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031
  ◎尿檢結果◎

  “不藏了。”夏辰安將氈帽攥成一團， 挺起胸膛，“做賊才心虛，我又不是賊。”

  林蘭蘭點頭， 想了想，說，“二花挺可憐，你別怪她。”

  “不怪。”夏辰安聽話得過分， 林蘭蘭說什麽就是什麽。

  “事情鬧這麽大，最受傷的還是她， 小姑娘不知道多久才能走出來。”林蘭蘭有些心疼二花。

  “我們蘭蘭呀，活菩薩轉世， 人美心善。”夏辰安與榮有焉，一臉驕傲。

  林蘭蘭正兒八百糾正道：“不是活菩薩，是小仙女。”

  “哈哈哈……我們蘭蘭就是小仙女，誰說不是我跟誰急。”原本宕到谷底的心情，因為林蘭蘭幾句話，不知不覺地飄到雲端， 夏辰安臉上的笑便沒下去過。

  ***
  誰也沒想到二花這事兒會鬧這麽大，周六一大早，肉聯廠醫院婦產科來了一大波人， 為首幾個一看官職就不低，王秀芝領著他們各處參觀， 點頭哈腰，好不恭維。

  孫婷打探消息回來，門沒關嚴， 透過門縫跟林蘭蘭介紹， “那個教育局主任， 那個縣立高中校長，那個……我媽也不認識，不過看那身製服就知道，是咱市公安局的。”

  “沈醫生醫術了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林蘭蘭才轉正幾天，她拿什麽跟你比？你說是吧？沈醫生。”謝紅萍笑咧咧地又道。

  這麽多領導看著，尿檢結果要是出了紕漏，她這個臉往哪兒放？她可是去北城進修了一年的專家，名聲在外，還比不上林蘭蘭一個剛入門的小丫頭？！
  早知道事情發展至此，她就不插一腳了，讓她們自己去鬧，想怎麽鬧怎麽鬧，跟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沈春勤心裡覺得好笑，一邊說不可能不管，一邊恨不得全天下知道，把局長校長甚至公安局的人都鬧來了。

  二花那些症狀，加上她摸了她的肚子，百分之九十是懷孕。

  “沈醫生別生氣，我就隨口提一嘴，開玩笑，不當真，我肯定相信沈醫生不會看走眼，你忙你忙，我先出去了。”謝紅萍走之前還不忘給沈春勤施壓。

  沈春勤不屑與這種人為伍，偏偏上了賊船，綁在了一塊，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沈春勤一怔，抬頭看她。

  謝紅萍這個媽當得可真地道。

  謝紅萍衝她笑，臉上的肥肉將眼睛擠成一條縫，照樣看得見眼底的精光。

  陣仗這麽大，不就是為了跟夏家談條件嗎？談不攏，夏辰安這輩子算是完了。

  她那天可什麽都沒說，就是因為什麽都沒說，才讓她處於如此境地，騎虎難下。

  “不是我想不想，就算我不想，她也懷上了不是？”謝紅萍強詞奪理完，不忘表現自己深明大義的一面，“既然懷上了，就得想法子解決，不管怎麽說，她也是我閨女，我不可能棄她不顧。”

  孫婷滿頭黑線，“好笑呢。”

  她沒必要緊張，等到九點開會，王秀芝當眾宣布結果，丟人丟到家的隻可能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敢跟她當眾叫板的林蘭蘭。

  “好笑，為什麽不笑？”林蘭蘭不解。

  林蘭蘭關上門，坐回椅子上，抱著剛還沒吃完的饃饃啃了兩口，抬頭，見孫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好像很擔心她的腦子。

  孫婷暗舒一口氣，“有熟人就好，不然我真擔心，等會兒夏同志過來，他們把人扒了生吃。”

  “沈醫生，領導們可都來了。”謝紅萍提醒沈春勤。

  今天婦產科異常熱鬧，過道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全是聽到風言風語過來看熱鬧的，吃飽了撐得慌。

  沈春勤算是小瞧她了。

  不等沈春勤回答，謝紅萍拉住對方，憤慨中帶著興奮，“二花是不是懷上了？我就說她懷上了嘛，死丫頭，丟家沒到家了，看我回去怎麽收拾她！”

