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萊艮芬德
  獻上美酒的這一位是阿莫斯親自負責的相關工作，畢竟若是按著尋常方式來的話，那麽大概率見到的是“代為面見女王”的勞倫斯閣下。

  找人並沒有花費多少力氣，這位名為萊艮芬德的年輕人一開始只是順從了勞倫斯的雇傭短暫成為了他的仆從，這期間得到的報酬讓他在蒙德內圈出了一片小小的田地雇了幾個人幫日常整理，種的卻不是常見的糧食，而是一些薄荷和品種不同的漿果。

  真正令阿莫斯引起注意的是，這種野外隨處可見的東西他卻認認真真種了不少，在附近的住民口中，萊艮芬德是個很奇怪的年輕人，種的既不是糧食這種填飽肚子的東西，也沒有什麽實用性，聽他雇傭的那幾個平民說，這處的主人讓他們定期收下薄荷和漿果放在木桶裡然後搬到陰涼處，至於具體是做什麽，他們也不知道。

  “我在嘗試一種新東西。”

  紅頭髮的年輕人大大方方的和前來拜訪的神官解釋道，柔軟的紅色鬈發堆在他線條挺括的肩膀上，那雙眼睛明亮而平靜，即使在他面前坐著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神官大人，他的臉上也仍然看不出半點的局促和敬畏的討好。

  “只是目前來說，並不如何成功。”

  “這就是你要說的嗎？”阿莫斯很平靜地反問道，“比起王的需要，你反而更在意自己為什麽失敗。”

  年輕人坦蕩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王的故事。”他如此回答。

  “‘她自高塔走下，在風暴中央種下了新生的梣木，於是古恩希爾德征服了土地和荒野，勞倫斯帶來了財富和力量’……如果是現在的這位陛下，那麽她就一定會回答我的疑惑。”

  伊萊恩擺擺手，沒有生氣：“你在嘗試釀酒。”

  “余打算把這件事情完全交給你來做，會覺得為難嗎？”

  阿莫斯很抵觸把試作品這種聽起來就非常不靠譜的東西放在伊萊恩的面前，但是在得到了女王的許可後，阿莫斯還是打開了那兩個瓶子。

  “而且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歸離集釀酒專用的酒曲卻不是所有人家都有的，他們把酒列為了稅項的一種，只有專門的幾處地方可以定期販售，我後來在樹洞裡找到了這種天然釀造的果酒，就想著……”

  “不需要酒曲和糧食，只需要一個合適的儲藏地點和適量的果實就能釀酒，對比歸離集的糧食酒，的確是個很不錯的貿易內容。”伊萊恩接過了萊艮芬德的話繼續說了下去，她沒有掩飾自己讚賞的目光，發自內心的感覺到愉快。

  ***
  阿莫斯帶來了那位年輕人，以及兩個極為特殊的瓶子。

  刹那間，某種極為糟糕的酸臭瞬間彌漫在女王的書房，原本高高興興湊到瓶子旁邊的溫迪已經咻地一下子躲到了女王的衣袖下面，試圖用她身上的味道來抵抗這股漿果和薄荷錯誤發酵的恐怖氣味襲擊；伊萊恩眉頭一挑，一縷柔風收攏屋內所有的氣息，將多余的氣味壓回了瓶子裡。

  “是的，但是他們使用糧食釀酒，陛下。”萊艮芬德規規矩矩的回答道，“因為勞倫斯閣下的關系，我親自去過一次歸離集，他們的糧食的確富足，釀出來的美酒醇香可口很受歡迎，但現在的歸離集也沒有奢侈到可以拿出來更多的糧食全部拿來釀酒的程度，所以歸離集雖然有酒，但是這種貨品還算得上稀缺。”

  “我不要太多，年輕人。”王笑眯眯的說道，“你越過余的財務大臣，將果酒獻給阿莫斯，又在這裡反覆詢問我的意思，怕得無非就是我將現有農田改種適合釀酒的果實，或是把事情交給勞倫斯去做——”

  女神官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伊萊恩向後靠在椅子上，笑了笑。

  女王如此開口，萊艮芬德卻並沒有馬上低頭表示他應有的忠心和感謝，年輕人沉默了片刻，輕輕問道：“在此之前，我想請問陛下：如果我知道如何釀製果酒，那麽您想要多少成品呢？”

  “是的，陛下。”萊艮芬德點點頭，說到自己努力許久卻始終沒有明確成果的方向，他的臉上短暫出現了一點類似於惱喪的情緒，“但是只靠我自己，看起來不太成功。”

  阿莫斯鐵青著臉合上了瓶子，而書桌的對面是神色平靜的紅發年輕人。

  “非常抱歉。”

  自稱萊艮芬德的年輕人低著頭道歉。

  “先說說看，為什麽要獻上果酒？這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若是要做交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歸離集那邊有酒，而且不缺。”

  女神官的臉色倏然沉了下來，可伊萊恩卻揚起嘴角，揮揮手示意阿莫斯不要反應過大。

  伊萊恩敲了敲手中手杖，並未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萊艮芬德始終不卑不亢的直視著書桌後面端坐的女王，他看見對方的臉上笑容不減反增，便知道自己的嘗試和思考方向並沒有出錯。

  “據說是他最有信心的兩個試作品。”

  是個聰明人，比勞倫斯聰明多了。

  “交給勞倫斯有什麽問題麽？”溫迪抬起頭，一臉疑惑，“他是你的財務大臣，這些本來就是他要做的事情啊。”

  “他的確是很優秀的財務大臣，只要是余的命令他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去完成——但是也正因如此，也能證明余的財務大臣是個為了討好上位會不惜用些特殊手段的家夥。”

