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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第一百六十五章 蜉蝣
  第一百六十五章 蜉蝣
  南疆告捷之後, 隨即是中原,西北,海上徘徊已久的倭寇見大勢已去, 不等東海水師出手便卷鋪蓋似的逃得沒了煙,西洋王室派了人,於四月初九,向大靖提出停戰求和, 西南中原兩支軍隊正式會師。

  季時傿照例先去傷兵營內巡視了一圈,肩上吊著繃帶, 數十場海戰下來, 所有的將領或多或少都受了傷, 海上炮火連天,有一段時日季時傿甚至聽不清聲音, 沒日沒夜的耳鳴。幸好勝在年輕, 修養了幾日, 倒也能行動自如了。

  前一日朝廷剛派了人,與西洋使臣談判言和一事,西洋王室來的是老國王的兒子,老國王將死不死,兒子和女兒之間爭權奪勢,王子有宮廷宗室伯爵的支持,公主只能兵走險招, 靠開展遠東戰事所得來的戰利品來壓下國內的反對聲。

  西洋此次願意求和,一是因為戰敗, 二是內政分裂, 黨同伐異, 大靖的將領不得不承認, 若非西洋人自己狗咬狗,南洋的海戰還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麽時候

  從傷兵營出來後,外面正圍著一堆人,戰事過後,多地還需進行後續的整頓安撫工作,前不久楚王妃誕子的消息剛傳到西南,大渝使臣正在進京的途中,趙嘉晏被一群人簇擁在中間,連續幾日臉都要笑僵了。

  季時傿走上前,吊著一隻胳膊不能行禮,頷了頷首道:“恭喜殿下喜得麟兒,什麽時候給我們包紅包?”

  趙嘉晏擺了擺手,輕笑道:“你們一個個的,這幾日就沒停下來過,回去我就將王府賣了給諸位包紅包行了吧?”

  “那不行那不行。”

  馬觀同嘿嘿一笑,探頭道:“王府沒了,咱殿下回去不得跪刀片啊。”

  話音落下,眾人哄堂大笑,有人道:“殿下想好給世子取什麽名字了嗎?”

  西南戰事平定之後不久,趙嘉晏即將回京的消息傳出後,都城內有許多人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裴次輔滿臉躁鬱,嘴角甚至急得長了好幾個水泡,他在府中走來走去,端茶送水的侍女甚至不敢走上前,生怕觸了他老人家的霉頭。

  “我會親自去中州走一趟。”季時傿面若寒霜,冷聲道:“如果裴懷遠真的敢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律法嚴明,絕不能讓他僥幸逃脫。”

  “我知道。”

  待商討完,其他人先行離開,趙嘉晏與他的幾個親信留了下來,帥帳的毛氈剛放下,季時傿的臉色倏地變得陰沉,“殿下先前信上所言,千真萬確嗎?”

  趙嘉晏背著一隻手,在原地來回踱步,“當初盧濟宗等人將流民困在山中,餓殍遍地,懷遠與我曾同生共死過,中州的百姓都說他是一個為民謀福祉的好官,那麽多雙眼睛都有目共睹,叛軍一人之辭,尚不足以將朝廷重臣定罪。”

  “那人的家世背景我讓人查過數遍,絕無遺漏。”趙嘉晏緊皺眉頭,“我確信,他和裴氏過去完全沒有任何糾葛,談不上是栽贓陷害。”

  亭內其他人不由道:“次輔大人,消消氣……”

  裴次輔一掌拍在桌案上,吹胡子瞪眼,“這都辦的什麽事,楚王府可是熱熱鬧鬧地辦完了滿月宴,那趙嘉晏馬上就要回京了,你們睡得著嗎啊?”

  “我就問你們怎麽辦吧!”

  “你的意思是……”

  “新政,呵……”裴次輔咬了咬牙,“諸位,你們也看到了,小人當道,蠹蟲遍生,這究竟是為了利國惠民,還是侵蝕我大靖江山,你們也看得見。”

  說完又不免愁容滿面道:“只是如今這個局勢,究竟該怎麽辦?”

  季時傿抬了抬眉,點頭道:“好名字。”

  趙嘉晏沉思一番,半晌道:“單名一個‘穩’字。”

  季時傿若有所思,“殿下,倘若他真敢放火燒流民所,知情之人絕不會只有他一個,懷遠是個讀書人,不會多少拳腳功夫,他一個人做不成這種事。”

  趙嘉晏面色猶豫,有些為難道:“那名叛軍首領死咬著說就是裴懷遠讓人在流民所放火,我對他動過刑,但他始終沒有改口過。”

  “鹽鐵既為國之根本,如今將朝廷命脈遞到那群低賤商人手裡,居心何在!世家尊嚴何在,你們坐得住,我可坐不住。”

  趙嘉晏走上前,“先輩流血斷骨掙出來的安穩,這小子出生時是個好日子,正是天明前。”

  “時和歲豐,國泰民安。”

  季時傿沉默良久,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仍舊不死心道:“殿下,懷遠與我交情不淺,我私心認為他不是這樣的人。”

  幾人跟上他,眾人聚在帥帳內,詳細地將西南等地的邊防部署重新安排好,過段時日,西洋使臣進京談和,大靖方需要全程督送,季時傿不日將回京述職,臨走之前需要將一切事情安排好。

  裴逐低著頭,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這群老狐狸心裡在想什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梁齊因向戚方禹呈遞了新政的方案,經他們合計後正式向全國開展,鹽鐵自古以來歸朝廷統管,世家官員可以從中獲利。

  然而為了緩解此次嚴重戰禍所帶來的巨大影響,朝廷對願意向邊關捐獻物資的商賈發放鹽引,這就等於是將本屬於他們的一杯羹又分給了他人。

  發放鹽引不夠,在這之後又頒布了新的條例,設有層層篩選要求,嚴禁官員收取商賈賄賂,杜絕佔窩的現象,致使原本可以靠此謀利的世家官僚徹底被斷了路。

  “怎麽辦?”
    裴次輔冷笑一聲,“倘若諸位繼續像鵪鶉一樣縮著,本閣敢打包票,李瑋與肖頃二人就是我們的下場!”

