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入V三合一
  封黎川感受到了心悸， 也感受到了無以倫比的幸福，對曾經的他來說很難得到的感受，因為有林燁在而變得輕而易舉：“好， 我答應你。”

  “那我們去吃早飯吧。”林燁早就把封黎川的衣服熨好了， 南方潮濕， 他提前把衣服處理的乾燥溫暖，務必保證封黎川不起疹子。

  在這裡衣食住行都被林燁伺候著，封黎川不太心安， 但若是請傭人來，又怕林燁不自在。這裡不比城裡，房子小，再多個外人難免擁擠。好在他們隻住幾天， 不至於讓林燁太過辛苦。

  早飯是清爽的時蔬配花果茶，小鎮上零零星星的村民們在外面遊蕩， 有些人經過林燁家門口還會好奇的往裡看，也許在好奇林老爺子去了哪裡。

  “我們出去逛逛吧，帶你坐我家的烏篷船。”

  林燁把他爺爺用了幾十年的小船拉出來，這船常年養護，還散發著木頭的香味。

  林燁也是在坐進船裡時才發現， 他還挺懷念在船上度過的時光的。小時候的日子再難， 也有值得緬懷的東西。

  封黎川不太適應的端坐在船裡， 看見林燁舒適的臥在旁邊，就也學著林燁的樣子慢慢躺下。

  ‘嘩啦’什麽東西被封黎川碰倒了， 是個陶瓷小貓。

  “這是你小時候用的存錢罐嗎？”封黎川把玩著這個彩色小貓，摸到了後面的存錢口子， 裡面是滿滿的硬幣，有些款式現在都不生產了。

  “還是叫叔叔吧。”都快奔三了，哪兒好意思讓三歲小朋友叫哥哥呢。

  “沈阿姨，這是您的小孫女？”林燁許久不回小鎮了，不過沈阿姨他還記得，她常年盤頭，愛穿旗袍。

  “怎麽會呢？”想象著小林燁認真的把硬幣放進小貓存錢罐的樣子，封黎川的心都快化成水了，“你太可愛了。”

  林燁和封黎川探出頭，看見一個老頭兒和一個老太太，倆人一人牽一個小孫女，這倆小姑娘長得一模一樣，是雙胞胎。

  “對。”林燁微微側身， 抱住封黎川的胳膊。

  “所以你最喜歡的還是現在的我？”林燁眯起眼睛看著封黎川。

  “為什麽？”封黎川疑惑道。

  林燁作完後，觀察了一下封黎川的反應，發現封總還挺樂呵的，原來封總吃這一套呀。

  封黎川咬了一口林燁的手指：“幹嘛啊，惱羞成怒？”

  沈阿姨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哦對，你也有二十八了吧。嗨呀，你這孩子長得太水嫩了，看不出年齡。旁邊這位是？”

  封黎川只能單手把玩這個存錢罐：“為什麽是隻可愛的小貓，你從小就喜歡貓嗎？”

  “沒有，我發誓我沒有。”封黎川連忙抱住林燁的腰，把這個作妖男人拉回來，“我想認識高中時期的你，是因為我太愛現在的你了。”

  林燁滿意了，他捏起封黎川臉上的肉，認真的說：“這就對了，要相信命運給你的是最好的，羨慕別人做什麽？”

  “這是我媽媽小時候用的，外婆把它送給我了。”

  “對呀，這倆小丫頭今年三歲了。”倆一模一樣的小朋友同時揚起頭看向林燁，還朝林燁揮了揮手。

  “你也是最好的。”林燁撲進封總懷裡，腆著老臉撒嬌，“這一刻，你對我來說是最好的。”

  “嘿！林家小朋友！”路邊的大娘爽朗的聲音傳進來。

  “嗯。”封黎川的內心一片滿足和寧靜，拋下過去和未來，煩惱少一半。

  封黎川敢反駁麽，當然不敢：“對對對，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林燁聽前半段還連連點頭，到了後半段有些過於不謙虛了，林燁連忙打斷：“阿姨，吃午飯了嗎？來我家吃午飯吧，您也好久沒吃我做的蓮子羹了。”

