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影衛
  按紀珩的意思， 他不想牽扯江笙在眾人面前露面，準備自己一個人出去見刺史等人，但江笙心裡沒那麽多彎彎繞繞， 隻單純不放心他一個人。

  若是讓他一個人過去， 誰知道走半路上會不會倒地上，亦或者那姓何的又做什麽喪心病狂的事。

  最重要的是， 她不想讓他在身體如此虛弱的情況下， 獨自面對那麽多心懷鬼胎之人。

  “別說話了， 保存體力。”江笙背著個人，毫不費力地走在黑夜中。

  那些受到召喚的下人全都急急忙忙跑去前院了， 他們跟在後面倒沒人注意。

  紀珩的胳膊摟著她的脖子， 頭有些無力地靠著她的肩膀，江笙顛了顛他，“你別睡啊。”

  “沒有……”他輕聲道。

  冬夜的寒風吹得樹枝嘩啦作響， 江笙的腳在雪地裡印下一個又一個比旁人更深的腳印， 多年後紀珩還會想起這一年的情景， 這是他在南方過的第一個冬天，也是遇見江笙的第一年。

  此時前廳已經聚集著很多人了， 梧州刺史被請到上座喝茶， 府裡的下人垂眉耷眼地站在院子裡。

  管家站在下人前面，脖子被紗布包得像個木乃伊， 看著有點滑稽，那是被江笙一掌打暈的結果。

  他原先的計劃只是想給紀珩這個初來乍到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一點教訓， 把自己的小妾送去伺候， 再帶人大張旗鼓地捉，奸在， 床，從而富陽縣令來何家赴宴卻醉酒玷汙主人家妾室的醜聞就板上釘釘了。

  事發後，他立馬派人把何府圍起來搜查，一隻鳥都別想飛出去，最大的可能就是紀珩還躲在府裡某處。

  刺史臉皮一抽，“在哪兒睡的？為何全府上下……”

  “這事是我的錯，給你們添麻煩了。”紀珩笑了笑，像是真的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還讓刺史大人為了晚輩專門跑一趟，晚輩感激不已，待過兩日一定登門拜謝。”

  刺史險些要拍大腿了，“還不快請人進來！”

  但現在好好的，人不見了，這可就麻煩了。

  完了，這下完了。

  再說了他們這些做生意的，孝敬給官府中人多少銀子，這梧州刺史難道會因為這點事找他麻煩？
  當然了，上面的這些事情都是建立在，紀珩真的中了藥且玷汙了何府的小妾的基礎上。

  何老爺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刺史卻抬手製止了，對自己的隨從使了個眼神，隨從便立馬前去問何府下人的話了。

  刺史看向何老爺，不滿道:“叫客人睡在園子裡，這就是你們何家的待客之道？”

  “老何啊，你這次做事就失了分寸了，你莫不是不知那紀珩的家世？”

  沒過多一會兒，紀珩就被一個女子攙扶著走了進來，他身板挺直，腳步有些虛浮，臉色也很蒼白，唇微抿下垂，任由誰看了都知道他現在不怎麽高興。

  刺史迎上來道，不住地打量他，“紀賢侄，你……你如何啊？”

  周圍的下人想上去攙扶都被紀珩抬手拒絕了。

  何老爺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說啥好，只能撲通一下跪了下來，求饒道:“都是小人疏忽啊，今天府裡實在太忙，這些慣會偷懶的下人一時間沒有安排好……”

  尋找紀珩的整個下午，何老爺都心如火燎，誰知天一黑，一個更意想不到的人，梧州刺史來了。

  但轉瞬之間，他讀懂了紀珩的意思，話鋒一轉，責怪道:“天氣這麽冷，怎能說睡就睡，身體不適就該讓何老爺安排客房才是。”

  審問了一通下人後，都說沒看見紀珩的身影，何老爺的汗流得更凶了。

  他又到底還在不在府裡？

  何老爺眨巴著眼摸不著頭腦，刺史道:“你這……你去哪兒了？”

  梧州刺史表面淡定，內心也是很不平靜，他是不想蹚渾水的，偏他和紀珩之間有些約定，不能見死不救。

  “咳咳咳……”紀珩無力的咳嗽聲打斷了何老爺的話，他幾乎半個身子都靠在江笙身上才得以站穩。

  紀珩站直身子，“醉了酒，在園子裡睡著了。”

  “紀大人自己來的，還帶著一個女子。”