  這邊，謝紅萍偷偷地潛進沈春勤的辦公室，問尿檢結果出來了嗎？

  “胡鬧！謝同志，這是醫院，不是你們養豬場，給我出去！”沈春勤發火了，手裡的茶盅往桌子上一放，發出很大一聲響。

  孫婷：“……”

  辦公室門一關，沈春勤罵死娘們，什麽叫她不會看走眼？她看什麽了？說什麽了？

  眼看還有一刻鍾就到九點，沈春勤還被堵在辦公室門口，就在這時，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是夏辰安，夏辰安來了！”

  林蘭蘭面不改色，一本正經地問：“我講的笑話，好笑嗎？”

  這主意，隔著肚皮，她都聞到餿味了。

  林蘭蘭看了眼，說，“最後那個我認識，黃公安。”

  沈春勤一出來就被裡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一人一句問她關於二花的尿檢結果，吵得她腦瓜子疼，去路被擋得死，就算她想去尿檢科也沒轍。

  沈春勤靠著椅背，閉目休息了會兒，最終還是不放心，起身出了辦公室。

  林蘭蘭眉頭一蹙，跟著擔心：“他們吃人？”

  沈春勤渾身不舒坦，就像一條蛇被人捏住了七寸。

  夏辰安穿的是他們廠子的工裝，腰上系了皮帶，格外的身高腿長，劍眉星目，鼻梁高挺，模樣長得是真的好。

  “要不沈醫生親自去趟尿檢科吧？”謝紅萍話裡有話，而且很明顯，如果結果不如意，想讓沈春勤動手腳。

  孫婷硬著頭皮，配合地扯了扯嘴角，發出真誠的笑聲：“哈——哈——好笑呢。”

  沈春勤自己也有閨女，將手抽回去，問謝紅萍，“這麽想二花懷上？”

  她瘋了！謝紅萍那種上不了台面的市井小民，她怎麽可能與之為伍？！
  沈春勤擰開茶盅猛灌好幾口，才將窩在心頭的火氣壓下去，往椅子上一靠，從她入行來，一直扎根於婦產科，給多少孕婦做過檢查，比林蘭蘭吃過飯還多，謝紅萍十句話九句都是放屁，但唯獨一句真理——她不可能看走眼。

  沈春勤最生氣的是，就剛謝紅萍的提議，她居然有一瞬動搖。

  所有人刷地轉頭看去。

  沈春勤瞳孔微張，她行醫這麽多年，不說華佗再世，救死扶傷多少，但像這種有損醫德的事兒，她是絕對不會碰的。

  別說二花那種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就是在場好些已婚婦女看到他，眼睛也直發愣，尤其是他勾著唇邪氣一笑，她們魂兒都快沒了。

  要不是想到自家孩子也在縣立高中上學，很有可能是第二個謝二花，她們斷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長得極好的俊後生會做出那種事，畢竟就憑他這張臉，一招手，多少女同志前赴後繼。

  夏辰安一出現，沈春勤就不香了，圍觀群眾一窩蜂散去，四面八方地湧向夏辰安，將他和夏母圍在中間，有人問：“夏辰安，謝二花肚子到底是不是你搞大的？”

  “還用問，肯定是，不然能驚動教育局局長？”有人幸災樂禍，“小夏廠長，你這算攤上大事了，流氓耍到未成年身上，這可比梁廠長還凶，說不定得判死刑。”

  這個年代流氓罪判死刑不是稀罕事，就算槍斃，也是罪有應得，不會有人同情他。

  夏辰安輕嗤一聲，“如果是我所為，我為什麽過來？不是自投羅網嗎？”

  眾人一聽，好像也是這個道理，當真是夏辰安搞大謝二花的肚子，他跑路還來不及，幹嘛自己送上門？
  “這麽說，你沒有搞大謝二花的肚子？”有人問。

  夏辰安看向對方，反問一句：“你就沒想過，謝二花根本沒懷孕？”

  那人愣了一下，覺得不可能，“沈醫生說謝二花懷上了，那肯定就是懷上了，我們相信沈醫生。”

  還沒回辦公室的沈春勤：“……”

