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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第七十八章 心結
  第七十八章 心結
  裴逐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梁齊因眼底帶笑, 語氣裡滿是關懷,看似純良的目光卻像兩柄利刃一樣,戳得他心肺生火。

  季時傿神情擔憂, 微仰起頭,目光在他臉上逡巡,“懷遠,你臉色看上去不大好, 你到底看大夫了沒有啊?”

  裴逐一時啞然,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有點不明白, 季時傿是什麽意思, 到底是關心他, 還是折磨他。

  “我……”

  裴逐猶豫著開口,視線下移, 這才發現, 門外二人靠在一起的雙手是十指緊扣的。

  他感覺渾身的血液倏地凝固, 本來想說沒事,一張嘴卻成了,“不用看大夫,我撐撐就好了。”

  梁齊因眼眸微縮。

  季時傿聲音大了幾分,“那怎麽行!”

  梁齊因望著庭院的入口,只是看不清,他蕭然而立,秋風吹得他衣擺都鼓起來,剛剛牽著季時傿的那隻手已經涼透了。

  裴逐牽起嘴角笑了一下,“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日我還要去河道。”

  裴逐輕笑道:“算吧,畢竟我們認識那麽多年,世子,你不是不知道,從前在書院,我與她是最好的朋友。”

  待人一走,裴逐嘴角的弧度便落了下來,收回扶在門框上的手,淡淡道:“世子,夜深風寒,不進來坐會兒嗎?”

  梁齊因眸光閃了閃,聽出裴逐話音裡的諷刺之意:他搖尾乞憐得來的眷顧維持不了多久。季時傿的確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她對人真誠,善意從不遮掩,她不止對他好,她對誰都好。

  裴逐撒了個謊,其實季時傿把那幾年的事情忘了許多,除了戚相野與她是從小長到大的朋友,其他的她記得的很少,但他清楚以梁齊因的性格,覺不會主動追問季時傿這是不是真的。

  說罷便抽出手, 掌心陡然一空,梁齊因動了動手指,與她的袖口錯身而過。

  梁齊因皺了皺眉,“你很了解她嗎?”

  縱然他有幾分聰明,縱然他有一副極好的皮囊,縱然他們之間存在婚約,可這些東西能維持多久,她情竇初開,被迷惑也是一時的,總有一天季時傿會清醒過來,明白耽於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有多愚蠢。

  她連燈籠都沒拿,說走便走,梁齊因在夜裡本來就看不清,想跟著她都不行。

  “時傿看著好像什麽都不在乎,實際上卻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但人的耐心總有耗盡的時候。”

  裴逐頷了頷首,轉身走進廂房,眼底輕蔑之色一閃而過。

  “哪怕後來她忘了許多東西,也依舊記得我,世子,你不知道嗎,時傿是個很重情義的人。”

  裴逐在榻邊坐下,雙手撐在兩側,面向門口的方向開口道,他不信季時傿真的會對梁齊因有多死心塌地,憑什麽,那樣強勢如烈陽一般的人會喜歡一個仕途無門的病弱瞎子嗎?
  焉知梁齊因是不是利用她忘了許多事情,蠱惑她,欺騙她。

  梁齊因提著燈籠的手緊了緊,“不了,我在外面等她。”

  “阿傿……”

  “很多事情沒人教過她,她不懂,可能連同情與喜歡都分不清楚。”

  梁齊因一時啞然。

  “去個屁, 殿下說了讓你歇著你就歇著。”季時傿罵了一聲, “你回屋躺著去, 我給你找大夫來。”

  季時傿擺了擺手,“我過會兒回來,你先在這等我會兒。”

  她的伴侶,該與她靈魂契合,而非背道而馳。

  她不記得自己,但她卻記得裴懷遠。

  仔細一想,季時傿好像真的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他。

  她同意牽手,擁抱,乃至親吻,甚至說過想他,但從來沒有提到過喜歡。梁齊因忽然冷得瑟縮了一下,季時傿對他予給予求,百般包容,是因為心軟,可憐他,還是喜歡。

  裴逐觀他面色微動,不住地笑了笑。

  看吧,連你自己都心虛。

  很快,季時傿便趕了回來,她身後跟著提著藥箱的大夫和小廝,兩人具是氣喘籲籲,艱難地跟著她走進庭院,季時傿一邊引路一邊道:“我看他臉色有些蒼白,大夫您給他看看,病得嚴不嚴重,有沒有發熱。”

  梁齊因提著燈,想要上前給她照明,季時傿正側目同大夫講話,沒有察覺到靠近的光亮,徑直跨過了門檻。

  他嘴唇翕動,想叫一聲季時傿,但她走得太快了,梁齊因局促地站在門外,只能看著她為裴逐的病忙前忙後。

  過了會兒,大夫把完了脈,開了藥方,說是小風寒,過兩天便好,季時傿才放心地送他離開。

  梁齊因站在門後,燈籠裡的蠟燭已經燒到底,光線昏暗,火苗掙扎著跳動了一下,便壽終正寢了。

  裴逐躺在床榻上,輕聲道:“我都說了我沒事。”

  季時傿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沒事就好,我還找了個下人過來,你要是哪裡不舒服你記得跟他講,讓他再去請大夫過來看看。”

  “好。”

  季時傿道:“那我回去了?”

