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賜福
  財務大臣好歹也算見多了世面，被點破多年隱秘心事的羞恥難堪只在他眼中浮現一瞬，很快就被勞倫斯壓了下去。

  “……感謝神官大人的建議。”

  他今年已經四十余歲，以人類的角度來看已經算得上是不小的歲數，同齡的古恩希爾德自不用提，若不是女兒蒂娜在少女時期便執意進入高塔陪伴女王，怕不是現在連孫子都已經有了；可勞倫斯如此的地位架勢，多年來非但不曾成婚，身邊連露水情人也不曾出現過一位。

  要說感動麽？
  阿莫斯的憐憫心還不至於奢侈到這個地步。

  這個男人，的確算得上為她的陛下獻上了太過純粹的半生，勞倫斯家族應當算得上是蒙德最早的貴族，也是最輕易沉溺於權力之中的家族了，他的家族喜愛放縱與享樂，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人類骨子裡軟弱又貪婪的劣根性——

  但是，唯獨在對王的忠誠上，勞倫斯卻是毋庸置疑的完美。

  忤逆他的天性，違背他的本能，這個男人的血管裡流淌著人類墮落於欲望之中的肮髒汙血，可他卻偏偏為王獻上了絕對的忠誠與最初也是最後純白的靈魂。

  ——也許，也是無比瘋狂的靈魂。

  阿莫斯看著勞倫斯重新收收好了自己的情緒，他平靜地望著自己，那張臉已經重新恢復成了一貫的波瀾不驚。

  “但是在下並沒有修改主意的打算。”

  阿莫斯深吸了一口氣。

  阿莫斯輕飄飄地反問著。

  “人類的壽命太過短暫，若是用女仆的要求來規定她們的工作時間，那麽十幾年就要更換一批，換進來的還要重新習慣環境氛圍，我不允許她們進入高塔，只是為了陛下的習慣考慮。”

  “……”

  但是，四十多歲的男人仍能把自己的容貌定在三十多歲的樣子，也算是非常努力了。

  ——她要去找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好好聊聊。

  勞倫斯沒有聽見對方的回答，相反，他只聽見了一聲陰沉的冷笑。

  肉眼可見的，阿莫斯的臉色倏地一沉。

  “陛下對老男人是沒有興趣的，大臣。”

  “…………”

  他幽幽回道，“勞倫斯家族皆為我同族血脈的延續，但我本人仍想為王維持身體與靈魂的絕對忠誠，唯獨這件事情，請您理解。”

  勞倫斯的目光落在了阿莫斯的身上，神官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被從頭到腳無比苛刻又挑剔的打量了一遍，最後財務大臣很矜持的收回了視線，這才慢吞吞地說完了後半句話：“……不也沒證明陛下到底喜歡什麽樣子的類型麽？”

  勞倫斯低下頭，滿不在意地回道：“您說是就是吧。”

  “……要我說的再直白些嗎？”

  女王自己便是煉金術的天才，所以蒙德對煉金術一類的技巧並不如同其他國家那樣小心翼翼，只要有利於人民，大多數都可以得到提倡和支持；因為這一重原因，勞倫斯多年來也始終在用特殊手段維持著自己的容貌與身體，只是人類天生的身體素質擺在這裡，他再如何費盡心思，也不可能一直維持著二十多歲的模樣。

  他自然是迷人的，無關天生皮相的優越美貌和青春少年才擁有的生機活力，權力本身就是最美妙的美容劑，即使這個男人的眼尾出現了皺紋，皮膚也不再如同青蔥少年般白皙飽滿充滿活力，但是他的身份和久居高位帶來的那份氣質，就已經可以彌補一切的缺憾。

  神官小姐用力閉上了眼睛。

  “恕我直言，陛下與人類親密相處的時間最多也不過十幾年而已，您這樣下定論是否有些太過著急？”勞倫斯低下頭，他的語氣近乎謙卑，只是後面說出來的話就遠遠沒有那麽客氣了：“可高塔的神官貼身侍奉女王至少有了百年時間……”

  “……失禮了。”阿莫斯不想再多看這張臉超過一秒的時間，好巧不巧的是一臉假笑的勞倫斯也是這麽想的，神官很敷衍的回了個禮，匆匆離開了王殿準備回去高塔。

  “就像您說的一樣，我只是個老男人嘛。”勞倫斯說到這裡，甚至輕笑一聲，“年紀暫且不提，從性別上我可能就不對了——當然，只是可能不對。”

