆女眼中不加遮掩的嫌棄，更為氣惱。

  薑杳！還敢……還敢對親生父親這個態度！！
  但皇帝渾然不覺。

  他先是讚揚了薑杳一番，大加賞賜，然後彎彎繞繞，扯到了薑謹行的事情上。

  他開始痛斥薑謹行。

  “多大的人了，因為女兒的婚事還能犯這種糊塗！”

  “若不是你閨女敏銳，真引狼入室了，如何是好？”

  剛才還恨薑杳恨得咬牙切齒的薑謹行立刻唯唯應是，涕淚漣漣，看起來恨不得指天劃地賭咒自己忠心耿耿。

  演技連薑杳都得說一聲好。

  她眼底似笑非笑。

  這看來是要借著她的功保薑謹行了。

  薑謹行自己估計也下了一番功夫，才讓皇帝相信他和薑杳關系匪淺，所謂求娶和交好都是對女兒的一腔愛女之心，說服了多疑的皇帝。

  不愧是君臣，真是如出一轍的無恥。

  “薑二娘子，朕知道你勞苦功高，功勞卓著。功勳上朕絕不虧待，官職拔擢至驍騎尉，另封鄉君，封號另擬，以示嘉獎。”

  薑謹行猝然抬眼。

  就抓了個質子，竟然也能得個鄉君麽？

  他當時娶遊憐青的時候，因為郡君被同朝為官那些人百般嘲諷是趨炎附勢、攀附權勢，即使爬到了今日官職，仍然有人私底下說他是靠著裙帶關系上位……

  怎的她死了這麽多年，女兒不過做了一點分內之事，也能得個“鄉君”！
  憑什麽？！

  薑謹行的眼神有一瞬的扭曲。

  但他又很快平複。

  沒事，沒事，只要陛下沒有貶他的意思，薑杳還是他的女兒，他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那邊薑杳款款拜下去。

  “臣叩謝皇上恩典。”

  她慢條斯理，“但臣還有一事相求。”

  皇帝仍然在笑，眼神卻慢慢冷了。

  那是一種狐疑警戒的神色。

  “你說。”

  薑謹行也詫異。

  還有？

  真是貪心不足，不知道皇帝也會對女人有懷疑嗎！真是不知前朝前車之鑒，還敢說這種不自量力的……

  “薑家有錯，臣戴罪立功，陛下還是應賞罰分明。”

  “高門明明有過失，別家都在逮捕抓人，薑家卻一路高升，如何有道理？”

  這是什麽？打算把自己的功還回去？

  這是哪裡來的蠢貨？

  薑謹行詫異看向薑杳，忍不住開口斥責。

  “薑杳！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恩賜於你勳爵，你受著便是，如何……”

  “臣不是不受自己的爵位，而是請陛下讓家父留職察看，或是暫且貶官。”

  薑杳俯首。

  滿帳皆驚。

  皇帝詫異抬眼。

  而薑謹行已經愣在了原地。

  “薑杳！你讓你父親……”

  “聽她講完，薑愛卿。”

  薑謹行被打斷，臉色幾次變化，成了豬肝色。

  薑杳謝過皇帝，仍然在不緊不慢述說。

  “父親兩次因為家國之事入獄，即使無罪，外人仍然會加揣度薑家，陛下賞罰分明，既已經加封臣女，亦需罰一二，才可平息眾人揣度，彰顯陛下盛名，也表薑家忠心。”

  “還請陛下重新考慮父親官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