  裴逐微笑著點了點頭,“好,辛苦你了,時傿。”
    季時傿擺了擺手,“嗐,多大點事,你歇著吧,我走了。”

  說罷走出房間,轉身輕輕帶上門時,裴逐還跟她揮了揮手。

  光線被房門隔絕在內,庭院裡陷入黑暗,季時傿轉過頭去找梁齊因,借著微弱的燈光看清門後站著一個身影,氣息沉沉,一言不發。

  他手裡的燈籠不知道什麽時候熄滅的,季時傿想到先前梁齊因說自己怕黑,便急忙去牽他的手,一觸才發現梁齊因手心冰涼,指節也是僵硬的。

  “怎麽手這麽涼。”

  梁齊因並不回答,任她牽著自己往住處走,聽她絮絮叨叨道:“是不是外面太冷了,我們趕緊回去,懷遠病了,你別也病了。”

  季時傿走得很急,八月的時候,中州的白天與夜晚氣溫相差很大,這個時辰外面格外的冷,她摸著梁齊因的手,越來越懊惱自己剛剛怎麽就把他一個人丟那兒了,應該先送他回去的。

  “快進去。”

  季時傿打開房門,一面拉梁齊因一面道:“你手真的好涼,是不是冷,我讓人給你弄個湯婆子吧?”

  梁齊因搖了搖頭,後知後覺還沒點燈她看不見,又開口道:“我不冷,你別擔心。”

  “真的嗎?”

  “真的。”

  “好吧。”季時傿抿了抿唇,有些猶豫地看了他兩眼,“那我出去了?”

  “好。”

  “我就在隔壁,你有事叫我。”

  “好。”

  季時傿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可是她又說不上來。她一步三回頭,從房間中央到門口的幾步路看了梁齊因好幾眼,但他都沒反應。

  梁齊因在房間裡站了會兒,聽到一牆之隔外的房門打開又合上,聽到稀稀疏疏的解衣聲,等到一切都歸為安靜時,他才緩緩地走到床邊坐下。

  榻上的棉被很厚實,床鋪也鋪得很柔軟,他手放上去的時候能趕到綿綿的暖意,一點也不涼。

  但他還是覺得冷,坐了會兒又回想起自己今晚的行為,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怎麽會變成這樣,與梁弼那些得了寵便耀武揚威的妾室有什麽區別,做作得讓人心生惡心。

  或許書上說得對,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裴逐簡單幾句話就誅了他的心,他再刻意也忽視不了從重生開始就始終梗在他心裡的一件事,為什麽季時傿與前世不一樣,為什麽突然對他好,為什麽願意同他在一起。

  以及,她到底喜不喜歡自己。

  梁齊因一直沒有動過,直到夜深人靜,他才從床上坐起,起身出了房門。

  他點了燈,借著微弱的燈光走得很慢,盧濟宗的案子大概會移交三司會審,目前他暫時被收押在中州府衙的牢房內,由專人看守。

  一路上梁齊因都在回想,在京城內和盧濟宗接頭的人會是誰,這個人必定位高權重,盧濟宗才會第一時間想到他,他總不至於會向一個名不經傳的人求救。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句詩會不會有什麽其他的含義,他在來中州前調查過盧濟宗,如果那人與盧濟宗也與原詩詩人一樣與友人是在任職地方相識,且後來又是京官的話,那只有五年前中州第一次水患,南下治水的肖頃與戚拾菁了。

  肖頃當時還是戶部侍郎,也是那次水患之後才升的尚書,而戚拾菁又在中州溺水身亡,難道真是肖頃?
  梁齊因買通了守衛,進去的時候,盧濟宗正靠著牆角休憩。

  牢房本就陰暗潮濕,更何況是更深露重的秋季,盧濟宗身上是穿著單薄的囚服,四肢具是鐐銬,將死之人估計沒法睡得踏實,梁齊因剛靠近,盧濟宗便睜開了眼。

  但他並不認識梁齊因,也不知道這個深夜跑到大牢的年輕人到底想做什麽。

  梁齊因神色冷淡,譏諷道:“盧大人,您還有心情睡覺呢?”

  盧濟宗臉色一變,“你什麽意思?”

  “想殺你滅口的人都快排到中州城外了。”梁齊因笑了一下,“你最後怕是只能橫著走出這個牢房門。”

  盧濟宗嗤笑道:“你少激我,我不吃這一套。”

  “我沒激你。”梁齊因蹲下`身,“大人,您就沒往外傳過求救信嗎?怎麽只有人來殺你,沒人來救你。”

  盧濟宗冷聲道:“你想從我嘴裡挖什麽東西?我不會告訴你的,你也不必拐彎抹角,你隻字不提是誰要殺我,是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誰吧?”

  梁齊因笑了笑,“我知道。”

  盧濟宗眯了眯眼,“我不信。”

  梁齊因想賭一把,一字一頓道:“戶部尚書,肖頃。”

  盧濟宗臉色驀地一變。

  梁齊因見他這神色就知道自己賭對了,不由微笑道:“你在為他守口如瓶,他在想著怎麽將你滅口,畢竟,沒有什麽比死人的嘴更嚴了。”

  “您說是吧,盧大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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