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回府
  聞檀和薑杳回去已是後半夜。

  路上仍然人潮洶湧， 燈卻一盞一盞熄了。

  聞檀知道他帶薑杳來的地方離長雀大道遠，本著良心原則，即使知道這滿街的人加起來也打不過這女孩子， 仍然把人送回了承恩侯府。

  小郡王做事靠譜， 早就打發平鞅去知會，薑杳也和薑漱說過她估計很晚才回。

  但兩個人走到夕照巷口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打著燈、裝扮齊整的薑漱和衛雲澤。

  “姐姐！”

  薑杳眼睛一亮。

  薑漱手裡還拿著披風，看她撲過來，毫不猶豫張開了手。

  然後穩穩接住了撲進她懷裡的人。

  聞檀注視著人跑得飛快，衣袂都在身後招展。

  他夜裡常用來尋仇殺人，即使是夜行也甚少打燈。

  力氣大到已經可以單手舉起來暗衛， 卻仍然會在奔向姐姐的時候，控制自己衝過去的力度別將人撞到嗎？

  霜濃困得嗓子都啞了。

  所以路過的豔鬼偶然現了人身。

  太璀璨。

  他垂眸看了那邊的光和人， 又垂眸看向自己。

  和這個人穠華的外貌一點都不一樣。

  但他手上還提著一盞不知何處得來的花燈。

  回薑府的路上，早上就回府，發現幾個主子全在睡覺、不得不陪著老承恩侯夫人轉了一早上的煙柳正在緊急給薑杳補妝。

  脂粉拍拍打打，在馬車裡面蕩起一陣香氛。

  也晃了晃那個花燈。

  他背後就是黑， 月亮已經隱去，他站在那裡， 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入夜色。

  薑杳自知理虧，聽話地閉上了嘴。

  沉鬱清苦， 尾調悠長。

  但薑杳卻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味道。

  紅衣人仍然戴著面具。

  不是下馬威，是她前天太興奮，回去之後又和薑漱講述見聞，和讓姐姐試試她剛買的脂粉——通宵不眠，然後一覺睡過了。

  像被遺忘在雨天窗外那棵已經很多很多年的樹。

  他漫無目的地想。

  霜濃同樣很困，靠著她家姑娘，有一搭沒一搭打瞌睡。

  但薑杳沒坐。

  “要磕上了！你又是因為什麽？”

  光影鋪滿衣擺。

  薑杳轉身， 抬手朝著那邊擺了擺。

  姐姐懷裡都是雲嶺雪杉和沉水香的味道， 一絲一絲纏繞上來，還帶著體溫，溫熱熨帖地縈繞周身。

  但今天好巧不巧，手上那個不值什麽錢的花燈居然還朦朦朧朧亮著光。

  真的像夜色裡的鳥。

  沉且冷。

  那是個再自然不過道別的手勢。

  神女來人間一遭，什麽沒帶來， 也什麽都沒帶走。

  她還時不時就想往前栽一下，要不是煙柳護著她的額頭，估計早就一頭栽上了前面的桌子。

  聞檀仍然站在那裡。

  煙柳冷酷無情：“奴婢無能，敷少了遮不住姑娘眼下的青黑。”

  煙柳心累地去拽霜濃。

  第二日，薑家的馬車準時到承恩侯府。

  薑杳將滾燈放在一旁。

  所以聞檀懶懶地抬起手腕。

  是笑眯眯的承恩侯老夫人出來，好聲好氣地和那幾個來的奴才解釋了一通，讓嬤嬤一人給了一袋賞錢，給原封不動送回去了。

  衛雲澤似乎想過來寒暄一二， 但聞檀懶洋洋擺了擺手。

  薑杳：“好煙柳，糊太多了唔……”

  只是她回山時候風太急，衣袂卷起， 灑落日月星輝。

  “昨天回家就被叫出去幫忙乾活，後來又帶著弟妹出去玩，小孩子精力太好，我今早沒睡就回來了……”