  封黎川不知所措的笑了笑：“阿姨說得對。”

  林燁不好意思的笑了：“有一點。我畢竟快三十了，我們能不能不要談論我小時候乾的蠢事了。”

  “想去看爸爸媽媽。”林燁說完後，害羞的把臉埋進了封黎川肩膀下，“說出來好羞恥。”

  “可是我想早點遇到你，”封黎川端詳著小貓存錢罐，“錯過小時候的你，讓我感到遺憾。有時候，我會羨慕沈風月，他認識你那麽早，還是你的初戀。”

  “因為沒有攢夠，”林燁瞥了封黎川一眼，“我在攢去京城的火車票。”

  沈阿姨指揮道：“叫哥哥。”

  “那就對啦，我家還有些林燁小時候的照片，你有時間來翻翻看吧，這孩子小時候水靈的都不像人類啦，簡直像隻小精靈……”

  對方像是被林燁的笑容燙到一樣，飛快的移開了視線，開始面無表情的盯著遠方的山看，極力逃避著社交。

  “我哪兒這麽說了？”封黎川回想自己說的所有話，貌似沒一句是那個意思吧。

  “別誇我可愛。”林燁捂住封黎川的嘴。

  “您說的對，我福氣好著呢，我也會對林燁好的。”封黎川連忙說道。

  “你想遇到高中時期的我，不想要現在的我。”林燁生氣了，於是轉身就走，停船，邁腳，準備上岸。

  封黎川連忙點頭：“當然。”

  “不必了，我們不打擾你們小情侶相處。這隻雞你拿著，是我剛買的，還活著，非常新鮮。”沈阿姨示意她老公把雞拿出來。

  好在林燁也習慣了，他笑眯眯的接過雞：“謝謝叔叔”

  沈阿姨的老公當年是小鎮上的鎮草，如今一把年紀風韻猶存，依舊是瘦高白皙的。但他嚴重社恐，不愛說話。他繃著臉把活雞遞給林燁，就仿佛林燁欠他錢一樣。

  “原來如此，這老物件做的就是精致，一看就純手工的，雕刻都是工匠級別的。”封黎川搖了搖存錢罐，“這裡面還有很多錢呢，你小時候怎麽不花掉？”

  沈阿姨慈愛的說：“年輕人，你可有福了，林燁可是我們小鎮最漂亮的小孩兒了，不光漂亮，家傳武功和文化課都學得好，在古代那就叫文武雙全呐。這孩子還會做飯做糕點，什麽都會一點，你做他對象是你的福氣呀。”

  “我也羨慕高中時期的林燁，你喜歡他超過我。”明明是封黎川吃醋，但鬧起來的卻是林燁。

  沈阿姨也沒驚訝：“這樣呀，看著是個會疼人的。”

  林燁大大方方的承認了：“我男朋友。”

  沈阿姨無奈的笑了：“你叔就這樣，在家也半天不說一句話。”

  林燁點點頭：“從小到大，我聽叔叔說話絕沒超過三句，我都習慣了，沒關系的。”

  “那我們就告辭了，你們好好玩。”沈阿姨揮了揮手，然後帶著一大家子走了，林燁坐回船裡，還能隱約聽到那個從不跟外人說話的叔叔在跟沈阿姨抱怨。

  “你造謠，我在家明明一直說話。”

  “不造謠怎麽辦，你一見外人就那副死樣子，人家會誤會你的。”

  封黎川戳了戳林燁：“我們收人家東西不太好吧。”

  “沒關系，”林燁像抱孩子一樣抱著懷裡的雞，讓那雞舒服的都快睡著了，“我們是客氣不過他們的，費力推脫完這雞還得落在我們手裡，不如回家燉好湯後再送給他們一些。”

  封黎川有點嫌棄活著的雞：“那我來搖船，我們快回去殺了它。”

  “待會兒我負責去送雞湯吧。”封黎川深吸了一口氣，玩了一上午，他早餓了，這雞湯聞著太香了。

  “你是想去看我小時候的照片吧。”林燁盛了一罐雞湯給封黎川，“去吧，再帶些糕點。”