  “何況真正在阻止那些小姑娘進入高塔的又不是我，您說是不是，阿莫斯大人。”勞倫斯終於找回了一點氣定神閑的架勢，他垂著眼睫整理自己繡著精致花紋的袖口，慢條斯理地說道：“陛下就算真的看中了那些小姑娘和我又有什麽關系，畢竟這樣一來，我似乎都沒有一個真正可以去嫉妒的身份，但是您就不同了，是不是？”

  ***
  ——如此冒犯。

  高塔雪白的台階上，只有阿莫斯凌亂的腳步聲匆匆響起。

  ——如此令人作嘔！！！
  那個男人，那個男人……覬覦的根本不止是財務大臣的身份，他想要的可不僅僅是親吻女王手背的恩賜，他開始得寸進尺了，開始想要去試探陛下床幔之下的位置，什麽潔身自好的忠誠，什麽身體與靈魂的純淨，分明，分明就是……

  阿莫斯驀地停下腳步，她在落地窗的倒影中看見自己寫滿了嫉妒與怨毒的一張臉，少女眯起眼睛，她的手指撫摸過自己光滑的眼角，自己柔軟白皙的肌膚，最後她勾起嘴角，認真調整著自己的表情和心情。

  說到底……是陛下太過偏愛那個小家夥了。

  若不是吟遊詩人忽然開始歌唱女王的美貌，讚頌她的恩德，人們也不可能如此迅速的注意到女王原來並非只是居於高塔的孤王，她已經站在了一個太過貼近人間的位置上，似乎只要抬手就可觸及女王的裙擺。

  可那是錯的。

  ——神明本就應該隻可跪拜仰望的存在，仰慕也好，愛意也罷，怎麽可能允許人類生出如此荒謬的妄想？
  被怒氣衝衝的女神官找到的時候，伊萊恩正在後花園的長椅上看書。

  幾乎是阿莫斯的腳步靠近的一瞬間，伊萊恩就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抬眼看向了瞬間變得無比溫馴的女神官：“表情怎麽這麽難看？”

  她的手腕垂著，厚沉堅硬的書脊直接抵在了膝上立了起來，阿莫斯知道女王不喜歡在這種時候讓人隨便靠近，所以她乖巧的停下腳步，規規矩矩的報告道：“是王殿那邊的事情。”

  “埃利亞的王女，余知道。”

  伊萊恩輕描淡寫的說道，“沒什麽大不了的，至少勞倫斯在這件事情上的處理沒有問題。”

  阿莫斯咬了咬嘴唇，仍有幾分不甘：“可是陛下，這本來是可以避免的事情。”

  “哦？”伊萊恩一挑眉，反問了一句：“怎麽避免？”

  “若不是吟遊詩人們胡亂唱詩，他們也不至於敢膽大包天地妄想您身邊的位置……”

  “這倒也不一定。”
    伊萊恩的手腕晃動著，那本書也跟著在她手掌下方搖來搖去，“你已經看到了如今的蒙德，繁榮，美麗，富庶而強大，人類總是會向往更加平穩富足的生活環境，也會本能地去思考如何討好上位，借此換取自己更好的生活條件——只要蒙德的繁榮持續下去，那麽埃利亞的王女被送進蒙德，這就是早晚的事情。”

  她看著阿莫斯消極抵觸的模樣，嘖了一聲：“覺得這是吟遊詩人帶來的麻煩？”

  阿莫斯低下腦袋：“不敢。”

  “你說不敢，無非是覺得這是我縱容溫迪的結果。”伊萊恩的表情很平靜，“不過這倒是你弄錯了，這種事和吟遊詩人他們的詩歌沒什麽關系，說到底，他們看中的並非余的美貌而是如今的蒙德，某種意義上討好的也不是我，而是我所在的這個王的位置與權力可以為他們帶來的一切。”

  女王陛下簡單解釋了一遍後，飛快做出最後總結。

  “——換句話說，無論我長成了什麽樣子，他們都會想方設法地來討好我的，和吟遊詩人怎麽誇我沒什麽關系。”

  阿莫斯站在原地，她低著頭凝視自己的腳尖，略帶不滿地嘀嘀咕咕：“反正您就是偏愛那隻風精靈……”

  伊萊恩挑了挑眉。

  “余也是很縱容你的，阿莫斯。”

  少女神官一噎，她忘了自己原來想說的話，耳朵有點微微發紅。

  “不過看起來你帶了些刻板印象……無妨，給你些新的任務吧。”