  好，又一個晚上通宵出去玩的。

  煙柳姑娘早睡早起，不明白兩個人為什麽晚上能那麽晚不睡出去鬧騰。

  她心累地歎了口氣，一人身後給塞了個引枕。

  “睡吧，到了我叫姑娘。”

  但其實用不著叫。

  這種地方，總會有人上趕著來找事。

  薑杳是被婆子冷笑的聲音吵醒的。

  很大聲，感覺光聽耳朵裡都飛濺了唾沫。

  煙柳似乎在說什麽，卻被那人打斷了。

  “哎呀，老奴可不敢多說，畢竟二姑娘連咱家的馬車都不坐，可不是進了一趟宮、去了承恩侯府，連‘薑’姓都不想要了？”

  這話嚴重。

  煙柳明白今天確實是她們理虧，叫人拿住了錯處。

  估計李老夫人那邊已經發作了，不然下面的人也不敢見風使舵，猖狂成這個樣子——還沒進府，就在門口冷言冷語。

  跟著薑杳這個從來不會吃虧的，煙柳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種當面的冷嘲熱諷了。

  一時之間陡然迎面這種陣仗，她還真有點“久違了”的啼笑皆非。

  平心而論，她倒沒怎麽生氣。

  敢出頭到給主子姑娘扣這種大帽子的泥腿子，不等她們教訓，也會吃大虧。

  煙柳心平氣和準備解釋，後面卻傳來掀簾子的動靜。

  “一大清早的，哪家的畜生在吠？”

  她冷笑一聲，“不知道擾人清夢嗎？”

  出來的赫然是仍然剛才還在好眠的霜濃。

  她神情倦怠，一看就沒睡醒。

  但這樣的神態顯得她尤為凶悍，眯起眼睛環視了一圈。

  然後她的瞳孔聚焦，認出來了是哪個跟煙柳說這種話。

  霜濃走到煙柳身邊，確認了一句：“她剛剛說的話？”

  煙柳：“是，你……”

  霜濃一言不發向前，將煙柳攏在身後。

  那婆子顯然是有幾分身份，此時仍然在叫囂：“怎麽，理虧了，還是心虛了，再叫出來一個與我這老婆子吵架麽？你……唔啊！！！”

  無比響亮的一耳光！
    門口瞬間靜默。

  霜濃面無表情地鼓了下腮，一把卡住那婆子的脖頸，然後猛地扯住她的頭髮，逼著她往後仰頭。

  另一邊又給了一耳光！

  “啊！！！”

  那婆子淒聲慘叫，想要躲開，卻發現這侍女力道大得驚人。

  怎麽山漏月一個兩個三個都是這種力大無窮的怪胎！

  “吵架？”

  霜濃冷哼一聲。

  她漫不經心地拍了拍那個婆子的臉。

  “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也配讓姑奶奶動口舌？”

  薑杳放出來霜濃，確實達到了武力威懾的效果。

  兩巴掌把門口的鬧劇鎮住，迅速清場。

  薑杳的馬車順利進了府邸。

  她們當時也接過宋嬤嬤去承恩侯府，怕她在山漏月受刁難，但沉衣還在薑府，宋嬤嬤和李老夫人本身也是幾十年的主仆，於是謝絕了薑杳的邀請。

  薑杳沒有強求，只是叮囑系統在山漏月門口申請了一個惡意檢測的監控。

  這回回來也是宋嬤嬤來接的人。

  她還帶來了喬姨娘的口信。

  “松成悉勃給家裡送了禮物，他現在暫居宮中，十有八九是想趁著姑娘去宮中的那一個月和姑娘熟稔——也是和皇上表明心意。”

  喬姨娘確實心善，因為當時薑杳救薑潭一命，專門去探聽了消息。

  “老爺似乎也有所意動……老夫人本不願意，但這幾日她確實病著，精力不濟，還請姑娘好自為之。”