  封黎川拎上食盒，按照林燁給畫的地圖一路走進山裡，經過一片竹林，他終於找到了沈阿姨的家。

  沈阿姨家還沒開始做飯，沈阿姨見是封黎川來了，了然的笑了：“你是來看相冊的吧。”

  封黎川不好意思的點點頭，隨後殷勤的說：“您吃糕點，這蔣氏的糕點，您也好久沒吃到過了吧。”

  “可不是麽，”沈阿姨打開食盒，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個，她的眼睛似乎有點紅了，但她依舊在笑，“真好吃。”

  封黎川關切的看著沈阿姨，怕她哭出來，好在她克制住了：“請問，林燁的相冊都在您這兒嗎？林爺爺家沒有保存一些嗎？”

  “都在我這兒了。”沈阿姨帶著封黎川走上二樓，二樓拐角有個書房，裡面有一股墨香，書櫃最上面收藏了許多相冊。

  沈阿姨指揮封黎川把那些相冊夠下來：“林燁奶奶在遺屬裡說，她要把林燁的照片都留給我。我們曾經是好姐妹，但結婚後也不經常來往了，她這麽做，我還挺驚訝的。葬禮結束後，我帶走了相冊，回家後準備把這些相冊和其他相冊放在一起，結果我發現，我還留著我們年輕時的合影。”

  沈阿姨翻開其中一本：“瞧，我把合影放在了第一頁，這感覺，就好像小林燁是我和她友誼的結晶一樣。”

  沈阿姨在笑，封黎川自然也跟著她一起笑，氣氛似乎很愉悅，但也有點憂傷，封黎川說不清那種微妙的感覺，就像是心臟被攥住了，不難受，但難過。

  翻開相冊第一頁，兩個妙齡少女互相依偎的站在小鎮河水邊，一人拿著一個糖葫蘆，笑得無憂無慮，那個穿著旗袍的高挑美人是沈阿姨，旁邊穿著小裙子的可愛姑娘大概就是林燁的奶奶。

  林燁奶奶的眼睛又大又圓，睫毛濃密的像是洋娃娃，她的頭髮和眼睛顏色都很淺，就算在黑白照片裡，也很明顯。

  她梳著兩個麻花辮，笑起來嘴角有兩個小梨渦，如果封黎川有個這樣的女兒，大概願意給她一切。雖然是黑白照片，封黎川依舊能想象到當年明媚的陽光，還有陽光下明媚的少女。

  翻過這一頁，下一頁就是三歲的小林燁，林燁小時候更像奶奶一些，一樣的大眼睛翹睫毛，像個洋娃娃，他對著鏡頭笑得像個小傻瓜。

  “怎麽第一張就是三歲的，沒有更小些的照片嗎？”封黎川有些疑惑，一般小孩子出生，都會有個剛出生的照片，也許還會保存頭髮腳印之類的東西。

  沈阿姨搖搖頭：“那些都沒有，林燁的父親玩心大，生產那天都沒在。林燁的爺爺封建迷信，認為那不吉利，所以也不在。唯一在場的只有林燁的奶奶，她大概是不會用相機的。林燁的媽媽叫洛儀雪，她討厭林青玄，自然也不太喜歡林燁，生完孩子後，沒做月子就離開小鎮了。”

  “那……林青玄和洛女士是什麽時候離婚的呢？”

  沈阿姨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想不起來，他們一直就沒好好在一起，自然也不知道到底什麽時候正式離婚的。林青玄的夢想是去非洲研究野生動物，他在京城飄了一陣子後，就去了非洲，有時候過年都不回家。洛儀雪這丫頭從小就學習好，去京城賺了大錢，現在移民去麗國了，據說在林燁十六七歲的時候，她就再婚了。”

  “林燁小時候，他倆還為了林燁假裝過恩愛呢，比如在暑假時倆人會同時回來，在林燁面前扮演恩愛夫妻。不過林燁五歲以後，這種事就再也沒有過了。”

  “這樣啊。”封黎川有些替林燁難過，但想到林燁現在的樣子，又覺得林燁不需要他為他難過。

  “所以啊，五歲前的照片多一些，之後照片就少了。”

