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貳拾柒

  從水中上來之後，凌有夢他們換了馬車。

  凌有夢掀開馬車車窗的簾子，簾子外是一片黃沙。

  玉羅刹道，“等穿過這片黃沙，離羅刹教便更近了些。”

  凌有夢垂下眸道，“我知道了。”

  “小夢昨晚沒睡好？”玉羅刹問。

  凌有夢低聲道，“做了一個夢，我聽見有人說……”

  有人說，你是我的劍道。

  這個聲音實在熟悉，可是凌有夢卻想不起來是誰，他甚至為此感到有些難過。

  “做了個夢？”玉羅刹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又笑道，“小夢應當是做了個噩夢。”

  “那不是噩夢。”凌有夢下意識辯駁。

  凌有夢眉宇間都是萎靡之色，他靠在玉羅刹懷裡，聲音都是有氣無力的。

  而那個苗人……他的人應該已經趕去將那苗人殺了。

  為了誰留下，他便殺了誰。

  這種預感來得莫名其妙，但是卻格外強烈。

  玉羅刹笑道，“若是小夢喜歡，日後我們還能再來。”

  這樣一想，凌有夢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來，他這樣……什麽都做不了，不是最好嗎？

  玉羅刹眼底帶著笑意，撫摸著凌有夢的腦袋，溫柔道，“小夢越來越依賴師父了，師父很高興。”

  盡管他知道，這是因為情蠱作祟。

  “小夢身邊只有師父了。”玉羅刹道，“這樣不好嗎？”

  玉羅刹到底不忍心逼他，見他這副可憐的模樣又覺得可愛，他心疼得親了親凌有夢的額頭道，“只是給小夢一個準備的時間，自然得回了羅刹教……小夢向來喜歡熱鬧，若是小夢願意，我們甚至可以舉辦婚宴。”

  他不說話了，玉羅刹又摸了摸他的腦袋溫和道，“乖孩子，你看根本沒有什麽不一樣，你想去哪裡，日後師父都陪你去。”

  凌有夢勉強道，“日後再說。”

  玉羅刹歎道，“小夢要開心起來，否則，我們什麽親密的事情都做不了。”

  “師父。”凌有夢伸出手扯了扯玉羅刹的衣角，悶聲道，“我不想回羅刹教，我們能不能不這麽快回去？”

  離江南越遠，凌有夢便越有些煩躁。

  凌有夢整個人都繃緊了，他牙齒交錯，甚至連聲音都有些顫唞，“師父，我們……日後，日後，回到了羅刹教再說可好？”

  “小夢，我們已經在外面逗留了許久的時間了。”玉羅刹溫和道，“羅刹教的事情，再不處理或許就晚了。”

  凌有夢搖了搖頭，“沒有誰，我只是不想這麽快就回去。”

  “我們還能來……我能再見到他們嗎？”

  他聲音很弱，“師父，我們還能再來江南嗎？”

  凌有夢低低地應了一聲，他沒再說話了，他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麽感覺，他知道他的朋友們絕不會絲毫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他只是覺得不想與玉羅刹再談論這個問題了。

  凌有夢微微笑了笑，慢慢道，“師父，我沒有不開心。”

  凌有夢哦了一聲，他掀開簾子看著外面的漫天黃沙。

  “小夢為什麽不開心？”玉羅刹明知故問。

  “有何不一樣？”

  玉羅刹便看著，在凌有夢明顯焦躁時安撫，他似乎極為享受凌有夢的焦躁，也極為享受凌有夢對他發脾氣時他將人安撫下來。

  有何不一樣？凌有夢有些茫然，他皺緊了眉想，有何不一樣？
  自然是人不一樣了。

  “我身邊，好像只有師父了。”

  凌有夢一怔，玉羅刹這話中含有的暗示意味實在太濃烈，凌有夢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不行。”玉羅刹聲音溫柔，裡面卻含著殺氣，“小夢想為了誰留下？”

