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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第一百二十四章 料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料峭
  三月的時候京城裡迎來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倒春寒, 驚蟄過後,滿山遍野的春筍未等得及冒尖,料峭東風便毫無預兆地撲襲而來。

  宮人們又重新換上了冬裝, 去年收成緊,銀骨碳都不夠分發至各宮處,柳美人年底有了身孕,被晉為婕妤, 搬居皇宮南邊的榕春苑。因著她懷有皇子的緣由,闔宮上下所有的用度都以她為先, 最值錢的銀骨碳自然也是大把大把地送過去。

  一方超支就會導致其他地方緊縮, 九皇子便是薨於這個冬日, 他的母親茹嬪一連數月日日不斷跪在佛像前,沒等到兒子好轉反而等到柳婕妤搬入榕春苑。

  茹嬪整日以淚洗面, 夜半時常能聽見皇宮南邊傳來哭聲, 也有人看見赤腳的茹嬪抱著皇子遺物遊蕩在宮道上, 成元帝不愉,因而將茹嬪禁足,以免衝撞了有孕的柳婕妤。

  榕春苑的哭聲一直持續到三月底,在茹嬪被成元帝下令禁足的那一日戛然而止。柳婕妤懷胎四月,正是不適最嚴重的時候,成元帝時隔多年有子,對她寵愛有加, 時不時地便會駕臨榕春苑看望她。

  這一日雲銷雪霽,浮光躍金, 地面上流動著窗欞斑駁的疏影, 門外傳來內侍的通傳聲, 禦駕親臨, 與陰冷毫無人氣的主殿不同。

  偏殿離得近,從這裡甚至能聽到不遠處的交談聲,茹嬪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緩緩地梳著頭髮,鏡子裡的人面色蒼白,身形清減,未著佩飾錦服,卻別有一番風流弱態。

  她梳完頭便倚在半開的窗戶前,雪地上跳動的金光印在她眉眼間。偏殿很快有人走出,內侍弓腰立在一旁,成元帝大步跨過門檻,帝王禦輦停在殿外,他本欲離開,目光卻無意間一掃,倏地停在了一方小窗軒上。

  美人多豐肌秀骨,黯然垂淚、眉縈愁思的美人則更勝柳嚲花嬌,成元帝不由自主走上前,待面前覆上一層黑影,倚在窗前的茹嬪才陡然回過神,眼底淚光一閃,嬌身一顫,“陛下……”

  成元帝心裡生出幾分憐惜,隱隱想起茹嬪這般神傷的弱柳之態究竟因何而起,他暗自輕歎一聲,伸手扶起她,“你身子弱,不用行禮。”

  茹嬪抬起頭,臉上掛著諷刺的笑,“陛下,原來您也知道嘉祺是您的孩子,那他病重喊痛,苦苦哀求想見父皇一面的時候您在哪兒?榕春苑陰寒如同冰窖,嘉祺在我懷裡漸漸冷透的時候您在哪兒?”

  “您不是在寵信新進宮的美人,就是在道觀裡求仙問藥,妾在養心殿前跪了一天一夜,都求不來新的銀碳,妾唯一的孩子病入膏肓,您卻讓我照看有身孕的柳婕妤。”

  “陛……”

  陳屏喜道:“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成元帝緩聲道:“這些日子朕關著你,也是為了你好,嘉祺已經沒了,你再無法接受也沒有用,明白嗎?”

  良久,她終於琢磨出了萬全之法,裡面太醫們束手無策,沒人敢下手,肖皇后穩定下來,召來親信道:“去把廖重真叫來。”

  風摧窗動,燭火已經壽終正寢,茹嬪站在榻前,及腰的烏青長發垂在肩後,像是一段流滑柔順的織錦,在黑夜中更甚吞人的深淵。

  成元帝掙扎間動作越來越遲緩,就在茹嬪快要得手時,成元帝一腳將榻邊垂掛的腰帶踢落,金屬重重撞擊在地上,殿外守夜的內侍宮女衝進來,陳屏率先推開門,陡然見殿內景象,兩眼一黑差點跪倒在地。

  成元帝受驚過度,臉色到現在都沒有緩過來,他的鼻骨在掙扎之余被茹嬪打歪,兩眼遲遲無法聚焦,手還在微微抽搐。

  肖皇后擔憂道:“廖天師,陛下這……”

  成元帝的聲音驟然提起,“你今夜在做什麽?朕哪裡對你不好?哪裡對不起你,竟讓你如此恨朕,讓你連弑君這種事情都敢做得出來?!”

