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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的溫柔刀》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坊間常有諺語道:十月雷,閻王不得閑。

  這個時節的響雷並非好兆頭,外加南越戰禍未歇,經歷水患的七個州縣也在叫苦連天,朝堂上識相的臣工早就把嘴巴閉牢,免得惹禍上身。

  只是不少人奇怪,昨日凱旋的顯國公明明那般意氣風發,豪氣乾雲,怎的今日就稱病告假了?

  國公府裡,裴昱同樣被雷電折騰得夠嗆。

  頭痛欲裂,揮之不去的煩躁感有如浸在他每一滴血液裡,灼燒他的皮膚,直到平旦時分才進入淺眠。

  魏六端早膳進來,門一開一關,隔著一個院子仍能聽見容華郡主拆房子般的動靜。

  裴昱掀起眼簾,無意關心自己父母吵架與否,先過問兄長:“大哥沒被嚇哭?若他醒了,領到我這裡來。”

  一聽這話,魏六心裡發急,真想說公子先擔心擔心自己的傷勢吧。世上哪裡有這樣的爹,自己養外室被妻子知曉,就惱羞成怒打兒子出氣。

  魏六頗為老成地歎氣,瞅了眼自家公子背上的傷痕,惦記著伺候完用膳,要給公子細細換藥,莫要留疤。

  “公子放心,大公子早就被乳娘帶出府了,現下安頓在乳娘家裡,跟過去伺候的婢女都有十好幾個呢。”

  他知道有些孩子為了引起父母注意,時常做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也知道有些孩子一到十三四歲的年紀就從骨子裡生出叛逆,挑釁父母的權威,只是未曾料到他家這個竟真動了刀子。

  大哥的乳娘他知道底細,幾個奶姐姐奶兄弟也都是心實的,裴昱遂放下心來,又問起靳曉:“清潭苑無事?”

  魏六望著眼前人稍顯寂寥的身影,心道,那幾面之緣裡定然發生過許多他所不知的事,以致二公子如此執著於得到傅娘子。

  國公人雖在京,卻也有政務要忙,並非日日著家。是以二公子治療腿疾的近一年時間裡,竟是沒有父母家人陪在身邊的。

  只是今日這紅光純屬是氣出來的。

  “無事。”

  顯國公忽然想起幾年前下人過來稟報稱二公子自盡,唬了他一跳。

  正想著,家主怒氣衝衝地來了。

  誰知這孩子非但不領會他的良苦用心,反而眼神陰鷙極了,滲血一樣。

  幼子目不斜視地喝粥,說好聽了是淡定從容,難聽了就是目無尊長。

  顯國公緩了好久才接受這個事實,壓下心中慍怒,當個和顏悅色的慈父,俯身道:“二郎有什麽想要的,盡管跟爹說。只是,以後斷不可這樣傷害自己,要讓你阿娘知道,該多麽傷心。”

  魏六正布菜呢,聽了這話一愣,心說也太謹慎了些,二公子真是很看重少夫人。

  “滾出去。”

  裴昱神色倦怠,嘗了一口熱粥也沒緩和過來,聲調平平道:“暗衛都調去,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讓任何人進入清潭苑。”

  後來傅娘子從嶽州來探望出診時間過長的父親,這才與二公子有過幾面之緣。

  魏六稍讓讓身,躊躇著看了眼外面,意思是郡主忙著和國公乾架,沒有閑工夫去打擾身在清潭苑的少夫人。

  奔去一瞧,傷口已經包扎起來,但屋裡的血腥味讓他眉頭打結。

  大公子先天不足,這病看了二十年也未能見好,傅大夫並不精於此道,但還是給友人去了封信。那位神醫隱居深山,郡主於是帶著大公子外出求醫。

  魏六擔憂地看了眼二公子,得到對方的眼神示意後不得不作揖告退。

  後來才想起,去年傅大夫被請到府裡給二公子治腿,見效了之後郡主大為歡欣,問起可否幫大公子看看。

  顯國公年長郡主兩歲,快到知天命的年紀,卻因常年從武、勤加操練而顯得容光煥發,大步進門時亦是袍袖生風,滿面紅光。

  顯國公的心頭直發涼。

  與容華郡主成婚多年來,攏共得了三個孩子。

  大兒子遭了胎毒,是個癡兒,不指望他什麽,平安長大就算謝天謝地了。女兒生下來倒是個伶俐的,嘴巴也熱鬧,比其他孩子更早叫爹娘,只可惜三四歲夭折了。

  現在想想,妻子那疑神疑鬼的毛病,就是在女兒夭折後愈演愈烈的。

  堂堂一國郡主,鎮日裡跟那些個市井愚婦一樣,懷疑有人害她,導致連著兩胎都出問題,總是反覆質問他是否在朝堂上得罪了人,叫人家恨毒成這樣。

  所幸小兒子一生下來就身體健康,天資聰穎,妻子總算消停兩年。

  可誰曾想,那樣乖巧可人的小孩子,長大後會成了這副怪模樣!
  顯國公從回憶中抽身,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睨向兒子,沉著臉:“母子兩個坐下來好聲好氣說個話都不成?把你母親氣得躺在床上,你就高興了?”