  玉羅刹微微笑了笑，“我知曉了小夢。”

  但是對玉羅刹來說這些確實不重要，他只要小夢待在他身邊。

  他與他的師父在一起了，也該做些親密的事情。

  凌有夢低聲問，“那……你先回去，我後回去可以嗎？”

  “可是那不一樣了。”凌有夢道。

  可是什麽人不一樣了？

  “他們？”玉羅刹眼底幽深，“小夢走時，他們都沒有與你說一句再見，為何還要再見他們，他們根本沒把小夢放在心上。”

  凌有夢疲憊地閉上眼，他不知道這樣好不好，他的朋友在江南，一旦回到羅刹教，或許他便再也回不來了江南了。

  玉羅刹唇畔帶笑，將凌有夢抱得緊了些，湊近凌有夢的耳側，聲音極為低沉沙啞，“小夢總要準備好了，我們不可能一輩子什麽都不做。”

  這是他喜歡的人，他又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凌有夢沒有答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排斥什麽，這種感覺實在奇怪，他也說不清楚。

  玉羅刹沒再說話了。

  “教主，前面有客棧，要停馬嗎？”外面的人低聲問。

  玉羅刹撩開簾子看了一眼，漫天的黃沙中孤零零地屹立著一間客棧，旗幟已經被風沙浸得泛黃。

  “停。”玉羅刹道。

  後面的馬車都停了下來。

  凌有夢沉默地跟著下了馬車。
    客棧裡的人不算少，路過的商隊也會在此停下，客棧的老板是個年輕人，穿著一件藍色長袍，整日臉上都帶著笑容。

  見到玉羅刹等人進來時還怔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鬱鬱寡歡的凌有夢身上時有些驚喜，“是你。”

  凌有夢懶懶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客棧老板，微微愣了一下。

  “你半年前曾在我這裡住過，你忘了嗎？”老板笑容依舊，“你在這裡迷路了好一段時間。”

  凌有夢搖了搖頭笑了笑道，“沒忘。”

  “你現在好像有些不開心？”老板壓低了聲音，悄悄打量了一下凌有夢旁邊的玉羅刹道，“這是……”

  “我師父。”凌有夢道，“我們住宿。”

  玉羅刹神色淡淡的握起了凌有夢的手，如同宣示主權般，凌有夢微微掙了掙沒掙開也就隨他去了。

  他現在想得很開，只有還沒到羅刹教，玉羅刹不會真的做些什麽，那麽別的就隨他去吧。

  雖然這種想法實在古怪，凌有夢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了婚前恐懼症。

  客棧老板見此，笑容不變的開始招呼人，實則他心底埋滿了疑惑，莫非……是被威脅了？

  入了房間，玉羅刹撫摸著凌有夢的發絲，仿佛是漫不經心般道，“小夢，客棧的這位老板，喜歡你啊。”

  這句話有些古怪，又讓凌有夢心頭危機感驟起，他抬眸看著玉羅刹溫溫和和的笑，“師父，你別把我當萬人迷，哪有那麽多人喜歡我，不過是我曾經在這住過幾日他認得我罷了。”

  “客棧每日來來往往的人那麽多，只是住過幾日他便記得這麽久。”玉羅刹也微微笑了笑，“小夢，他對你懷有異心。”

  凌有夢搖了搖頭，“師父你別多想，他真的不喜歡我，世上男人喜歡男人這事本來就是少數，不過你我二人正好是這少數，哪裡來那麽多像我們這樣的人。”

  玉羅刹笑了笑，手落在了凌有夢臉上，“小夢不必解釋，他喜歡小夢是他的事，師父並不在意。”

  怎麽可能不在意，玉羅刹陰森森的想，什麽人也配覬覦他的小夢了？那人多用那種驚喜的眼神看一眼小夢，他都想挖掉那人的眼睛。

  “師父。”凌有夢靜靜地看著玉羅刹道，“你有沒有覺得你最近越來越不對勁了？”