  “妾不敢。”

  成元帝梗著脖子,青筋像是快要衝破皮膚,“就因為嘉祺的死嗎?那也是朕的兒子,朕也心痛,但事已至此,這麽多日了你為何還沉湎不肯回頭?朕已經賞賜了你,補償你,朕對你還不夠好嗎?你到底要如何!”

  整個榕春苑驟然亮如白晝,太醫將殿內圍得水泄不通,肖皇后連衣衫都未穿好,焦急地來回踱步。

  話音落下,成元帝便眼白一翻,瞳仁漸漸恢復神采。

  很快,一個白須道人便挎著拂塵在內侍的帶領下走進,他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在太醫配合扎針下,後半夜,成元帝終於悠悠轉醒。

  夜半時分,窗外融化的雪水從屋簷滑落,聲音緊迫急促,如同滴漏一般,順著窗欞縫隙鑽入殿中。

  肖皇后剛要上前說什麽,成元帝突然掙扎著抬起手斥退她,“你們都下去,把那個……那個賤婦給朕帶上來!”

  “嗯,你明白就好。”成元帝扶著她纖細的手臂,“當年你剛進宮,朕便喜歡你這柔茹溫順的模樣,所以賜了你這個封號,朕諒解你初經喪子之痛,過去你如何朕便不再同你計較,如今你幡然醒悟,朕還會獎賞你。”

  “你還怨朕嗎?”

  “茹嬪,你要造反嗎?”

  茹嬪斂衽一禮,輕聲細語道:“妾多謝陛下寬容大量,妾深知從前太過任性,陛下,讓妾為您奉茶賠罪吧。”

  “你不敢!?”

  茹嬪聲聲泣血,倔強的瞳孔被淚水浸潤,心臟絞痛,按著胸口聲嘶力竭道:“您說,您初見妾時,覺得妾柔茹溫順,難道是妾願意變成現在這樣子的嗎?陛下,妾真的很恨您,您有后宮佳麗三千,有許多個子女,可妾只有嘉祺一人,孩子是可以再有,可嘉祺卻永遠沒有了……”

  “妾不敢。”

  “孩子嘛,還會有的,知道嗎?”

  茹嬪跪在地上,同樣的臉,面上卻不悲不喜,月光垂落在她臉上,如同死灰一般寂靜。

  平穩的鼾聲從榻上傳來,茹嬪盯著男人模糊的臉,忽然一把將錦被撈起,猛地按在他的口鼻上。

  肖皇后及時封鎖了消息,在殿內來回走動的時,腦中飛快地盤算如果成元帝今夜死了該怎麽辦。端王還沒有被立為太子,若要登基是否會名不正言不順。

  肖皇后跪伏榻邊,聲淚泣下道:“陛下——”

  成元帝對她的識趣感到欣慰,聞言也就屏退宮人,留宿在榕春苑內。

  成元帝氣息將絕,面色紅脹,昏迷途中甚至手還會時不時痙攣,這場歷朝歷代鮮有發生的后宮妃嬪刺殺皇帝的事件,如同一鼎大鍾將闔宮上下敲醒。

  他渾身上下已是壓不住的怒氣,就像是一個瀕臨爆發的炮筒,每一個字的尾音都帶著濃重的殺氣,肖皇后一抖,連忙站起來,推了推身旁的內侍,“去……把茹嬪帶過來。”

  她輕笑,“為什麽恨,陛下,難道您自己不清楚嗎?”

  窗外大雪壓枝,終於承受不住,“哢噠”一聲折斷在地。

  說罷,殿內眾人齊齊退下,內廷侍衛架著被捆縛的茹嬪進殿,摁著她的肩膀讓她跪下。

  成元帝扶著榻站起,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而導致身體晃了晃,他眉眼間滿是鬱氣,臉色陰沉得如同大雨將至前灰暗的天幕,一觸即發。

  廖重真摸了摸胡須,垂首道:“陛下乃真龍天子,王氣護身,老道已經施法驅邪,陛下不會有大礙。”

  “陛下!”