  封黎川認真的一張張翻看著，一共也就十來張，林燁小時候真的漂亮的像個小精靈。

  最後一張是全家福，他們全家在一起搭建一個迷你竹屋，林青玄正拿著錘子裝屋頂，林燁拿著一把袖珍椅子往竹屋裡塞，洛儀雪在一旁揉林燁的小嫩臉。

  封黎川端詳了一會兒這張全家福，然後翻開下一張，發現下一張居然已經跳到少年時期了。少年的個子已經抽條，出落的如松如竹，他坐在茶舍前泡茶，身旁還坐著一堆小朋友。

  “這是？”封黎川看向沈阿姨。

  “這是十三歲，我家茶舍開張，邀請林燁來幫我們做宣傳，他和鎮上的孩子們照了一張。”

  “五歲到十三歲之間沒有照片了嗎？”

  沈阿姨歎了口氣：“自然沒有，他爺爺嚴厲的很，要求林燁傳承林家功夫，將來繼承武館。林家功夫要從少年時練起，每天練習時間很長，體力消耗也大，一般選擇練功夫的孩子都是要放棄部分文化課的，但林燁倔強，不願意放棄文化課，每天都忙到很晚，周末都不休息的。

  “當時我們都疑惑，這麽小一個孩子，哪兒來那麽大決心去學習。後來我才明白，他大概是為了追上他媽媽的腳步吧。洛儀雪，可是我們鎮上學習最好的孩子。”

  “真想象不到，他小時候的日子居然是這樣的。”封黎川凝視著照片上的少年，他神態沉靜，體態挺拔，似乎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也有超乎年齡的深沉心事。現在的林燁每天都很愉快，似乎沒什麽煩惱，誰能想到他小時候曾這樣心事重重呢。

  “每年他父母回來時，他都會買很多菜，也會來我們店裡買上好茶葉，天天做好吃的給他父母吃，鎮上人都羨慕他父母，還誇獎他孝順。他爺爺見到我們也總跟我們炫耀他，說他今天又做了什麽好吃的，又弄了什麽湯給他補身體。”

  沈阿姨淡淡的笑了笑:“有時候我覺得林老爺子看著強勢，卻幼稚的很。他炫耀林燁的口氣不像是長輩在為晚輩驕傲，反倒是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爹有多寵愛他。”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衝了，沈阿姨不好意思的捂了一下嘴：“我說話不過腦子，你不要太在意。”

  “沒事兒，我明白您想表達的意思。”封黎川給沈阿姨倒了杯花茶，“您喝點水潤潤嗓子吧。”

  “謝謝，你繼續看吧。”沈阿姨一邊喝水一邊示意封黎川繼續。

  下一頁依舊是十三歲，小鎮上在過新年，千家萬戶點起了紅燈籠，夜晚的小河熱鬧非常，林燁穿著一身喜慶的紅色棉襖，脖子上系著可愛的白色毛絨圍巾。

  夜色下，他微微垂眸盯著河水，目光悠遠，仿佛透過河流看到了星辰大海。他手中還拿著被點燃的小煙花，煙花快燃盡了，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

  “我問過林燁拍這張照片時他在做什麽，他說他在許願，不過他堅決不告訴我他許的什麽願望。”

  “我猜，願望現在應該已經實現了。”封黎川輕聲說，“如果沒有的話，我會幫他實現。”

  沈阿姨樂了：“看你的穿著打扮，這個願望若是與金錢有關，我相信你一定能辦到。”

  封黎川被逗樂了：“金錢對我來講的確是最容易的，可惜林燁現在不缺錢。”

  封黎川翻開下一頁，林燁又長大了不少，目測已經是個大高個子了，眼神也更為深沉。這個時期的林燁令封黎川很驚訝，因為他就如同換了個人一般，身上再也沒有他特有的沉靜和溫柔。他像一條孤獨的毒蛇，光是站在那裡，就仿佛把世界上其他人都隔絕在外，那種冰冷又堅毅的眼神，有點像嶽洛臨。

