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夾擊
  這話說得驚世駭俗。

  薑謹行大驚失色。

  “你怎麽敢真對你父親動手！薑杳！！”

  薑杳沒空搭理這個早就被酒色掏空身體的中年男人， 單手卡著他的掙扎，和剛查到原因的系統確認地方。

  “是這裡？”

  “對，你……”

  薑杳“嘖”了一聲， 實在是煩了這人徒勞無功的掙扎。

  她加大了力道， 劈手一拉一拽，將薑謹行反手重重按在桌上。

  “碰”地一聲！
  薑謹行整個上身都被薑杳按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他的身體被木頭撞得生疼，臉都擠壓變形。

  薑杳譏諷一笑。

  安嬤嬤猛然抬頭。

  “來人！動手！”

  這確實是一種很低級的、寄生在人後脖頸的毒蟲“青魄”。

  “你這個大逆不道、罔顧人倫的東西……啊！這是什麽！！”

  “救父親啊。”

  其實薑杳在某些方面沒說謊。

  “今天誰也不可能把人帶走，現在將二姑娘壓到祠堂！不受家法、不長跪認錯，誰也不許把她放出來！”

  她神態極其輕慢， 似乎對待的根本不是“父親”這個角色。

  薑謹行還準備怒罵， 頭皮卻猛然一痛。

  “小畜生……你瘋了！”

  形狀極小，也沒有太強烈的毒性， 只是讓人降低戒備心，思索變遲緩， 以及在情緒激動之時說出心裡真正所想，非常適合用來操控一些老謀深算、但經常怒意上頭的人。

  但李老夫人已然怒意灼灼。

  眠風堂裡瞬間混亂。

  “夠了！”

  “他身上余毒未清， 這樣劇烈的晃動才能將毒晃出來……祖母， 不然您來嗎？”

  薑杳慢聲反問。

  她的食指與拇指用力一擰。

  比如薑謹行。

  “現在清醒些了嗎？想起來自己說了什麽話嗎？”

  “一派胡言！這就是你動手的理由？！”

  然後薑謹行重新撞到了桌子上，發出沉悶一聲響。

  “看見了嗎？您被下毒了， 父親。”

  “唔！”

  李老夫人怒而站起，但因為用力過大， 發出猛然一陣咳嗽。

  青色的汁液赫然在指尖爆開。

  薑尚書令的發冠被撞得掉了下來。

  “這是青魄， 專門蠱惑人心智的毒蟲，類似於南疆的玩意兒。而始作俑者……就是您看中那好女婿。”

  而薑杳極其嫌棄地將人放開——是故意的， 那個力道可以稱之為推。

  她的理智和忍耐已經在薑杳敢當著她的面動手的時候就耗盡了。

  “薑杳！”

  她怒聲：“來人，把她給我拿下！”

  李老夫人根本不看那片綠色。

  “老夫人……”

  她嘲諷似的一笑，從身上抽出一張帕子，擦拭乾淨了手指。

  薑謹行有一瞬的怔愣。

  “薑杳！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薑杳一臉理所當然。

  然後他被人拽著頭髮起來，沾著青色汁液的手指已經放在了他面前。

  薑杳充耳不聞，粗暴地別住薑謹行的脖子，伸手尋找，指腹重重抹過薑謹行的後脖頸。

  “二姑娘！”

  安嬤嬤心裡咯噔了一聲，但已經有幾個嬤嬤上前。

  但薑杳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她仍然在笑。

  “你還笑……真是反了，反了！”

  李老夫人怒從心頭起。

  “請家法來！”

  她厲聲道，“我今日便在這裡請家法，替你爹娘好好教訓你！”

  “我看誰敢動她？！”

  同樣高的女聲傳來。

  眠風堂緊閉的門被猛然打開。

  薑漱一腳踹開眠風堂的門，手裡還提著個東西。

  在看清的那一瞬，旁邊的丫鬟猛然驚叫，四散而開。

  那赫然是個人頭！
  薑漱把那鮮血淋漓的東西往旁邊一放。

  她眼瞼下還有血，隨意抬指一揩，恰好抹出一道血色，將白痕壓得嚴嚴實實。

  “要不是阿杳提醒，我還注意不到這東西在薑府門口鬼鬼祟祟，不用謝，我一刀殺了，給諸位來看一眼。”

  “薑漱！你已嫁人、又著甲胄，如何能帶兵戈和此等血腥之物進眠風堂！”

  薑謹行厲聲。

  “你要鬧到金鑾殿上去嗎？！”

  “我沒這個興趣。”

  “但如果你們想，我可以有。”

  薑漱抬眼。

  “剛剛聽有人要打我妹妹？我來帶她走，也好過在這裡礙你們的眼。”