  茹嬪低著頭,眸中的情緒看不清晰,眼角帶淚,兩撇彎眉輕顰,低聲道:“妾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成元帝倉皇驚醒,劇烈掙扎起來,瘦弱的茹嬪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雙目通紅,恨意幾乎要溢出眼眶,她死咬著牙關,緊緊按住棉被,整個宮殿內都回蕩著沉悶的呼救聲。

  成元帝按著桌子,伸出的手氣急發抖,“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你在用什麽身份跟朕說話,好,就算你說得這些是朕有失公允,可朕不是補償你了嗎?你做什麽樣子給朕看,你在榕春苑鬧瘋病,對朕不是冷臉便是哭哭啼啼,朕念在你喪子之痛的份上朕都不跟你計較,朕原本以為你今日終於幡然醒悟,可你就是這麽對朕的嗎!”

  茹嬪絕望地閉上眼,“陛下,一個剛失去孩子的母親,她會願意侍寢嗎?在您眼裡,妾不過是個玩意,您真的在乎過妾心裡究竟想的是什麽嗎?”

  成元帝忽然衝上前,一把擎住她的下顎,冷然道:“你到現在是不是還在懊惱剛剛沒能殺了朕?”

  “是。”

  成元帝目眥欲裂,一腳踹在她心口,“賤人!”

  茹嬪本就體弱,被踢得翻了出去,臉上血色瞬間褪盡,胸口凹下去一塊。

  “來人!”

  成元帝在殿內站直,整張臉都陷在陰影裡,陳屏膽戰心驚地走進宮殿,頭也不敢抬,“奴才在……”

  “茹嬪身負妖邪,禍亂后宮,於國祚有危,即刻割舌,拖出去,凌遲。”

  榕春苑這一夜的宮變被封死了消息,真實情況究竟是什麽一點也沒有傳出去,眾人只知道是茹嬪喪子之後體陰被邪祟附身,神志不清,差點傷了龍體。

  廖重真開壇做法,闔宮上下都緊隨其後焚香燒紙,去除邪祟。成元帝受了驚,從那夜之後落下病根,他對廖重真所言的“真龍天子,王氣護身”一說深信不疑,覺得是自己之前虔心求道有效,於是連夜提拔了廖重真,沈居和等言官數月的規諫一下子毀於一旦。

  宮變第二日,因倒春寒引起的大雪徹底消逝,道路不再結冰,皇子重新開始至文華殿讀書。

  過去,成元帝子嗣單薄,文華殿內只有八皇子與九皇子兩位皇子就讀,後來九皇子薨逝,文華殿只剩下八皇子一人,由沈居和、戚方禹以及幾個閣臣分別教導。

  八皇子跪坐在筵席上,面前沈居和正在看他近來的書法,剛要開口點評,便見他垂著頭,目光遊離,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居和放下手中的宣紙,平心靜氣道:“八殿下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八皇子回過神,身形一顫,立刻低下頭,“對不起,先生,學生知錯了。”

  沈居和不答,八皇子對這個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很敬畏,見狀伏下`身,將雙手伸出攤開,“先生責罰我吧。”

  “八殿下從未這樣過,比起責罰,臣更想知道,是什麽纏住您的心神,讓您無法專心。”

  八皇子抿了抿唇,忽然抬頭道:“先生,您見多識廣,那您認為,這個世上真的有妖邪嗎?”

  “有。”

  “在哪兒!?”

  “在人的心中。”

  八皇子怔然,“學生不懂。”

  沈居和慈聲道:“殿下讀過佛經嗎?”

  “隻讀過一點……”

  “在《大智度論》裡有講到一句話,‘奪慧命,壞道法,功德善本,是故名為魔’,這裡的魔指的就是人心中的邪惡,換句話來說,即不加約束的欲望。”

  沈居和繼續道:“殿下提到的妖邪也是如此。”

  八皇子似懂非懂,“那麽所謂的邪物即是人心險惡,所以世界上根本沒有妖邪?做壞事的其實都是欲望太甚的……人?”
    “官員貪墨,會致民生凋敝;將軍魯莽,會致丟城失地;帝王獨斷,會致君臣否隔,綱紀廢弛,這些都是欲望不加約束的後果。”

  八皇子若有所思,“那麽,越是上位者便越要約束己身,才能對下位者言傳身教是嗎,先生。”

  沈居和面露讚賞,“是,殿下,道義存於心中,身體力行,這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只是身居高位者往往要承擔更多責任而已。”

  “學生明白了,多謝先生。”

  “那麽,是什麽讓殿下想到了這樣的問題?”