  封黎川失神的撫摸著林燁的眼睛：“我想，這是十五歲的照片吧。”

  沈阿姨點點頭：“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他啊，是下決心余下的路要一個人走了。”封黎川勾了勾唇角，百感交集，“就像我母親一樣，他們有自己的路，那條路是不容他人染指的，一旦決定出發，其他人，就再也追不上他們了。”

  “原來如此，所以他決定一個人去市裡念高中。”沈阿姨恍然大悟。

  “一個人如果能有一次強烈的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大概就不會再愛上其他任何人了吧。”封黎川悵然的說。
    沈阿姨不讚同：“我倒是認為正好相反，感受到自我，才能分清愛和依賴呀。”

  封黎川還是有些悵然若失，他歎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麽，窗外就傳來了林燁的聲音：“沈阿姨，封黎川在你家嗎？”

  封黎川驚的坐直了身子，東張西望：“他在哪兒說話呢？”

  沈阿姨跑到窗口往下看，林燁正在竹林裡朝她招手：“阿姨，叫封黎川回家吃飯！”

  沈阿姨樂了，她逗林燁說：“他決定留在我家吃了，你自己回去吃吧。”

  林燁也開玩笑道：“我叫他送的糕點都是您的最愛，可千萬別分給他吃，家裡還有，快叫他出來吧。”

  封黎川快速跑下樓，林燁自然的伸手摟住他問道：“玩的開心嗎？”

  封黎川依戀的抱住林燁蹭了蹭：“開心。”

  封黎川少有這麽黏人的時刻，林燁有些驚喜：“今天怎麽這麽黏人？”

  封黎川不好意思的笑了：“看到你小時候的照片，感覺對你更親近了，就好像你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老朋友一樣。”

  “我們本就是老朋友，從我見到嶽總開始，我們就算是認識了。”

  “你說得對。”封黎川點頭，滿心甜蜜。

  他們手牽手走回林爺爺的小屋，這個午後陽光正好，封黎川著迷的看著林燁的側臉，想著他從兒時的艱辛走到如今的自在，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麽。

  在心疼之余，封黎川還感到敬佩，因為林燁靠自己洗掉了兒時的所有黑暗時光留下的印記。

  他們享用完午餐後，一起躺在後院的搖椅上消食，風吹動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空氣中的負離子清洗著他們的肺。

  林燁已經五年沒回這裡了，曾經他和父母在這院子裡搭建竹屋，也曾在這裡日複一日的練功。兒時的日子太忙碌了，也太孤獨了，時間長的仿佛看不到盡頭。

  每天凌晨四點起床，晚上十二點才睡覺，凌晨和夜晚的黑暗漫長的如同永遠不會結束，而他總感覺自己是一個人站在黑暗裡，從沒有一個人能走進來陪他。

  兒時抽象的感覺總是很難擺脫，也很難解釋。直到現在，他還是經常感覺自己被隔絕在黑夜裡，與世界難以融合，只是他不再為此感到難過，他學會了享受孤獨和黑夜。

  在林燁出神時，他的右肩一沉，是封黎川的頭，封總打著小呼嚕睡著了，還把頭扔在了他肩膀上。

  林燁伸手摸了摸封總銳利的鼻尖，發現他的鼻子也很像嶽洛臨。在他青春期無盡的黑暗裡，嶽洛臨就是他的啟明星，嶽洛臨讓他相信，只有他們這種一個人走夜路的人，才能看到極光和星星。

  既然選擇了孤獨，就請狠決的屏蔽他人的叨擾吧，這輩子再不祈求任何人的垂憐，也不為任何人停下腳步。

  十五歲前，他渴望父母的垂憐，每天都期待著他們能回小鎮看看他。他努力做個完美的孩子，就為了父母在外打拚時，偶爾想到他，能感到欣慰。

  他爺爺為他安排的人設是完美的武館繼承人，用一生守在小鎮、守在武館，孝順爺爺照顧奶奶，而他自己也是這麽定義自己的，因為如果他不這麽做，爺爺奶奶會感到無助，他要做爺爺奶奶的安全感來源。