  女將軍抬眸，和薑謹行四目相對。

  她冷冷嗤笑。

  “一別數年，薑大人……父親。”

  “您怎麽淪落到和我手下敗將勾連了？”

  而她身後，有蟒袍人緩步踱出。

  那人風流英俊，微微一笑。

  “見過各位……不必慌張，小王不是來查案的。”

  “雅隆部有細作探聽，也是很正常的事，禁軍和金吾衛自會查清。”

  他溫聲細語。

  “母妃和妹妹等得心急，特讓我來接薑二姑娘，不想正好遇到諸位處理家事，真是冒昧打擾。”

  梁王的目光徑直越過一眾人，落在薑杳身上。

  旋即溫柔一笑。

  “二姑娘，可方便現在收拾嗎？”

  薑杳笑容同樣溫恬。

  “自然方便，請殿下移步偏廳，小坐片刻。”

  這是薑杳和薑漱布置的一個局。

  從一開始聽遊平闕透露薑家和松成悉勃勾結，又拒絕回薑家之後，薑漱和薑杳就已經想好了對策。

  把薑家和松成悉勃的聯系、薑杳和薑家的齟齬都暴露在眾人面前。

  為了這個計劃，薑漱提前去請宮中的人來，薑杳激怒薑家人，兩人打一個時間差。

  梁王是她們選中的、與世無爭的見證人。

  這樣合情合理斷了松成悉勃通過薑家對薑杳這條路，同樣，薑杳可以和薑家名正言順減少往來。

  因為罪過在薑家人身上。

  但確實沒想到，薑漱真能抓到雅隆部的人，同時薑杳也查出來了薑謹行一反常態的原因——誤打誤撞，卻將原本想達成的目標又推進了一層。

  薑杳正在洗手。

  系統已經給她提前服用了除百毒的清心丹，但是薑杳仍然需要做做樣子。

  系統給她檢查身體數據。

  “感覺怎麽樣？”

  薑杳毫不猶豫。

  “好得很，還能再打十遍薑謹行。”

  她想揍這裝模做樣以為自己是個好爹的東西很久了。

  系統毫不意外。

  它給薑杳檢查完畢身體，看著她在臂縛和靴子裡重新塞了匕首，又在各種小地方塞了這段時間零零碎碎兌換的武器和傍身品。

  這是當時被沈鎏暗算之後長的記性。
    不論什麽情況，不管自身力量怎麽樣，都得留有後手。

  系統等她裝好，又給這些東西全部上了屏蔽儀。

  不然查出來就成了帶兵戈進宮，到時候渾身長嘴也說不清，就真得硬闖出來了。

  “這回去宮裡可能更凶險，你要面對的不僅是一個松成悉勃，還有德貴妃和皇帝。”

  系統不無擔心。

  “薑謹行現在是徹底得罪透了，好在你們給他找了事兒，他一時半會不會騰出來時間，但宮裡頭那幫人可不好惹。”

  《謀她》劇情已經徹底被攪得天翻地覆。

  但後期一旦入宮，很多地方都會被強行拉回正軌。

  皇權傾軋、宮闈算計。

  就像永遠擺脫不了的黑色命運。

  薑杳的手頓住。

  她旋即微笑。

  “這話也可以反過來說。”

  她垂眼整理自己的東西，“我進宮去，是他們該小心。”

  進宮這一趟算得上順。

  因為在薑府門口發現了雅隆部探子，禁軍和金吾衛轉眼就包圍了薑家。

  薑謹行、房夫人和李老夫人自顧不暇，自然不會再糾纏薑杳。

  薑杳的侍女和嬤嬤動作麻利，很快便收拾好了東西。

  梁王已經等候多時。

  她在上馬車之前，突然被薑漱握住了手臂。

  “阿杳——”

  那是個不知為何惶急，又不想放開的神色。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①
  孤身入大帳談判都未曾生過懼色的薑漱，眼裡的擔憂滿到快要溢出來。

  薑杳望著她，眼神同樣有一瞬間的複雜。

  但轉瞬就成了笑。

  她將東西遞給一旁的霜濃，反手用力抱住了薑漱。

  “一個月，等我回來。”

  女孩子埋首在她的頸間低聲，“等阿杳回來了，我們再去長雀大街。”

  這邊姐妹相擁，悉數落入另一個人眼底。

  他似乎在疑惑地凝視角落，又仿佛什麽都沒有看。

  琥珀色的眼珠掠過就轉瞬移開。

  “哥……殿下。”

  文陵走到他身後。

  “人齊了。”

  年輕人收回視線，“嗯”了一聲。

  “走。”