  根據他那個被派去伺候的小妾交代，紀珩是被一個女子救走了，走之前紀珩已經重傷了自己，那衣櫃裡還留著那麽大一灘血。

  江笙看著何老爺和刺史那惺惺作態的樣子，撇開了眼神。

  刺史不待他繼續說，隻加重語氣，“堂堂紀家嫡子，郡主的兒子，就這麽在你府裡失蹤了，你別跟我說是他自己醉了酒留下來歇息了。”

  但奇怪的是，紀珩卻並沒發作，反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甚至掙脫江笙的手，拱手彎腰致歉，“實在抱歉，刺史大人，何老爺，叫你們費心了。”

  刺史臉上的怒氣一收，霍然起身，“在哪兒找到的？可有受傷？”

  陷害紀珩不成叫人逃了，那也就沒了拿捏紀珩的把柄，而顯然紀珩不知為何有梧州刺史撐腰，像刺史這樣的大官，平日裡除了公務，基本懶得給小縣令一個眼神。

  何老爺拿手絹擦了擦汗，“草民，草民知道，可……”

  何老爺有苦說不出，他真的隻想給紀珩一個教訓罷了，況且紀珩從盛京被貶到富陽縣來，十有八九就是被家族遺棄了，往年裡也不是沒有這種例子，旁的大商戶打壓那些毫無根基的縣令可比他狠多了，也沒見梧州刺史跳出來撐腰啊，也沒見有什麽後果啊。

  在場的都差點喜極而泣了，何老爺更是有一種劫後余生的感覺，他最怕的就是紀珩真的死在了府裡，那整個何家都要玩完了。

  “不敢不敢，我這……我也不知他……”

  何府的人也心驚膽戰地看著他，大氣不敢出，秋後算帳的時候到了，何老爺絞盡腦汁地想著該如何脫罪如何狡辯。

  何老爺知道刺史大人為何來， 正急得滿頭包。

  刺史正要大發雷霆嚴刑拷問，突然一個隨從連滾帶爬地跑進來稟報道：“大人大人！紀大人來了！”

  刺史已經做好了勸架和和稀泥的準備。

  江笙盡職盡責地扶著他胳膊，微微垂著頭。

  何老爺站在堂上，盡管才正月，已是汗如雨下，恨不得把自己在富陽縣那個窮親戚王老爺暴打一頓，都怪他出的餿主意，叫自己陷入這騎虎難下的境地。

  哪成想紀珩還有後手，先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覺溜進來救走了，像人間蒸發一樣，到處找不到，紀珩的下人分明都被何家的影衛纏住了，這救走他的人會是誰。

  刺史松了口氣，看紀珩這意思就是徹底不追究今日之事了，雖然不知道他怎麽心胸如此寬廣，但好歹今天能睡個好覺了。

  “不妨事，本官正好找何老爺有事，看賢侄你的氣色如此差，想必是在園子裡著了涼，快些回去歇息吧。”

  江笙感覺紀珩的身子不住地往下墜，懶得再等他們虛與委蛇，冷聲道:“何老爺，我家大人的隨從和影衛呢？”

  何老爺一看江笙，就想到了小妾說的有個武功很高的女人闖進了邀月樓，甚至那兩個死了的護衛也是她殺的。

  他很心虛，怕江笙不知道什麽時候給自己一刀，連忙道:“人就在後廳呢，我這就讓人備馬車送你們回去。”

  紀珩頷首，衝刺史點點頭，“晚輩就先告辭了。”他繃緊一張臉和江笙往外走，剛下了何府大門的台階，就腿一軟差點跪下去，臉色也失去了方才的從容鎮定，顯示出藏不住的灰敗來。

  那媚藥不知是何東西煉製的，極其霸道，對人的身體損害定也不小，加上他失血過多，吃下的保命藥丸藥效也快過去，這才使得他幾乎耗盡所有力氣。

  江笙死死架住他，在他耳邊輕聲道:“堅持住。”

  紀珩輕聲嗯了聲，提氣下了台階，這時紀安不知從哪兒被帶來了，一見紀珩，又哭又笑，撲過來“公子！公子！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公子！”

  江笙伸出一隻手抵住紀安，“別碰他。”

  紀安腳步一頓，察覺到紀珩的異樣，瞪著眼睛想說什麽，紀珩卻道:“趕緊上車回去，紀容他們呢？”

  紀安一聽一邊扶他上車一邊道，“不知，小的一直被關在地窖裡。”

  紀珩幾乎沒有力氣爬上去，是被江笙抱上去的，他靠在江笙身上喘了口氣，“刺史既然來了，那紀容他們定是在附近了，走。”