  沒人聽見他，也沒人看見他，但他聽見了、看見了所有人，他生來就如此。他滿足所有人，直到嶽總教他聽見、看見自己。從此他隻專注於自己，他人再也無法得到他一分垂憐。

  “林燁。”封黎川迷蒙的睜開眼，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你摸得我好癢。”

  “哈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燁湊過去親了一口封黎川的鼻子，“睡得好嗎？”

  “做了個夢。”封黎川回味著，“夢到我正躺在烏篷船裡，沿著綠色的小河一路往前，兩旁都是濃綠色竹林。然後我看到了小時候的你，在竹林裡搭房子。”

  林燁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封黎川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林燁，他確信林燁記著兒時和父母一起搭房子的事情，也記著他們拍過照片。

  封黎川等了一會兒，發現林燁一直沒說話，他明白林燁不想談這些，於是他體貼的轉移了話題：“今晚我叫了廚師來做飯。”

  林燁疑惑的看向封黎川：“叫什麽廚師？”

  “叫的你最喜歡的那家火鍋店的廚師，你雖然是南方人，但並不喜歡清淡的甜口菜。你天天給我做當地的菜，我猜你早就吃膩了，就叫了火鍋店廚師來搞點辣的。”封黎川說的漫不經心，仿佛他想到這些是理所應當的。

  “巧了，我昨晚還在想這家火鍋。”林燁嘴饞，半夜不睡就會想很多好吃的。

  “我知道，我都準備著呢。”封黎川平靜的點頭，表情有點嚴肅的掏出一份菜譜，就如同掏出一份工作文件一般交給林燁，“點菜吧。”

  林燁下意識挺起背：“哦，好。”

  林燁看菜單的時候，封黎川交了服務員過來，跟他交代在老房屋裡搞火鍋要注意安全。

  林燁偷偷瞄了封黎川兩眼，每次封黎川進入‘封總’狀態，他都有點小緊張，但他又很喜歡封黎川認真的對待他生活中的事情的態度。

  工作人員們布置著二樓餐廳，廚師們在一樓小廚房忙活，這陰雨連綿的小鎮瞬間熱鬧了起來。

  “看來我今晚可以休息了。”林燁無所事事的坐在藤椅上看著忙碌的眾人，有點無聊。

  封黎川從背後摟住林燁的脖子：“吃飯時要不看個電影，你最愛的導演拍了新片子，還沒上映，但我拿到手了。”

  林燁看向封黎川：“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個驚悚片……”

  “還能是哪個。”封黎川笑得有點調皮，“要看嗎？”

  林燁可憐兮兮的看著封黎川：“我不知道。”

  林燁看驚悚片就屬於人菜癮還大，每次看完都鬧著再也不看了，可下次還會打開看。

  “我也不知道，你決定。”封黎川不給林燁推卸責任的機會，“如果不看，我們可以玩別的，我帶了滑翔翼，我們可以在小鎮上空飛。”

  “那我……我還是飛吧。”林燁又開始下意識咬嘴唇了。

  “好啊。”封黎川氣定神閑的點點頭，耐心的等待著。

  果然沒過一會兒，林燁又說：“給我看看簡介。”

  “好，我可以把劇本都給你。”封黎川給林燁發了一大堆資料過去。

  林燁點開看了一眼就嚇得關上了：“吃飯時先放著，我要是不想看我就閉眼。”

  “好，都聽你的。”封黎川笑著朝工作人員示意，讓他們去布置。

  於是深更半夜，林燁神情恍惚的抱著綿綿冰從房子裡逃出來，人在前面跑魂在後面飄。

  為什麽這個電影的背景剛好就是南方的神秘小鎮啊！這叫他怎麽繼續在這裡睡覺！
  “林燁！”封黎川帶著外套跑出來給林燁披上。

  “等等等！”林燁敏捷的躲開，“把外套展開我看看。”

  封黎川哭笑不得的把外套展開，前後都展示給林燁看：“裡面什麽都沒有，沒有鬼牙蟲，沒有藏著鬼臉。”

  林燁後退了幾步，還不忘吃一口手裡快化了的甜品：“可是我覺得你很嚇人，大半夜的，你的臉白的發光。”