  薑杳之前沒有正經官職，只是在宮宴上被給了個“武師父”，但前些日子，容妃娘娘便傳來了消息，大概意思是宮裡會派人從薑府接她進宮，正式封官。

  同時，薑杳需要在宮裡住一個月，教導帛陽公主騎射，為五年來燕京王公第一次秋獵做準備。

  嘖。

  原來中秋的時候打的是這個主意。

  怪不得要張揚得眾所周知。

  女孩子烏濃的眼睫垂下，遮掩住眼裡的情緒。

  她微微一哂。

  “我知道了，煙柳，將我匣子裡那套魯班鎖和九連環拿來。”

  煙柳和她對視，瞬間明白了薑杳的意思。

  她將東西捧出。

  宋嬤嬤身後的侍女訝異一瞬，“姑娘，這……”

  那盒子裡除了魯班鎖和九連環，還有一套華貴至極的長命鎖。

  “我知道長命鎖的規矩，但他們也沒說不讓姐姐送。①”

  薑杳輕笑，“給孩子的，不涉及大人之間的事情，玩具先將就收下，長命鎖等一等再戴也行。”

  這話委實是方方面面都點在了窗戶紙上。

  魯班鎖和九連環都是鍛煉孩子腦力的小玩具，這一套通體是玉打造，一眼名貴。

  而長命鎖的意義更大。

  如果有下人瞧不起她們，這就是二姑娘護著這對母子的護身符。

  但薑杳對自己在府中惹事的本事心知肚明，知道她現在樹敵不少，所以並不讓薑潭現在就戴上——那是送命，不是長命。

  侍女眼底微微動容。

  她是喬姨娘的貼身侍女，本來還覺得來這一趟沒有必要，此時卻是心悅誠服，深深一拜。

  “姑娘大恩大德，我們絕不敢忘。”

  “記這些做什麽。”

  薑杳笑起來，“改日我去你們院子，請我吃頓飯便是了。”

  侍女退下，眠風堂也就在眼前。

  薑杳突然又想到了系統那個“你來這兒就沒好過”的理論，忍不住想笑。

  倒是真理，好像每一次來，都是禍患。

  這廂正在思索，那邊房夫人便迎來了。

  “哎喲杳娘，我的兒！怎的這個時候才來？”

  房夫人人未到聲先至，笑容過分熱絡。

  “你也是的，年輕孩子貪睡是常事，可怎能誤了事？”

  她必須卡在薑謹行和李老夫人之前見到薑杳，才能確定當時她到底是怎麽脫困，以及進行她下一步計劃，不然……

  薑杳定定地望著房夫人。

  她這幾天過太順，卻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

  直到看到房夫人，才將將笑起來。

  宮宴藥酒的帳還沒算呢，可不是少了點什麽？
  來得正好，進去之前先來點開胃菜。

  “老夫人和老爺都等你許久了，你……”

  房夫人仍然在說客套話，卻被薑杳打斷。

  “母親。”

  幾日不見，她似乎又長高了些。

  這麽說話時，潤秀的眼眸居高臨下瞥來，即使說話和藹，語調和婉，仍然像是在垂睨螻蟻。

  “我這次呢，倒真是有求於母親。”

  薑杳笑吟吟。

  房夫人脊背一僵。

  她控制不住覺得脊背爬滿涼意，卻仍然強笑起來。

  “我能幫到你？好孩子，那快快說來！”

  “不是什麽大事，是個配方。”

  薑杳的眼眸緊緊盯著她。

  女孩子語調慢條斯理，一步一步走進房夫人。

  “和姐姐在長雀大街上見識了不少甜酒，卻沒有一種喝得到當時宮中母親遞給我那酒的味道，很是遺憾。”

  “母親見多識廣，又和寇夫人、宮中的貴妃娘娘相熟識，可知道那酒是如何調配的嗎？”

  她笑容純澈，腳下步履不停。

  明明是極美好的人，房夫人卻控制不住恐懼，向後退了一步。

  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手的主人笑起來。

  眼眸幽深。

  “杳娘真是……意猶未盡。”

  “所以來尋母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