  八皇子小小年紀背脊挺直,雙手在大腿上放平,猶豫了一番道:“以前學生和嘉祺一起讀書,後來他……文華殿便只剩我一人了,茹嬪娘娘從前對學生很好,嘉祺薨後她傷心過度,學生今早來文華殿前原想去探望她,但……”

  他聲音越說越小,“我聽到宮人說,茹嬪娘娘被妖邪附體,差點傷了父皇,是廖天師及時救下父皇,父皇醒來很生氣,怕妖邪會繼續傷人,所以將茹嬪娘娘賜死了。”

  沈居和神色一頓,今早成元帝確實沒有上朝,說是春寒傷了肺,要修養兩日。

  沈居和忽然起了不好的預感,“陛下人呢?”

  “父皇龍體受傷,廖天師給父皇吃了仙藥,父皇已經好了,或許在養心殿吧?學生也不太清楚。”

  話音剛落,沈居和便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站起來,八皇子伸手扶他,“先生要去哪兒?”

  沈居和搖搖頭,“殿下繼續溫書,老臣找陛下有事商談。”

  八皇子依言重新坐下,“好,先生,您去吧,您慢些。”

  沈居和急忙推開門,文華殿至養心殿隔了很長一段距離,他走得很艱難,甚至急到乘坐轎輦。成元帝從前特許他在宮中可以以此代步,但沈居和認為這是僭越,有失為臣之責,一直步行,今日實在急了才會乘轎輦。

  宮道上的宮人正在清掃落葉汙泥,成元帝並不在養心殿內,待沈居和一番追問之下,殿外宮人才道:“陛下去了南華苑。”

  成元帝不再執著於給廖重真打造蘅陽宮後,廖重真就改住南華苑,君王退步,且他後來不再經常召見廖重真,言官便也睜一隻眼閉隻眼,沒有直言進諫讓他將廖重真驅趕出宮。

  如今成元帝禦駕親臨此處,還能有什麽緣由?
  先有司天監擢選吉日失策,後有長春宮走水,再加上昨日之事,只怕他如今對廖重真的態度又死灰複燃,且比從前更甚。

  沈居和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進南華苑,顫聲大喊道:“陛下,不可啊——”

  成元帝坐在丹爐前,背對著大門,聞言轉過身,“太傅怎麽來了?”

  “陛下,您是一國之君,怎能迷信方士,太過崇尚道教而將朝政國事全部拋之腦後?”沈居和走上前跪倒,面色焦凝,“陛下,臣子會怎麽想,百姓會怎麽想,外敵會怎麽想?”

  “朕沒有忘記朝政。”

  成元帝彎下腰,試圖扶起沈居和,忽然道:“太傅,你覺得朕是一個好皇帝嗎?”

  沈居和頓了頓,這樣的問題就如同一條白綾一般遞過來,沈居和還未有反應,角落的陳屏便先“噗通”一聲跪倒。

  “陛下勵精圖治,整肅朝綱……”

  “既然太傅覺得朕是明君,倘若朕真與天地同壽,那麽我大靖山河將延續萬萬年。”

  沈居和面色猝然僵住,失神道:“陛下……”

  成元帝站起身,背影看上去雄姿英發,張開雙手,“朕不僅要名垂千古,此後千年萬年,朕都是這世間唯一的君王。”

  “陛下……您在說什麽?”

  沈居和抬起頭,“求仙一事實在荒謬,古往今來從未有任何人得以與天同壽,生老病死本就人之常情,有始必有終,有因必有果,陛下切勿再聽信小人讒言。”

  “不不不……”

  成元帝轉身否定,“既然沒有,那朕便做這第一人,朕是真龍天子,龍氣護體,沒人能將朕如何。”

  “朕還要建立道觀宮殿,對,蘅陽宮,朕現在便讓人去……”

  “陛下!”

  沈居和赫然打斷他,不可置信道:“您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成元帝臉色冷下來。

  “聖王之道乃去無用之費,這是您登極之初告訴臣的,過去您銳意進取,去除積弊,廣納賢良,天下人都稱頌你,臣也很欣慰,臣覺得自己沒有辜負先帝的囑托,臣也一直認為,您是臣最好的一名學生。”

  成元帝啞然,“太傅……”

  沈居和渾濁的雙眼流下淚,“可臣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我曾經最好的學生會變成現在這樣。”

  “朕沒有變。”成元帝立在他面前,“太傅,朕一直如你所說的那樣往前走,朕這些年一個人,真的太累了,朕才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麽你們一個個的都要如此逼朕。”

  “你們要新政,好,朕準了,科舉改革朕也做了,你們罵朕,朕也受得,太傅!”成元帝極力忍著情緒,“朕被那些逆黨,那群訕君賣直之輩指著鼻子罵啊!朕有動過他們一個人嗎!啊?”