  “我的膚色繼承自我母親，你難道要說她不好麽？”封黎川寵溺的笑了，他往林燁身邊走了幾步，“好了，夜裡風涼，快把衣服穿上吧。”

  林燁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回到封黎川身邊：“你不會突然變身吧。”

  “當然不會。”封黎川溫柔的聲線還如同他們初遇的那個雪夜，只要他情緒穩定，他就還是那個強大到眾人仰望的男人，有他的陪伴，林燁稍稍安心了些。

  “你就一點也不怕麽？”林燁可憐兮兮的問，那雙漂亮的眼睛期期艾艾的看著封黎川，萌的封黎川想抱住他猛親。

  “我不太理解害怕的點在哪裡。”封黎川實事求是的說，雖然這個導演拍攝手法不錯，很多鏡頭封黎川都看不出穿幫，但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兒，封黎川是完全理解不了的。這些設定根本邏輯不通順，很難讓人相信吧。

  不過封黎川擔心林燁會認為他倆沒有共同語言，還是補充道：“這劇情的確很刺激，導演故意抓著人性弱點來拍，拍出的都是人類潛意識裡最怕的東西，的確是水平的。”

  這些話都是封黎川從網絡上看的，他自己根本不懂這些。普通人怕的東西他根本不怕。普通人怕死亡，怕沒錢，怕失去身邊的人，這些都是他曾經夢寐以求過的。

  “導演太壞了，專門挑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事情來拍，我以後洗澡都不敢閉眼了。”林燁吸了吸鼻子，在得知不管他怎麽鬧封黎川都不會害怕後，開始放肆的依賴封黎川，“我今晚要是睡覺，一定一閉眼就是無頭鬼，然後我就會尖叫，你還敢不敢和我一起睡了？”

  “哈哈那你每次買電影票都很賺，醒著看一遍，睡了還能看一遍。”只要不像封悅信那樣一覺醒來就割腕給封黎川看，其他都沒什麽可怕的。

  這時一陣冷風吹來，吹的林燁後背發涼，他連忙回頭，看到竹林裡那黑洞洞的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不對！真的不對！”

  “怎麽了？”封黎川氣定神閑的問。

  林燁躲到封黎川懷裡，緊緊抱著他的手：“你千萬別撒開我，我告訴你，那個位置是我奶奶的墳，嗚嗚嗚和電影裡主角親人的墳在一個位置，為什麽這麽巧？”

  “是奶奶的墳墓？”封黎川立刻恭敬道，“我們該去拜謁的，尤其是我，來了這麽多天了還沒拜見奶奶，這不合適。”

  “不要不要，你要是去我就會被怪物叼走，你不能松開我。”林燁閉著眼睛縮在封黎川懷裡，“我們能不能現在就回市裡呀，這裡太可怕了。”

  封黎川覺得直接離開不符合他的教養，但為了林燁他肯定得照做，只能無奈地說：“好，我馬上安排車。別怕，我以前資助過很多小鎮，有浩然正氣，能護住你。”

  林燁非常相信封黎川的胡謅：“還好有你在，他們肯定不敢動你這個大資本家。”

  “那我先帶著你出去等車。”封黎川拉著林燁走出小院，河邊燈火通明，封黎川雇傭的人們還駕著烏篷船在賣東西。

  外面熱鬧的場景讓林燁冷靜了不少，燈光在哪兒他的理智就在哪兒。

  封黎川拿了工作人員賣的竹筒茶過來：“現在好點了麽？”

  “好多了。”林燁不好意思的笑了，“對了，你好像沒付錢。”

  “不用付錢，全場我都買下來了，你想要什麽隨便拿。”封黎川拉林燁站起來，“我們一起逛逛吧，逛逛街你就不會那麽怕了。”