  這就很尷尬了。

  “嬸子，辰安，你們來了。”林蘭蘭走過來，眾人自覺地讓出道，林蘭蘭往夏辰安邊上一站，俊男美女組合，不得不說甚是賞心悅目。
    有些人是第一次見到林蘭蘭，不過之前梁其友的事情轟動全市，或多或少聽了不少關於她的傳聞。

  說她是長得極其醜陋的病秧子，梁其友這才跟她退親，娶了紡織廠的廠花唐文莉，誰知，林蘭蘭搬出梁家後，也不知道吃了什麽靈丹妙藥，跟脫胎換骨似的變了個人，比紡織廠一枝花還要美。

  梁其友後悔了，對她動了歪心思。

  到底能美成啥樣？讓身為一廠之長的梁其友自甘墮落耍流氓，大夥都好奇，終於見到廬山真面目，別說，換作他，他也得耍。

  對象美成這樣，夏辰安還不知足？

  要麽這事兒一開始就是個誤會，要麽就是夏辰安腦子進水了，就喜歡那種豆芽菜的小姑娘，林蘭蘭之前不也是風一吹就倒嗎？

  “走吧，結果出來了，我們去會議室。”林蘭蘭主動伸手牽住夏辰安。

  她的手很冷，但這一刻，無比溫暖，直達心底，夏辰安反手牽住她，與之十指相扣，微微側目看著她，眉眼炙熱，卻又溫情。

  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她，那種視若珍寶的喜歡。

  眾人開始動搖，這事兒十之八九怕是誤會，不可能，沈醫生不會看走眼，謝二花肯定是懷上了，就算不是夏辰安也另有其人。

  不管怎麽說，他們今天一定要學校給出一個交代。

  ***
  婦產科會議室不大，一張長方桌和十來張凳子，孫婷主動請纓跑來沏茶，其實就是擔心林蘭蘭。

  教育局劉局長在場，王秀芝恭敬讓出主位，坐到劉局長左手位，沈春勤坐她身側，林蘭蘭緊挨著沈春勤。

  對面依次是秦校長、黃公安、二花、謝紅萍以及夏辰安和夏母。

  只剩尿檢科醫生沒到，也是最至關重要一環，會議不能展開，王秀芝就跟劉局長和秦校長閑聊，時不時點一下林蘭蘭和夏辰安，字裡行間都是落井下石和幸災樂禍。

  讓你們聯手霍霍我兒子，現在好了吧？遭報應了！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收拾完夏辰安，林蘭蘭也別想好過，根本不用她辭退，她也沒臉繼續留在醫院。

  最重要的是，跟夏辰安那個二流子處了對象，她這輩子都別想另嫁，沒人敢要她，到時候她兒子從農場回來，她還不得巴巴求上門，那座四合院也就順理成章重新回到他們老梁家手裡。

  王秀芝以為是沈春勤出手，心中別提多感激，跟對方提了好幾次，過兩年梁其友回來，一定讓他好好孝敬她。

  沈春勤心不在焉，她才不管夏辰安到底有沒有搞大謝二花的肚子，隻盼尿檢科那邊坐實謝二花懷孕這事兒。

  謝紅萍心裡也在盤算，這些年她在二女兒身上雖然沒花多少錢，但心累啊，一定要連本帶利在夏家身上討回來，狠狠地訛上一筆。

  盼星星盼月亮，尿檢科的尤醫生姍姍來遲，敲門進來，尤醫生下意識地看了眼沈春勤，神情不明。

  沈春勤有不好的預感，難道謝二花沒有懷孕？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小尤，結果出來了？”王秀芝將人招過去，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她跟其他人一樣，百分之百相信沈春勤，至於林蘭蘭，小年輕的通病，愛出風頭，根本沒當回事。

  尤醫生走過去，事情鬧得大，整個尿檢科嚴陣以待，報告結果放在一個文件夾裡，前所未有的隆重和正式，她將文件夾遞過去，“出來了。”

  王秀芝裝模作樣地推回去，冠冕堂皇地開口：“不管怎麽說，蘭蘭也叫我一聲嬸子，該避嫌還得避，結果就由你來公布吧。”

  尤醫生後悔死了，早知道就讓值班護士送過來了，磨磨蹭蹭地打開文件夾，剛要宣讀結果。

  王秀芝站了起來，打斷對方，問坐在對面的黃公安，“像這種罪行多少年起步？”