  “說話!”

  聲如洪鍾,窗欞都被震得顫了顫。

  裴昱恍若未聞,慢條斯理地用完早膳,帕子揩完嘴唇,起身淨了手,方才緩聲道:“母親氣的是您違背諾言擅置外室,與我何乾。”

  “……”顯國公身形明顯凝滯一瞬,神色複雜地盯著幼子,看他走到窗台邊,擺弄起無用的花草。

  那是去年治腿的時候,幼子親手種下的,沒事就愛侍弄賞玩。有時他甚至覺得,幼子照料花草比跟他說話要有耐心得多。
    晨光照進室內,幼子後背上的繃帶痕跡尤為明顯。顯國公不自然地撇過頭,輕咳了聲說:“待會叫魏六去我那兒拿點上好的傷藥。”

  無人作答,空氣中隻余一片窒靜。

  顯國公想起妻子提到清潭苑之事,那兩道粗眉又聚攏起來,負手上前,下巴朝著花草盆栽抬了抬:“這些東西和外頭的女人一樣,玩玩就罷,莫要投入過多,移了性情。”

  “就像點心和正餐,各有各的節點,各有各的分量。只有小孩子,哦,還有大郎那樣不懂事的人,才會分不清孰輕孰重。你說對嗎?”

  顯國公雖是武人,卻也出自奉元裴氏這樣的大族,打小看多了早慧卻耽於享樂最終歸於平庸的例子,他這一脈只有這個幼子頂用,自不能長歪了去。

  是以,他說罷這番諄諄教誨之後,狀若親密地湊過去,想體驗一下父慈子孝。

  但面前一片鬱鬱蔥蔥看著跟雜草似的,顯國公一時間找不到話頭,就隨手撥弄了一下翠嫩欲滴的葉片,笑著說:“長得還挺好,何時開花?”

  誰承想,手腕倏地被握住,以極重的、不可轉圜的力道。

  “昱兒,你這是做什麽!”

  顯國公怒極,胸口不斷起伏,驚怒不定地瞪著幼子。

  他不解,為何每每放下`身段好好和這孩子說話,換來的總是這種結果!

  裴昱下顎微微壓下,眼中的淡漠逐漸被冷意替代,像淬了火的冰。

  他啟唇道:“別碰。”

  “不碰就不碰,又不是多麽嬌貴的東西!”顯國公鬧了個沒臉,用力抽手,卻沒能抽[dòng]。

  年近五旬的男人低頭凝睇,製住自己的這隻手修長而瓷白,書卷氣滿滿,薄透的皮肉下卻是筆直剛勁的骨,格外有力。

  而腕上微突的骨骼旁,淡青的脈絡鼓起,是尚未及冠的青年在挑戰父親的權威。

  四目相對,僵持著竟是誰也沒撤力。

  “咚咚!”

  “咚咚咚!”

  急叩聲立馬成了臨時鋪就的台階,顯國公剜了兒子一眼,朝外冷叱:“敲那麽急,催命呐?!”

  “屬下知罪!但是……國公爺,宮裡的鄭內侍來了,帶著聖上口諭,宣您入宮。”

  原本這次剿匪歸來遇上幼子也回家了,還想跟他說一說請封世子的事。

  妻子心疼長子,擔心他們百年之後安兒無所依憑,又總也找不到合適的女郎嫁進來,加上前兩年幼子摔斷腿,眼看著仕途無望,妻子私底下竟然對世子之位動了心思,想要安兒襲爵。

  真是笑話!

  放眼整個中都,焉有癡兒承爵的道理?

  便是幼子一輩子坐輪椅,那也是曾中過解元的,總歸比什麽癡兒國公來得體面。

  顯國公念起往日種種,又歎又氣,終是恨鐵不成鋼地瞪兒子一眼,沉聲道:“可以松手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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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別七八日,清潭苑看起來一切如常。

  成親以來,裴昱就沒跟妻子分開那麽長的時間。

  為防父親或母親的人前去打擾,清潭苑一概不準進出,她想必悶壞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靳曉午覺還沒醒。

  何管事回稟:“少夫人連續熬了兩個大夜做繡活,今晌想來是困了,沒什麽胃口,草草用過飯就歪在榻上睡著了。”

  隨後將食單呈上。

  裴昱輕抬手,示意何管事噤聲。

  隨後側目而視,視線隔著盤長紋窗格躍進室內,溫柔而沉靜地描繪朦朧身形。

  他很愛看她的睡顏,心裡不壓著事,倒頭就能眯著,沒多會兒就能進入深眠,儀態可愛氣息軟綿。

  他也很喜歡在她睡時撫一撫那顆淚痣,偶爾她察覺了就會輕輕蹙眉,呢喃聲低到他湊得再近也聽不清,甚是有意思,他時常能看上一個時辰。

  都說小別勝新婚,他還真有點想她。

  也期待她見到自己時,是怎樣的歡喜。

  收起食單,裴昱面色溫和地吩咐:“備熱水,再備點避子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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