  林燁乖巧的任由封黎川拉著他的手瞎走，美麗的燈籠，繁榮的煙火，這一切讓他徹底平靜了下來。

  “我沒想到你這次會這麽害怕，對不起，我不該讓你看這個電影。”封黎川有些自責，若是真嚇得林燁睡不好覺，他得多心疼呀。

  “我也沒想到這次會這麽怕，這次的片子背景就發生在這個小鎮，可能是這個原因，才叫我分外害怕吧……看這個！”林燁停在一處買裝飾品的地方，這裡有賣白色毛圍脖的小攤，“我小時候戴過這個，鎮上的小孩在新年時都會戴。”

  封黎川隨手拿出一個小圍巾圈在自己脖子上：“聽說誰戴上這個都會變可愛，我呢？”

  “哈哈，這個不適合你。”林燁笑著把小圍巾系在自己脖子上，封黎川的容貌太高冷，的確不如林燁合適。

  “我去沈阿姨家看相冊，看到過年時你在河邊許願，許的什麽願望？”封黎川觀察著林燁的神色，試探著問。

  林燁低頭笑了一下：“我那時許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你那時一定感覺很幸福。”封黎川溫柔的看著林燁，滿心滿眼都在為他考慮，每當他全心全意的愛林燁時，總會忘掉自己的焦慮、痛苦、糾結。

  “那晚，我奶奶為我做了我最愛吃的糕點和湯，我們全家一起掛燈籠放炮，小鎮上所有人都很開心……我也很開心，那是當時的我一年裡最快樂的一天。”

  回憶起那晚的火樹銀花，林燁有些感慨，雖然那時他飽受壓抑和迷茫的折磨，卻也覺得只要能永遠留在那晚，就滿足了。

  “我想這是因為爺爺奶奶對你一整年的愛意都在那天綻放了，無論你們平時如何，在那一刻，你有理由感到幸福，你的幸福是他們給的。”封黎川對此深有體會，每年春節封家人都要一起過，他母親也會為了他回來，雖然每個人都各懷鬼胎，但他知道他們都是為了他才聚在一起的，所以那也是他一年中最幸福的一天。

  “你真溫柔。”林燁微微低頭凝視著封黎川，覺得他這個人真的很奇妙。他有著令人仰慕的冷峻理性，也有令人心動的脆弱和溫柔。他嚴肅工作時林燁崇拜他，他哭的像個傻子時，也牽動著林燁的心臟，林燁的慕強欲和保護欲都同時為他悸動著。

  封黎川不好意思的笑了，嘴裡卻在自誇：“我不光溫柔，還體貼，富有紳士風度。”

  “對對對，你是最完美的男朋友。”林燁被逗樂了，想不到封黎川崩了那麽多次人設，還沒放棄，“完美男友，去給我拿個糖人。”

  “晚上吃多了糖不好。”雖然嘴上在念叨，但封黎川還是乖乖把糖人遞給了林燁。

  林燁吃東西，封黎川拿出手機開始做計劃：“接下來我們坐車去省會，大概需要……”

  “不用了，”林燁扯了扯封黎川的袖子，“我又改主意了，你不會嫌我善變吧。”

  “你變我就跟著你變，”封黎川風輕雲淡的說，從他決定追求林燁開始，就沒把這一切當做輕松的事情，從他父母身上他就能看出親密關系有多難經營，他早做好克服困難的準備，“你想要怎麽樣都可以。”

  “我又不怕了，我們可以回去睡覺，明天再一起祭拜我奶奶。”

  封黎川擔憂的說：“你不會嚇得睡不著覺吧，我不想你擔驚受怕。”

  “不會，”林燁有些釋然的說，“我為什麽要怕我親奶奶呢？你是第一次來，理應見見長輩的。”

  他們並排坐在河邊吹著夜風，恍惚間如同時空重疊，林燁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兒時某個夏夜，帶著滿心痛苦偷跑出來吹晚風，看著漫天星鬥，幻想著自己逃去了另一個世界，踏上一個人冒險的路。可具體要冒險去哪兒，他也不知道，一切都空落落的。

  他一直在飄，這個世界上，沒一個地方能讓他降落。

  這時，封黎川手機上收到兩條消息。

  一條來自林青玄，告訴他林燁的爺爺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讓他和林燁商量要不要來見最後一面。

  一條來自封悅信，主要內容是責怪他不好好工作，然後提出叫林燁去見他的要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