  玉羅刹自然是察覺到了，他對小夢的獨佔欲越來越強了，說不定是因為情蠱的緣故，玉羅刹都知道，但是他依舊放任不管。

  他骨子裡就是一個很瘋的人，所以再瘋一點也無妨。

  玉羅刹微微一笑，“小夢覺得，我越來越不對勁了？”

  凌有夢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握住玉羅刹的手道，“師父，你不必擔心旁人，反正我是喜歡你的。”

  我是喜歡你的。

  這段時間裡，凌有夢第一次這樣說，玉羅刹嘴角上揚，回握著凌有夢的手，並不在意是因為情蠱還是感情轉移，抑或者是為了保護那個老板，這些並不重要，如今小夢是對他說的。

  玉羅刹輕輕親吻凌有夢的指尖，後者指尖顫唞了一下，似乎很想縮回去，最終還是沒動。

  玉羅刹道，“小夢要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趕路。”

  凌有夢點了點頭。

  “我看著小夢睡著了再走。”玉羅刹憐惜地撫摸了一下凌有夢的眼角道。

  凌有夢遲疑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玉羅刹決定的事情無人能改變，不過是看著自己入睡，這些日子看得也不少了。

  凌有夢閉上眼。

  安靜的房間裡連呼吸聲都輕緩得仿佛沒有一般，若不是知道玉羅刹還沒走，凌有夢想自己可能會以為屋裡沒有人。

  他輕輕拉了拉被子，側身背對著玉羅刹，也放緩了呼吸。

  只是不知為何，明明很困，今日卻怎麽都睡不著。

  “小夢是不是沒睡著？”玉羅刹輕聲問，“若是睡不著，我們可以做一些能讓你睡著的事情。”

  凌有夢抓著被子的手指尖都捏得泛白，他閉著眼，一動不動的，就像睡著了一般。

  玉羅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然後站起來離開房間了。

  凌有夢這才睜開眼，他滿腦子都是玉羅刹那句話，他怔怔地想，好奇怪啊。

  他分明……分明是不想和玉羅刹變成那種關系的，這是他的師父，是他的長輩，是他極為尊敬的人。

  可是，他為何又會喜歡他？他究竟是如何喜歡上的他？因為他對自己好？僅僅是如此？
  他腦子一團漿糊，迷茫到想哭，可是他哭不出來，哭不出來又覺得頭暈。

  有些頭暈，有些想吐，甚至很是崩潰。

  這種感覺實在太難受了，他好想有個人來告訴他，這是錯的，又或者告訴他，這是對的。

  玉羅刹坐在房中，眼睛卻盯著牆壁，仿佛這樣目光就能穿透牆壁看見一牆之隔的凌有夢。

  他平靜地坐著，卻忽然覺得體內的子蠱有些暴躁，逐漸越來越躁動不安在體內肆意橫行，如同察覺到了什麽一般。

  如同想起什麽一般，玉羅刹猛地站起來。

  凌有夢咬緊了牙關，汗水打濕了鬢發，他努力讓自己不要顫唞，卻又盯著床帳想，不該是這樣的。

  可是該是如何的？他不知道。

  門又被推開了。

  離開了的玉羅刹去而複返，衝進來抱住他，呼吸都有些急促，“小夢，小夢。”

  他急道，“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凌有夢卻只是抓緊玉羅刹的衣服，雙眼空空的落不到實處，他只能茫然無措道，“師父，我們……不該這樣的。”

  他們不應該是這樣的關系。

  他們曾經分明是關系極好的師徒，他從不覺得自己會對師父產生其他的感情，可是為何，為何如今確實這種狀態了？

  即便是體內蠱蟲暴動玉羅刹的臉色也沒有絲毫改變，然而此刻玉羅刹的臉卻一下子陰沉下來，極為難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