  伊萊恩若有所思：“既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吟遊詩人搞出來的爛攤子，那你就順便去歸離集一趟走一走，反正若論繁榮富庶那裡也不差什麽，去聽聽有沒有人試圖討好岩神就是，應該是差不多的套路……總歸能證明余沒有在騙你。”

  阿莫斯還是有點委屈，但她也知道這方面女王從未出過錯誤，讓她去歸離集也算是找個借口讓她閉嘴。

  “……知道了。”

  作為神官之首，代表了高塔與迭卡拉庇安的重要人物，阿莫斯自然不可能為了這點小事真的跑去歸離集就為了證明陛下口中的吟遊詩人沒做錯什麽，所以她只是可憐兮兮的行了個禮，乖乖退下了。

  伊萊恩看著阿莫斯離去的背影，這才低下頭，將目光看向自己支在腿上的那本書後面藏著的小不點：“這回滿意了？”

  藏在她書本後面的風精靈有點心虛地縮著腦袋，不敢說話。

  伊萊恩冷笑一聲，重新拿起書看起來，嘴裡不忘嫌棄：“哭天喊地的過來找我還以為你捅了多大的簍子，結果就為了這麽點小事，也不知道是該說你壓根沒把我之前的話聽進去，還是該說惹了禍好歹還知道找誰解決……”

  溫迪：“……”

  溫迪：“誒嘿~”

  可惜，女王不吃他這套。

  手指一抬把風精靈彈了個滾，溫迪軟趴趴一團打了個轉，最後轉身趴在她的手腕上，哼唧唧的撒嬌。

  “好像好多人生氣了，我害怕嘛。”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說這個伊萊恩又有點頭疼：“連阿莫斯都怕成這樣，也不知道平日裡那麽多時間你到底在幹嘛……”

  溫迪又心虛了。

  要說他幹嘛了，其實也很好總結。

  喝酒，唱歌，到處跑。

  女王看他這反應，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若是過去的話，說不定這小東西就因為心虛藏起來，等風頭過一陣子就又活蹦亂跳地跑出去去找別的樂子玩；現在倒是沒表現出半分不想繼續和那群吟遊詩人待在一起的態度，應該是真心喜歡這些東西，沒有半點摻假。

  喜歡詩歌和音樂嘛，也不是不行，她又不是養不起。

  伊萊恩本來對這方面就沒什麽執念，也不至於覺得風精靈搞這個就是不務正業，只不過提瓦特的魔神依靠信仰強化自身的存在與力量，詩歌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遠遠不如真實的信仰來得可靠，可能風精靈忙活半天，辛辛苦苦半天積累的信仰之力，大多也都順著詩歌的主角落在了別人的身上，和他沒什麽關系。

  “指望你自己支棱起來，怕是千年後都不太可能了。”

  伊萊恩喃喃自語，溫迪卻滿不在乎，“沒關系，反正伊萊恩一直都在嘛~”

  “……”

  女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這隻膩在自己腿上攤平，擺明了毫無進取之心的風精靈，伸出一根手指把他戳來戳去：“就算我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總要有本事拖延時間或是直接跑掉吧？”

  要不然的話就這麽個軟趴趴的小玩意，未來真的闖了禍結果連自保的基礎都沒有，還沒等她趕到就被人一巴掌拍死了，那又應該算誰的問題。

  “沒辦法了。”走個捷徑吧。

  溫迪揚起腦袋，“什麽捷徑？”

  “不算是提瓦特常見的方式，非要說的話，嗯……是‘王的加護’吧。”伊萊恩的表情有點微妙的嫌棄，說起來這法子還是摩根慣用的：將泛人類史的圓桌騎士名字賜給不同的妖精，效果因人而異，可能是強化靈基，束縛狂性的手段，也可能是壓製實力，控制本能的枷鎖——

  “通過我給你新名的賜福，應該能讓你直接獲得魔神級別的力量。”伊萊恩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會很弱，憑你現在的基礎，估計連赫烏莉亞都打不過。”

  至於賜名的內容嘛，她對泛人類史的英雄本就沒有任何興趣，更不是摩根那種圓桌集郵的狂熱愛好者，考慮到蘭斯洛特那種特殊屬性的所以圓桌整個pass掉；各個文明之中高階神明的名字也不能貿然賜予，因為這也算是褻瀆神權的一種，伊萊恩還不想因為給自己小孩挑個名字就被迫開啟異世界神代大戰……

  說起來，妖精騎士加拉哈德說過的，那位迦勒底禦主特別喜歡的魔神叫什麽來著？

  苦苦思索半天的伊萊恩一拍手，想起來了。

  “對了，叫巴巴托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