  話音落下,其中一人歎道:“那梁岸微公爵之後,他只要本本分分的將來不愁榮華富貴,我就不信,他手上沒沾過腥,可如今看來,他是成了心的要與世家作對啊。”

  “毛都沒長齊的東西,跟我玩沽名釣譽這一套。”裴次輔將茶杯重重放下,“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咱們陛下就是太年輕了,才會被小人誆騙,得叫他看清楚這個朝中他究竟該相信誰!”

  ——

  當年治水的官員裡,有一名是中州本地的縣官,後來升官遷至他處,此人大概也沒什麽想要往上爬的心思,小小縣官做得怡然自得,因而陡然看到找上門的季時傿時,嚇得雙腿一軟,把乾過的缺德事一股腦地全說了一遍,連當過幾次嫖客都沒漏下。

  季時傿越聽越不耐煩,索性直接切入正題,“當年你還在中州的時候,有一個叫裴逐的戶部官員曾與你共事,你還記得他嗎?”

  方才還喋喋不休的官員忽然像是被毒啞了一般抿緊雙唇,眼眸輕微地顫唞,艱澀道:“大將軍,為什麽……突然要問起這個?”

  “我記得朝廷派人南下治水時,盧濟宗是派你接洽的吧,你與裴逐一起負責河道監修,你別跟我說你不認識他。”

  對方嘴唇動了動,“尚書大人,誰不認識……”

  “嗯。”季時傿繼續問道:“我既然找上你,來之前自然好好調查過一番,成元二十五年五月初四,你與裴逐負責監管南郊的一處流民所,裡面共有流民三百一十二人,後來盧濟宗等人伏誅,河道修建完畢,上報朝廷的流民名冊上並未提到過這三百多人,我問你,這些人去哪兒了?”

  那名官員的聲音發顫,“下官實在不明白大將軍在說什麽?”

  “知情者秘而不發,可以按同謀罪論處。”季時傿直起身,“我勸你識相一點,中州南山上埋著的焦屍已經被挖了出來,仵作驗過,有幾人可以對得上號,這群人死得不明不白,你也逃不了乾系,不若將事情的原委說清楚,說不定還能拉個墊背的。”

  既然能當上官自然不傻,季時傿找上門定然不可能無憑無據,只怕她心中早有評斷,只是缺個當事人的證詞罷了,他不承認,丟進刑部旁人自然有的是辦法撬開他的嘴,他沒有必要為其他人死咬著牙不認。

  對方沉默許久,終於如同泄氣一般跪倒在地,“當年,因為貪官汙吏克扣賑災糧,導致流民中餓死了許多人,那時正是盛夏,屍體來不及處理,有一間流民所便鬧出了瘟疫。”

  “下官本想通知知州封城,以免瘟疫繼續往外擴散,可是裴逐攔住我,他說我們同為賑災官員,負責這一片區域的流民安頓,可如今鬧出了瘟疫,朝廷若是追責下來,我們第一個保不住腦袋。”

  季時傿握緊拳頭,緩聲道:“然後呢?”

  “然後……”那名官員閉上眼,像是回憶起什麽不好的事情一般,雙手微微顫唞,“為了不讓事情敗露,裴逐讓人放火將那群人全都燒死了,再之後封鎖了消息,加上中州本來就死了許多人,沒人會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季時傿冷冷盯著他的眼睛,面色陰沉如水,好像下一刻就會拔刀殺人,“你說的話膽敢有半個字造假,我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

  他舉起手,發誓道:“沒有,沒有!下官所言句句屬實,皆是我親眼所見,絕無半句虛言!”

  他越說越崩潰,哽咽道:“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一時也沒想到該怎麽辦……”

  季時傿聲音沙啞,“所以,你們眼睜睜地看著那群人死於大火,之後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你們踩著這群人的屍骨往上爬的時候,心中不覺得膽寒嗎?”

  “大將軍,下令放火的是裴逐,我什麽都沒做,我……”

  季時傿猛地站起身,吼道:“你作為在場人,知情不報,與他形同無異,你覺得你自己高尚到哪裡去?!”

  “大將軍、大將軍饒命——”對方跪在地上爬上前想要抱住她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滾!”

  季時傿一腳踹開他,下令讓人將他綁了起來,她胸口起伏不定,一時呼吸不過來,又忽然覺得啼笑皆非。

  她從少女時期開始一直延續到如今的好友,曾經一起讀書,一起下山,一起被罰打掃藏書閣,如今卻成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劊子手。

  從收到趙嘉晏的信開始,她便一直輾轉難安,心裡找了無數個理由為裴逐辯駁,哪怕在聽到這個官員說出事實的前一刻,她也一直堅信裴逐是被冤枉的,可如今人證物證無一例外不指向了這個人,連她都不知道,還有什麽理由,可以為這個人開脫。

  短短幾年的光陰,真的會讓一個人面目全非嗎,還是說,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只是自己沒看透罷了。

  少年友誼譬如蜉蝣朝生暮死,又如天地壽歲綿綿無盡,很悲哀的是,季時傿遇到的是前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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