  永和宮外。

  身形單薄的女孩子坐在入宮必經的亭廊上。

  明明中秋之後仍然秋高氣爽，溫度也不算低，但女孩子已經抱上了手爐，還裹了極厚的一件大氅。

  即使這樣，她漂亮的面容上仍然沒什麽血色可言。

  但女孩子眼眸很亮。

  她似乎在等人，不一會兒就往宮門門口看一眼。

  旁邊的嬤嬤都在低聲勸慰。

  “雖說薑二娘子今日便來，但她先得入宮面聖，又需要去拜見各宮娘娘，這樣折騰估計也會很晚，殿下還是不要等了吧？”

  “殿下昨日不是說想喝紅棗銀耳羹嗎？老奴這就吩咐她們做，您也去殿裡暖和暖和，好不好？”

  女孩子猶疑片刻。

  嬤嬤以為勸動了她，正欲說話，她卻開口了。

  “那紅棗銀耳羹可以送過來，給娘子也溫一壺嗎？進宮那條路風很大，又得到處拜見，人都快被吹透了。”

  嬤嬤失笑。

  她正欲說話，卻被那邊高聲冷笑打斷了。

  “真以為有個娘子來了，就能全心全意教你了？父皇已經答應我了，她這回來，咱們三個都得教導，到時候騎射丟醜幾回，看看你家娘子還願不願意教你！”

  那邊，十三四歲、容貌頗盛的女孩子提著裙擺，步伐很快繞過廊亭。

  她額頭貼著花鈿，和眼尾的花枝妝容相互呼應。

  旁邊還跟著一個差不多年歲的，也附和似的笑起來。

  “是呢，一點騎射都不學，真以為自己練幾回，就有這個能耐和我們一道去秋獵了？瞻弗姐姐，你怎麽還是這麽天真得可愛？”

  “二位殿下慎言！”

  她旁邊的嬤嬤猛然站起。

  帛陽公主手指下意識收攏。

  她眼底無措，下意識往嬤嬤身後躲了下。

  然後似乎意識到不對，放下手爐，站了起來。

  “父皇說過了……”

  “他更喜歡你還是更喜歡我？要不是秋獵要王室都參加，你以為就你那柔弱的身子骨，為什麽父皇還會叫上你？”

  眉心貼花鈿的河陽公主笑起來。

  她明豔的容貌全是自知的天真惡劣。

  “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鏡陽公主也笑。

  “而且說到底，她也就是個世家小姐，尊她一聲娘子，她便真是什麽尊貴人物了？”

  “也只有你這種沒見過什麽好的，才會巴巴兒專程過來討好個世家小姐……”

  帛陽公主眼底已經閃了一點淚光。

  但她仍然沒退縮。

  “薑二娘子教一個人也好，教三個人也好，都是一樣的，我不在意這個。”

  “她出身尊貴與否更無關緊要。”

  女孩子一字一句咬得清楚。

  “只是今日風大，進殿時又不能坐轎，吹得人都要凍透，我想給她送個手爐。”

  河陽公主似乎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

  她猛然爆發出一陣笑聲，上前兩步，劈手便奪過來了那手爐。

  “你做什麽！”

  “河陽公主！”

  旁邊的嬤嬤就要上前來攔，被鏡陽公主擋住了。

  她笑意流轉。

  “我們姊妹間玩鬧，嬤嬤還是不要管了吧？”

  都將人欺負成這個樣子了，哪裡還是“姊妹間的玩鬧”？
  嬤嬤氣急。

  她正欲說話，那邊河陽公主卻把手爐高高舉起。

  “什麽小玩意兒……順妃娘娘虧待你了嗎？這東西也拿得出手？”

  女孩子冷笑起來。

  “來，我幫你處理了，你便不用等，乖乖回去喝你的紅棗銀耳羹去吧！”

  “吧”字剛落，她便向下砸去！
  帛陽公主阻攔不及，緊緊閉上了眼睛。

  但預想中那劇烈的碰撞並未發生。

  轉而是河陽公主的尖叫。

  “你是哪裡來的賤民，也敢抓本宮的手！”

  還有鏡陽公主慌亂的聲音。

  “有人擅闖宮闈，侍衛呢？都死了嗎？！”

  “薑家來的，不是擅闖，侍衛沒死。”

  一個很年輕的女聲傳來。

  她嗓音略帶沙啞，語調很是輕松。

  “臣聽著這東西好像是送臣的……一時心急，便想向公主討要，還請殿下恕罪。”

  帛陽公主愕然睜眼。

  高挑纖秀的女孩子站在她身前，牢牢抓住了河陽的手腕。

  她看起來很輕松，但河陽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

  年輕姑娘察覺到身後的目光，轉頭來看她。

  然後對著女孩子的眼神，露出了一個明朗溫柔的笑。

  “薑家薑杳，見過帛陽公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