  伊萊恩解釋著，眼中的笑意也跟著淡了幾分：“若是余將釀酒這件事交給他的話，你猜猜看他會做什麽。”

  女王想了想，順便叫上一直在旁聽的小騎士蒂娜，示意房間裡其他幾個也跟著一起思考起來，阿莫斯神情淡淡，對王之外的東西興趣不大；而蒂娜閱歷尚淺，她只是直覺覺得不適合讓勞倫斯來負責這件事，但是這裡面多少帶了些私人恩怨，至於溫迪……他不覺得把事情交給人類自己解決有什麽問題。

  倒是萊艮芬德平靜回答道：“若是勞倫斯閣下的話，應當會讓現在的農民中相當的一部分放棄現有的農田轉而去種植漿果然後開始大規模的釀酒，達到期間利益的最大化吧。”

  ——畢竟對與那位大人來說，完成女王的命令優先一切，蒙德的利益，人民的利益，只要前者存在，那麽就絕對不會存在於他的思考范圍內。
    伊萊恩拍拍手，戳了一下一旁還有些懵懂的溫迪。

  “現在知道了？”

  溫迪控制住了自己想搖頭的衝動，立刻點點頭。

  乖巧，可愛，非常聽話。

  可伊萊恩盯著他一會，嗤笑一聲，轉過頭去：“知道你沒聽懂，一邊玩去吧。”

  唉。

  溫迪悻悻飛到了女王的肩膀上，賭氣拿她的頭髮打結玩，只是伊萊恩的頭髮絲滑柔順，繞了個圈纏起來後自己就能輕輕散開，他又舍不得真的用力打死結，所以說是在打結，漸漸地就變成了精靈自顧自地玩起了女王的頭髮。

  伊萊恩沒有管他。

  “至於接下來的安排，我想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以做到什麽程度，讓蒂娜和你去吧。”

  女王吩咐道，“古恩希爾德應該知道哪裡適合讓你做這些事情，他知道哪裡的土地合適，手上也有多余的人可以讓你雇傭幫忙，至於釀酒的方法，等一下余會交給你。”

  不用酒曲釀酒的方法也有很多，格魯吉亞紅酒製法就是個不錯的經典選擇，只需要葡萄汁和壓好的皮和籽，不需要酒曲輔助完成，釀酒的容器也不需要另外製作後世常見的橡木桶，用陶罐和蜂蠟就可以，在保證溫度的前提下，需要三到六個月左右的時間。

  至於適合釀酒的果實她也不擔心，王的後花園種著好幾顆野葡萄，因為果實酸苦乾澀所以只是用來當做觀賞類的藤本植物在角落處隨意種了幾棵，育種對她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而且只是用作釀酒用材料的話，要考慮的地方可就簡單多了。

  不過這樣一看，釀製葡萄酒竟然也是個意外隻適合蒙德的方法，從氣候條件到地理環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應該可以把葡萄酒當做這裡的特產，既然歸離集已經將酒規劃為稅項的一種，那麽近期內應該不會輕易允許開發研究新的品種，把葡萄酒作為主要項目，再合適不過。

  萊艮芬德的眼睛清亮亮的，問道：“您的意思，是後續的售賣工作也交給我嗎？”

  “就那麽點東西你能賣多少錢，”伊萊恩沒有掩飾自己的嫌棄，“只要余不開口主動討要，勞倫斯就看不上你的這點利益，你隨意弄就是了。”

  萊艮芬德點了點頭，正琢磨著自己現在的資產能做到什麽程度，又聽見女王狀似不經意的開口：“至於你之前送來的那一種酒，溫迪很喜歡，有多少就全都留下吧，就算是我單獨和你買下來的，報酬嘛……你自己去寶庫裡隨便挑點什麽就好了——若是沒有合適的，也可以去直接找古恩希爾德畫幾塊無人的土地給你。”

  年輕人微微一怔，下意識說道：“可是您已經準備賜下製酒的方法和最合適的種子……”

  他並非什麽都不懂，比起有型的寶物，這可以傳承後代真正恩澤人民的技術，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了。

  然而女王只是敲了敲手中的梣木手杖，一臉平靜。

  “余沒有教給你東西。”她如此回答，“紅酒製法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方法，你今天來到高塔，就只是單純地為王獻上美酒，清楚了麽？”

  從王的角度來說，她要讓人類從細枝末節處提前做好與神明割裂的準備；而從萊艮芬德個人角度出發，他也需要提防勞倫斯多余的視線，避免財務大臣無聊但是致命的嫉妒心。

  無論哪種原因，紅酒製法都不能帶上女王的名頭。

  “所以不用帶上王的名義，也不用思考什麽所謂的義務——那些東西與你無關，接下來只需要做你能做的事情就可以了，萊艮芬德。”

  萊艮芬德呆愣片刻，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緩緩躬身一禮，再度抬起頭的時候，年輕人的眼睛裡已經多了一些之前沒有的東西。

  “感謝您的指點。”

  他以一種極溫和的語氣回答道，年輕人的目光落在女王的肩上，忽然露出一抹很淺的笑意：“只是不知道，是否還能同您討要另外一樣恩典。”

  伊萊恩一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萊艮芬德不過是蒙德一個最平平無奇的姓氏，陛下，只靠我自己單打獨鬥太慢了。”

  少有這樣直白的開場，伊萊恩眨眨眼，倒是有點意外。

  “想說什麽，直接說就是。”

  “好的陛下，我想說的是，您既然收下了之前獻上的禮物，那麽您是否願意順便多收一點，讓萊艮芬德的作品成為您習慣的飲品之一？我可以同您保證，萊艮芬德永遠都會為您獻上全蒙德最好的美酒。”

  薅羊毛薅到她的頭上來了是吧。

  女王沉吟片刻，還是點點頭。

  “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