  紀安拉起韁繩就趕車往醫館去。

  江笙怕紀珩坐不穩，把他半摟著，道:“別睡，紀珩，馬上就到了。”

  紀珩半眯著眼，嗯了聲，突然道:“今天委屈你了……”

  江笙伸手摸了摸他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反覆對比，“我有什麽委屈的？”

  紀珩道:“照你的性子……”

  若是這事兒擱在江笙身上，她都是一點虧不吃當場就要報復回來的，說不定何老爺早就身首分離了，但今天她忙活了一下午，罪魁禍首卻沒半點影響。

  江笙喃喃道:“好像不是很燙。”

  紀珩伸手一把拉住她又要摸他額頭的手腕，“不是高熱，是氣血虛。”

  他閉著眼睛沉聲道:“且等等，不出三月，我便能將何家……”

  這時突然一陣聲傳來，有人在馬車旁邊的屋簷上飛簷走壁，而後從馬車的車窗一下鑽了進來。

  “公子……”來人一身黑衣，跪在馬車裡，正要抬頭說話，突然看見紀珩身邊還坐著一個女子。

  他仔細一看，方認出來是江笙。

  紀珩睜開眼示意他說。

  來不及細想江笙怎麽在這兒，紀容連忙把今天發生的事稟報給了紀珩，事情的大致發展和紀珩預料的不差。

  紀容隨後便退下了，臨走前看了一眼江笙，眼神有點古怪。
    紀珩這下是連指尖都抬不動了，靠在江笙身上陷入半昏迷，江笙很擔心他睡過去後失溫，把自己的外衣緊緊裹著他，又把他圈在自己懷裡，伸手搓著他的脖子給他暖和暖和。

  寒冬的大街上是沒有人影的，只有烈風吹得車簾嘩嘩作響。

  馬車暢通無阻，飛速地到了一家醫館。

  紀安上去拍門，把守夜的大夫叫醒，紀珩被幾個醫館裡的人背進內堂，江笙則被攔在外面等著。

  幾個影衛也跟了進來，各自埋伏著，只有紀容站在紀安身邊，聽江笙問李玫的情況，道:“李小姐已經被送回客棧了，她平安無事。”

  紀安抱著胳膊，咬牙切齒道，“你們五個人跟著公子，居然沒一個能進何府去，最後還要兩個姑娘家進去救人，真是夠丟人的。”

  紀容無奈，“我們是被何家的影衛纏住了，對方足有二十幾人，若不是那些人後來對付我們了，她們二人也沒那麽容易進去。”

  江笙道:“紀珩身邊只有五個影衛嗎？上次那刺客……”

  紀容道:“我們就是在那之後才來的富陽縣的，紀家只派出了五個人，還是因為我們五人都是公子的母親臨終前留下的。”

  江笙：“之前他身邊沒人保護？”

  紀容沉默，紀安道:“公子是被貶出京的……”

  江笙聞言心裡不是滋味，抬頭向內堂看了一眼。

  紀安道：“五個遠遠不夠，至少也要幾十個，紀容，你可認識賣影衛的組織，買一些人來。”

  紀容頷首，“這事我會抓緊時間去辦。”

  過了半晌，大夫領著人出來了，紀安連忙跟過去付錢和拿藥，紀珩則被醫館的人抬著往後院走，大夫讓他在醫館留一夜看看情況。

  紀容上去搭手，江笙則走在擔架旁邊。

  一群人七手八腳把人弄床上躺著，醫館的人又送來了炭盆和厚被子還有熱水和一些吃食。

  紀安熬藥去了，紀容擰著帕子輕手輕腳地給紀珩擦臉，擦手。

  江笙看了看桌上的吃食，“你們幾個今日也沒吃東西吧。”

  紀容聞言扭頭，剛想說不餓，肚子卻配合地叫了起來，他們午飯晚飯都沒吃，不過身為影衛，挨餓幾天都沒事，醫館見他們只有四個人，就送了一些吃食來，隱藏在暗處的影衛是沒有份的。

  “江姑娘，你先吃吧，我守著公子。”

  江笙想了想，終究做不出吃獨食的事，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醫館後院挺大，有十幾間屋子，住著來尋醫問藥的人，咳嗽聲，哭聲，痛呼聲時不時響起。