  他俯身扶著沈居和的手臂,“朕不過寵信一個道人你們就一個個這般要死要活的做什麽?”

  沈居和反問道:“陛下,只是如此嗎?”

  “陛下輕信長生不老之謬論,如今在這南華苑裡服用丹藥,貽怠政務,時年虧空,陛下還要大興土木修建道觀,陛下啊——”沈居和涕淚交加,“生而不淑,孰謂其壽;死而不朽,孰謂之夭,您如今的所作所為……”

  成元帝咬著牙,音色寒冷,“太傅,你是在指責朕行為不端嗎?”

  沈居和不回答,繼續道:“閉目塞聽,為偏岐所惑,壅眾之口,申己以屈天下之憂,殘害忠良……”

  最後四個字如巨石般重重砸落,那是他無法觸碰的逆鱗,成元帝手指發顫,“你給朕住口……”

  沈居和面不改色,補完最後一句,“是為不賢不明,不仁不義。”

  “沈居和!”

  成元帝終於爆發,猛地將供桌上的東西掃落在地。

  他一把扯住沈居和的衣領,“誰是忠良,嗯?你在指誰?太傅,是不是朕對你太過尊敬了,竟讓你敢如此驕奢僭罔,倚老賣老?”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沈居和喉嚨發緊,胸腔堵悶,快要緩不過氣,“老臣……自然知曉。”

  “這幾個月來,朕念在過去的師生情誼上,你說什麽朕便做什麽,可你竟敢如此得寸進尺,怎麽,太傅,究竟是你老糊塗了,還是朕的禮讓給了你能夠爬到朕頭上的錯覺?”

  沈居和顫聲道:“老臣不敢……”

  “不敢……呵。”

  成元帝松開手,陰惻惻地冷笑了一聲。

  “陳屏。”

  角落顫栗若鵪鶉般的陳屏爬上前,匍匐在地,慌道:“陛下,奴、奴才在……”

  “沈居和禦前無禮,屢教不改,杖二十。”

  陳屏驚駭地抬起頭,“陛下,太傅高齡,二十杖這……”

  成元帝冷眼看過去,“你也要忤逆朕嗎?”

  “奴才不敢……”

  陳屏戰戰兢兢地站起身,弓著腰,為難道:“太傅,您……您請吧。”

  沈居和跪在地上,緩緩直起佝僂的背,輕笑一聲,再俯身叩拜,“臣,謝主隆恩。”

  護城河的冰層融化,蕭蕭寒風凜冽,吹皺了一池春水。

  行刑的人都知道沈居和已經七十二歲,二十廷杖下去基本就是要他的命,君王震怒,沒人猜得透這命令究竟是要留情,還是重罰。

  血/肉解離的過程隨著流動的護城河水一起飄向宮牆外,日暮時分,梁齊因終於在東華門前等到了被白布裹著出來的沈居和。

  已經沒有生息了。

  梁齊因目光倏地凝住。

  抬人的內廷侍衛瞥了他一眼,“你是沈太傅家的小輩?他的屍身便交還給你了。”

  梁齊因面色慘白,張了張嘴,艱難地往前挪了幾步,下意識要掀開白布。

  一名內廷侍衛喊住他,“別別——這、背都爛了,不能看。”

  “你們回去之後還是找個仵作把屍身縫合一下吧,哎,不然怎麽下葬啊,肉都黏板子上了根本撕不下來。”

  梁齊因嘴唇顫唞,聽及此胸口鈍痛。他不管侍衛所言,像是要證實什麽一般,固執將白布掀起一個邊,裡面露出來的半張臉他再熟悉不過,這個過去教他讀書習字,陪伴了他十幾年的老師,成了他人口中的“屍身”。

  陶叁擔憂地看向他,面色沉痛,斟酌了許久,“公、公子你……”

  梁齊因抽了一聲氣,近乎哽咽道:“老師,我……”“我來接您出宮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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