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來登入喔~!!
《泊岸》第一百二十七章 送行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送行
  倒春寒過去之後, 京城的氣候開始轉暖,護城河碧波蕩漾,水天相連, 抬眼望去,如同一面鴨卵青色的彩釉,燕過留痕,薄霧濃雲, 錦緞在半空中一線織就。

  沈居和一輩子撲在講學上,沒有子孫, 妻子也早早改嫁, 家中只有半畝地, 全部的積蓄都用來創立泓崢書院,連給自己準備的棺材錢都抵進去了。

  他講學幾十年, 半朝座師, 桃李滿天下, 停靈的這些時日卻沒有幾個人來上門吊唁,成元帝下了令,沈居和禦前無禮,忤逆君王,在宮中乘坐轎輦,驕奢僭罔,不配為人臣。

  他說了這樣的話, 便沒有人再敢明著與君王作對去吊唁佞臣,沈居和被杖責的當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除了南華苑的人之外無人知曉, 而沈居和又確實在宮裡乘坐過轎輦, 如此看來, 似乎驕奢僭罔並非冤枉他,便更加沒有多少人敢為他說話了。

  為了不連累嵩鹿山的學子,沈居和的靈柩停在他自己家中,然而他家徒四壁,房屋矮小,隻堪堪能放得下一副棺材。

  外界的人只知道沈居和是忤逆頂撞了成元帝才會被按律杖責,但沒想到他年老體弱,竟連二十板子都沒有挺過。成元帝念在過去舊情的份上,並未撤去他太傅的名號,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成元帝是真的動怒了。

  他比從前更加沉迷修仙問道,但他同樣也處理政務,推行改革,他和臣子作對,又讓人沒法挑出他的錯處,皇權壓人,說一不二,原本有人想替沈居和向他求情,都被以忤逆君王的罪名而受到懲罰。

  甚至趙嘉晏也遭到牽連,他原本想開春之後繼續往西丈量土地,沒想到被成元帝駁下來,最後是肖頃手底下的一個端王黨爭得了這個機會。

  但由他們去中原腹地丈量土地,可想而知,自然是能貪得貪,能受賄的受賄,也不知之後究竟會演變成何種模樣。

  梁齊因跪在靈堂前,沈居和沒有子嗣,只能由他作為後輩為其殮屍下葬。

  “還不快接旨。”

  趙嘉晏轉頭看向院落中間,周身氣壓沉沉的梁齊因,試圖安撫道:“岸微,你告訴陳公公,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陳公公你也體諒一下,太傅沒有妻妾子女,一切喪事都是由岸微一個人操辦,難免有些累糊塗了去,是不是?”

  要說起來,梁齊因兩輩子都親緣福薄,承歡膝下是何感覺他從來沒有體會過,老國公為人嚴詞厲色,白既明倒是對他疼愛,但有那件事橫亙在幾人中間,這般偷來的情分便也只能斷了。

  “什麽抗不抗旨的,陳公公不要把話說得這麽難聽,怪嚇人的。”

  陳屏以及其身後護送聖旨的侍衛彎腰行禮,“楚王殿下。”

  梁齊因跪下來,聽陳屏宣讀完賜諡號的旨意,隨後接過寫著諡號內容的紙張,梁齊因低頭只看了一眼,瞬間臉色大變,厲聲道:“陳公公,陛下這是什麽意思?”

  陳屏臉色冷下來,嘴角一壓,“世子,您要抗旨不從嗎?”

  梁齊因面無表情,神情如同一灘死水,無波無瀾,他將寫好的祭文放入火盆,祖父早已駕鶴西去,母親離開了國公府,舅舅也去了江南,知己好友慘死,他似乎一直在做道別,所有他身邊的人都在漸次離開。

  話說到一半便被猝然打斷,梁齊因抬起頭,見是趙嘉晏走進院落,身旁還跟著同樣穿著肅穆的申行甫,視線一對上便衝他搖了搖頭。

  這個比他生命中任何一個人陪伴他的時間都要久的老師沒有了,以後再也沒有了。

  梁齊因拿著紙的手越握越緊,咬著牙憤聲道:“我不接。”

  只有沈居和對他既有為人師的嚴格,也有對小輩的關懷慈愛,梁齊因為數不多能體會到的親情,都是從他哪裡得來的。

  趙嘉晏走上前,壓著他的脖子低聲道:“想想柏舟,別衝動讓她擔心。”

  “世子,沈太傅沒有妻嗣,這個旨便由你來接吧。”

  日頭升起,天氣轉暖,屍身放不了多久,停靈了幾天后,還未等到下葬的日期,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成元帝給沈居和賜了諡號,宮裡的人過來宣旨時,梁齊因穿著素衣孝服,聞言放下手中的長明燈,從靈堂內走出,陳屏見是他,愣了一瞬又很快冷靜下來。

  “殿下……”

  陳屏依舊是笑臉盈盈,眼睛快眯成一條縫,不鹹不淡道:“世子,陛下什麽意思,您不清楚嗎,這字兒還沒說明白?”