  她轉了一圈找到了值夜的人，給了對方一兩銀子讓他準備十個人的吃食來，最好要管飽有油水的，另外再給紀珩煮點清淡的肉粥。

  收了銀子的醫館夥計眉開眼笑，連忙去把剛睡下的廚娘叫起來做飯。

  紀安熬好藥端回來的時候，廚娘和夥計也提著幾個大食盒來了，七八個菜擺在桌上，雖然看著味道一般，但勝在分量大，每個人還有兩個饅頭一碗粥。

  “這……這是……”紀安驚訝萬分。

  方才他蹲在廚房熬藥時，見廚娘和夥計火急火燎地生火做飯，他還心裡嘀咕，誰這麽沒事兒幹了大半夜要吃飯，不能忍忍嘛。

  想不到他前腳剛回來，後腳飯菜就送到了。

  他喉嚨咕嚕一下咽了咽口水。

  江笙笑了笑，“我剛定的，快些趁熱吃吧，叫你們兄弟都出來，不用守著了，只要有人靠近，我都能察覺。”

  紀容和紀安對視一眼，雖然覺得於理不合，但架不住飯菜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鑽，最後屈服了，抱拳道：“謝江姑娘！”

  紀容叫了隱藏在雪夜裡的影衛進來，大家關上門，悶不做聲又狼吞虎咽地開始吃飯。

  江笙則是端著碗夾了菜坐在床邊吃，她快速解決完後擦了擦手就去叫紀珩。

  紀珩躺在床上，俊逸的眉眼籠罩在陰影中，手腕被重新包扎了輕輕擱在床沿上。

  “紀珩，起來吃飯。”

  江笙一邊輕聲道一邊推了推他，拍了拍臉。

  幾個影衛一邊抱著碗一邊用眼角余光瞅著她，面面相覷，都有些驚訝。

  江姑娘和公子可真熟啊。

  但事實證明，拍臉才是最有效的，紀珩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他扭頭，看到屋裡的場景，眼裡閃過驚訝，最後歸為笑意，盯著江笙，“你請客？”

  “還笑得出來，吃飯，喝藥，能自己動嗎？我給你端著碗，你那個手拿杓子。”

  江笙白了他一眼，端了肉粥過來，紀珩一邊給自己嘴裡喂粥，一邊看著她。

  江笙瞥了瞥眉頭，不滿：“快點兒啊，端著手累。”

  紀珩：“……”

  眾影衛再次面面相覷。

  待把紀珩喂了粥和藥，江笙站起身來道：“那你好好歇息，我得走了。”

  紀珩本已經閉上了眼睛，聞言睜開盯著她，“你要走？”

  “是啊，我爹娘他們會擔心。”

  再說了人也救了，送佛也送到西了，她又不是廉價勞動力還留下來作甚。

  她一身血腥味，準備回去洗個澡。

  紀珩沉默了片刻，道：“紀容，送江姑娘，務必安全送到客棧門口。”

  紀容剛吃飽，一抹嘴，“是，公子！”

  江笙衝紀珩點點頭，轉身推開門往外走，紀容跟在身後，待快要走出醫館的時候，紀安突然追了出來，手裡抱著一件大氅。

  “江姑娘！”

  江笙停住腳步回頭，“怎麽？”

  紀安捧上大氅，“這是方才影衛帶來的，公子吩咐我一定要送來給你，說冬夜風大，姑娘當心別凍著。”

  江笙挑了挑眉，心說來的路上我都把衣服脫給你家主子穿了也沒冷著，這大氅就不必……算了收下吧瞧著挺值錢的。

  她抬手接過，“好，回去吧。”

  她一邊走一邊披上大氅，背影很快沒入風雪中。

  紀容用了小半個時辰把她送回到了江家住的客棧，客棧門還開著的，她下了馬車和紀容分別後往屋裡走。

  本以為她一天沒回，江家人會很擔憂，她邊走邊醞釀說辭，哪知站在林氏門口一敲門，門嘩一下被拉開了。

  “阿笙回來啦？”

  “阿笙辛苦了吧？”

  “快歇歇，喝點水。”

  “阿笙今兒可開心？”

  江笙不明所以地被按在板凳上坐下，手上被塞了一杯水。

  江家人把她圍了一圈，她警惕道：“你們……怎麽了？”

  “阿笙啊，李姑娘都跟我們說了。”

  “是啊是啊，方才是紀大人送你回來的吧？”

  江笙：“啊？”

  林氏笑著道：“李姑娘下午來找我們，說紀大人也來梧州了，恰逢今夜哪個大人府裡有宴請，搭了戲台子唱戲呢，機會難得，所以紀大人就帶你一塊兒去了，李姑娘是特意來跟我們說你會晚點回來。”

  江笙：“額……是，是的！”

  林氏又繼續笑，“紀大人好啊，年輕有為人又長得俊，是個值得托付的，爹娘也就放心了。”

  江笙：“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