  黃公安對夏辰安印象不錯，況且親眼見證了他對林蘭蘭的表白，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絕不可能做出對不起林蘭蘭的事兒，但他們作為警察對何人何事都秉公處理，不會摻雜任何私人感情。

  黃公安公事公辦地回答：“十年起步。”

  “十年的話，”王秀芝悲天憫人地看向謝二花，“還是太輕了，二花才十五歲，未來那麽長的路，出了這檔子事，她以後怎麽走啊。”

  話裡話外已經認定夏辰安的罪行。

  孫婷給林蘭蘭添水，小聲嘀咕道：“公報私仇，太缺德了。”

  林蘭蘭端起茶杯喝了口，壓著聲音問：“怎麽樣了？”

  孫婷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結果出來前，她一直守在尿檢科外面，沈春勤她們動不了手腳。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林蘭蘭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更何況這事關系到夏辰安和謝二花兩人，稍不注意，就是萬劫不複。

  “我們沈醫生可是去到北城進修了一年，整個延市唯一的正牌婦產科專家，別說看，就聞一下，便能曉得二花有沒有懷孕，她既然都確診了，”王秀芝一頓，笑眯眯地看向林蘭蘭，指名點姓，“林蘭蘭同志，你才轉正幾天，居然敢質疑沈醫生，當眾把脈說二花沒懷孕，只是吃壞了肚子，當真是無知者無畏……”

  尤醫生好幾次想要打斷王秀芝，但死活插不進嘴，實在沒法，將文件夾重重地往長桌上一摔。

  “砰——”

  好大一聲響，王秀芝終於停下來，帶著幾分責怪，“尤醫生這是幹嘛？我話還沒說完。”

  尤醫生咽口水，無聲地跟王秀芝說：“沒懷孕。”

  王秀芝心裡篤定，以為她說的是——懷上了，呵呵笑了兩聲，“好了好了，光跟我說有什麽用？趕緊公布報告結果吧。”

  尤醫生硬著頭皮，半天從牙縫裡擠出話：“結果就是，二花沒懷。”

  王秀芝：“？？？”

  沈春勤：“！！！”

  王秀芝懷疑自己的耳朵，問：“你說什麽？”

  尤醫生破罐子破摔，將尿檢報告取出來，展示給眾人看，一字一頓地重申一遍，“我說，林醫生沒有誤診，二花就是沒懷孕。”是沈醫生看走了眼。

  最後一句話，到底還是沒說。

  沈春勤不只是婦產科甚至是他們廠醫院的金字招牌，要是讓她砸了，王院長還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

  王秀芝看向沈春勤，很失望的表情。

  同時，劉局長和秦校長也看了過來，眼裡透著問責，帶著鄙夷：這就是你們說的專家？連個剛入行的小同志都比不上，北城一年進修到牛□□裡了？
  沈春勤臉上掛不住，拿過報告結果，來回看了好幾遍，白紙黑字，謝二花的確沒有懷孕。

  沉默片刻後，沈春勤從座位上起來，快步走到對面，一把抱住謝二花，激動得兩眼泛淚，“太好了，二花，真的太好了。”

  眾人傻眼，這什麽操作？
  沈春勤松開謝二花，轉而抓住她的肩膀，“我就知道二花沒懷孕。”

  “沈醫生，你當時可不是這麽說的。”謝紅萍的小算盤打了個空，心疼死了，說話帶著氣性，衝得很。

  沈春勤站直身子，攬著謝二花，問她：“我當時說什麽了嗎？”

  “雖然沒說懷孕……”但也沒說沒懷，而是默認。

  謝紅萍話沒說完，沈春勤截了過去，拍拍謝二花，輕聲細語地問：“二花你說，嬸子當時是不是沒說你懷孕？”

  謝二花年紀小，根本不懂她們大人的彎彎繞繞，仔細想了想，老實地點頭。

  “那不就對了，我做事向來慎重，結果沒出來前，絕不會妄自判定，這是醫者對病人最基本的尊重。”沈春勤堂而皇之道，“但二花有沒有懷孕，我心裡是知道的。”

  事已成定局，不可逆轉，只能將影響降到最低，不管有沒有人信她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