  “是又如……”

  這紙上寫著一個“忤”字,作為跟著人入土,流傳後世的諡號,乃是惡諡,昭告著世人,被賜者是如何忤逆君王,目無尊法,成元帝給沈居和賜這種諡號,是要毀了他一世的清名。

  梁齊因抿緊下唇,掙扎了片刻沒有辦法,只能跪下從陳屏手裡接過聖旨。

  “這便好,世子,容奴才多嘴一句,無論平諡惡諡,那都是陛下的賞賜,做臣子的就應該看清自己的位置,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世子,您是聰明人,這點,您應該比奴才明白才對。”

  梁齊因低聲道:“我明白了,謝公公。”
    陳屏甩了甩拂塵,又恢復先前的笑容“既然諡號已經下達,那咱家也就先行告退,奴才是殘身,就不進去冒犯沈太傅在天之靈了,各位,請自便吧。”

  趙嘉晏頷首,“慢走。”

  待他們走遠,申行甫回過頭,松了一口氣道:“幸好趕來了,不然岸微你要是真敢抗旨,這老太監得帶人把你拖到陛下面前興師問罪。”

  梁齊因神色淒然,“抱歉,是我衝動,叫你們擔憂了,只是你們怎麽突然來了?”

  申行甫提了提氣,“嗐,這個啊,我和那群學生的命都是沈老先生救出來的,要是連給他老人家吊唁都不敢,那也太不是東西了。”

  趙嘉晏點點頭,“我仰慕先生,我得來送他。”

  “可是……”

  “沒有可是,岸微,我們是朋友不是?你這態度可見外啊。”

  “對,除非你不將我們當朋友看。”

  梁齊因立刻神色驚慌道:“沒有沒有,殿下與廣白兄是我的朋友,我只是……”

  他抿了抿唇,“對不住,老師走得突然,他過去是半朝座師,教過的學生數不勝數,可是如今竟沒有人來為他送行,陛下還賜了這樣一個惡諡,我心裡實在不好受,若是哪裡失禮也請你們不要與我計較……”

  “哎。”申行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我懂,陛下下了令,肯定沒人敢來,不過也不能怪他們選擇明哲保身,人都傾向於趨利避害,不是麽。”

  “我和殿下自然也明白你為你老師抱不平,可是你現在還不能違抗陛下,秋闈還沒到,那是大將軍想方設法給你求來的,你忤逆陛下,他要真是一時不快,讓你像李顯一樣一輩子不準入仕怎麽辦?”

  提到季時傿,梁齊因眸光一頓,便逐漸冷靜下來,申行甫收回手,又道:“不過沒事,咱幾個搭把手,也能讓沈老先生安安穩穩地下葬!對吧殿下?”

  趙嘉晏笑了一下,“對。”

  “還有我們!”

  話音剛落,門外便又走進幾人,正是當時被梁齊因攔在燕棲巷與關在詔獄的幾名學生,“我們也來給老先生送行。”

  梁齊因一見是他們,登時臉色冷下來,“你們來做什麽,不要瞎摻合,趕緊回去讀書!”

  為首的學生道:“先生不要趕我們,這些時日,我們明白過來當初受人挑唆是多麽愚蠢,先生教導我們讀書是為了將來惠利民生,不是為了無故送死,可倘若我們為了保命連救命恩人都能忘,那便不配為讀書人。”

  身後的其他學子也跟著道:“對,求先生別趕我們走。”

  “你們……”

  “老師不會願意連累你們的。”

  為首的學生拜了一拜,“不是連累,是傳承。”

  “是您和老先生,也是諸位前輩言傳身教告訴我們的,什麽是士心,我們都記得。”

  梁齊因愣了愣,忽然有點想哭,他從戚拾菁絕言中讀到的,從張振刑傷上看到的,那個沈居和誓死所堅守的士心,在這一刻,在這群只有十五六歲的學生身上,又一次燃燒了起來。

  這就是一代又一代讀書人身上傳承不絕的東西。

  “好……”

  梁齊因忍下眼眶內的滾燙,側過身,緩聲道:“屋裡有些小,你們慢慢來。”

  這一日,沈居和終於下葬,梁齊因提著長明燈,身後跟著幾十名學生,由他們起了頭,那些從前受過沈居和恩惠的,或是敬仰他的人,不再顧忌君王的壓迫,紛紛出來相送。

  沈居和的喪事,從最開始無人登門,到最後滿城送行,萬人空巷。“忤”這個諡號,已經背離了成元帝最開始賜下它的初衷,但這場送行是無數人自發展開的,法不責眾,他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降罪斥責的機會與人選。

  因為公道自在人心。

  (本章完)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問題
內容不符
內容空白
內容殘缺
順序錯誤
久未更新
文章亂碼
缺失章節
章節重複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